13第十三章 求生的資格
緊跟着青年身後出來的，則是帶着淡淡笑意的商亮上校，這個據說在帝國身份特殊的上校，看起來不僅年輕高大，而且還面目英俊。他衣着很簡單，白襯衣，深色長褲，軍靴，全身上下再找不出多餘的裝飾品，可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讓人敬畏的氣息，哪怕他堆滿了沒有溫度的笑容。
“上校！”胖子看清來人的模樣，趕緊爬起來躬身迎接。至於林希則被他丟到一旁。
幾個球狀小機械人從四面飛來，上下翻騰，幾乎在胖子跑到商亮面前的同時，就在廣場上搭起臨時的座椅、長桌以及遮陽的頂棚，一杯杯冒着霧氣的冰爽酒水從座椅扶手處升起，這是胖子想出來的討好上司的方式之一，畢竟大人物們都很注重細節不是嗎？
商亮對此一笑而過，沒有理睬胖子，只躬身對青年道：“二少爺，請坐。”
胖子或許是太過急切表現自己的作用，畢竟他這樣沒有任何背景的小軍官，想要上爬就要抓住任何一個路過的大人物，因此他犯了讓他後悔不及的過錯，直接上前一步，異常殷勤的用衣袖使勁擦拭本就已經很乾凈的座椅。
“請，請！”
雖然不知道那青年的身份，但商亮都如此禮待，胖子哪敢怠慢。
青年右手背在身後，筆直的站着，深邃分明的五官輪廓刀削般硬朗，他掃了一眼胖子，黑色的眼眸充滿了陰霾。沒有任何徵兆，青年突然揚起手，“刷”地一鞭子，直接抽到胖子臉上。
胖子的臉頓時腫了起來，這種軍隊教官用來懲罰學員的鞭子，帶着鋒利的倒刺，留在胖子臉上的血痕，猙獰恐怖。
“滾。”青年冷冷地喝道，手裏的鞭子也扔到了胖子身上。
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觸怒青年的胖子，想起帝國大人物們的手段，頓時莫名驚恐，甚至不敢去看青年的表情，就驚慌的伏地，咳着鮮血模糊不清地道：“請大人息怒，息怒！”
“二少爺，饒了他吧。”溫和的男聲打破了沉寂，商亮壓低嗓音道，“他並沒有靠近您。”
對於商亮的話，青年沉默起來，他厭惡別人的靠近、觸碰，任何人！
“還不快滾。”商亮輕輕踢了胖子一腳。
胖子這才如獲大赦，小心翼翼地退回士兵群中。
戴着深黑色皮手套的手，一握一拉，座椅便落在了黑髮青年手裏。他冷冷環視着周圍那些嚇得腿腳發抖的人類，微蹙道：“非要從地球人中選一個？”
商亮無奈地笑道：“我的少爺，您已經處死了第十二個不小心碰着你的扈從，他們好歹都是帝國的貴族子弟，現在陛下有令，不允許您再使用任何卡斯星人做扈從，雖然地球人骯髒了些，近期您也只有忍耐。”
“我不需要。”青年直截了當的拒絕道。他環視廣場一圈，冷冷地眯起眼。他對於那些低眉順眼渾身諂媚的人類奴隸，沒有半分好感，若是商亮事先告訴青年是為他選，他肯定不會與商亮同行。被騙到此處，青年的心情顯然非常不好。
“這些是奴扈，和過去的那些不同，低賤的奴隸沒有資格觸碰高貴的您，所以您就放心挑選。”
“但就是一個低賤的人類，重傷了我。”青年冷然道。
商亮的微笑自他的嘴角消逝，他眼神陰冷如蛇：“我會剿滅他們。”
“不必，我等他自己找上門來。”
想到青年近期所做的一些安排，商亮點頭應道：“是。”他頓了頓，詢問道：“這人類奴扈的事……”
“既然已經來了……”青年的手一下接一下的敲在椅背上，沉默片刻，最後興趣缺缺地坐了下來，“就依你安排吧。”
商亮毫不意外的勾起嘴角，這些小事，哪怕再不悅，青年也從不會拒絕，亦或者青年也從未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好，二少爺，這名單上的奴隸，你看誰順眼，就儘管留下。”
雖然出了些小插曲，但接下來幾乎都非常順利，在商亮的建議下，青年選了好幾個身強力壯的奴隸，面對那些人感恩戴德的誇張表情，他也只是微微抬眼，沒有正視任何人。可當林希走到那青年跟前的時候，本來毫無興緻的青年，拳頭一緊，視線頓時停在了林希身上。
他緊盯着她，眼中閃過一道殺意，突然起身，在身邊的人驚詫的目光中，徑直走到林希面前。
這還是青年第一次表現出主動，並且感興趣的模樣。
不安的情緒涌了上來，青年的注視與胖子那種充滿欲|望的眼神不同，有的只有刺骨的冰寒。林希眼角猛地抽動了一下，面色不變的保持着平靜，但她沒有忘記剛才所見的青年的行為，這個傢伙很暴戾。而且明明是初次見面，她確定自己從未見過他，可他卻是滿臉怨怒。
“抬起頭。”青年的聲音漠然而冰冷，帶着不容人抗拒的口氣。
林希認認真真地行過禮，然後抬起頭，正面望着眼前這個臉色平靜下似乎隱藏了一座火山的青年，他看起來年紀並沒有他的聲音來得沉穩，應該非常年輕，或許不超過二十歲，但誰知道呢，面對這樣一張冰山臉，無論是誰也沒有勇氣去詢問他的真實年紀。
壓抑的氣氛，讓林希艱難的開口道：“主人有什麼吩咐？”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周圍的人驚疑的目光。眾所周知，奴隸們只有絕對服從，主人不發話，他們就算保持這樣的姿態到死都不能言語，而林希居然反問對方？
佩羅斯緊閉上眼，心裏把林希罵了個祖宗十八代。
商亮皺了皺眉，臉色有些嫌惡，他往前一步：“閉嘴！區區人類有什麼資格提問！”
“上校。”青年緩緩地說道，“他在問我。”
“是我逾越。”商亮微怔，但很快就退後一步。他看見青年外溢的殺氣已經一點點收斂，若是熟悉青年的人就會知道，越是安靜，越是可怕。這種時候，他可不想去觸霉頭。
青年俯視着跟前這個單薄瘦弱的身軀，與自己記憶中的形象緩緩對比，黑髮的少年、紅髮的少年，相似的模樣最後驚人的重疊到一起。
“你膽子不小，不知道規矩？”青年眯起眼睛，眼神危險冰冷。
“我不如他們強壯，也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如果想要主人選中我，我必須給您留下深刻的印象讓您注意我。”林希掂量着語言說道，雖然她也知道自己不過是找個借口轉移青年那逼人的冷意。
青年打量林希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長：“哪怕這種印象會讓你死？”
他話音剛落，身邊的卡斯星人士兵的武器都對準了林希，攻擊隨時待發。
守在一旁的佩羅斯驚得瞪大了雙目，死死拽着雙拳，他輕視林希是一回事，可林希萬一真有什麼意外，他如何跟李先生以及同胞們交代。眼前的青年身份顯然很高，從周圍的護衛質量、數量就可看出，佩羅斯現在是一丁點救出林希的把握也沒有。
他在心裏狠狠罵道：“臭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說那麼多話幹什麼？都說了李先生無論如何都會安排妥當，該死的逞什麼能？！”
林希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別人無法感覺到，但她卻能清楚明白的看見青年眼底隨時會爆發的殺意。這是青年先找上她的，不管她是否開口，以青年渾身那毫不抑制的殺意來說，恐怕她也有大麻煩。現在的她，不願意坐以待斃。
既然青年對待胖子可以毫無徵兆的揮鞭，真要殺她，哪裏需要這麼多廢話？可林希對此不敢確定，她無法猜測卡斯星人的意圖。冷汗順着她的額角滑進脖頸，沉默也只是眨眼功夫，她便俯身叩首道：“尊貴的主人，殺我對您來說易如反掌，但若是留下我，我會給您帶來看得見的好處。”
“哦？”青年話鋒一轉，用習慣的漠然冰冷的語氣冷嘲道：“你擅長什麼？”
“賭博，”林希回想着關於這個假身份的一切資料，緩緩說道，“我可以幫助主人在歡樂場中立於不敗之地。”
一旁的商亮翻看着林希的電子檔案：希林，男性地球人，十六歲，無同胞兄弟姐妹。生於洛浦城地下賭場，母親是紅燈區陪酒小姐，在五年前已經被暴動的人類流氓殺死，父親嗜賭如命，贏得一筆大賭注后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骯髒的出身，骯髒的人類，十六歲還長得這樣瘦弱，也不知是否有過吸食有癮藥物的經歷。這種身份也能混進備選，手下的傢伙肯定又收了不少好處吧？
不過這也說得通眼前的人類少年為什麼敢在卡斯星人面前毫不退縮，本來歡樂場那種地方，就是滿足卡斯星人一些特殊癖好的，長年和卡斯星人打交道的話，自然和其他第一次見“主人們”的奴隸會有不同，而且這種地方長大的孩子，會更渴望高層次的生活，哪怕他用命來賭主人們是否看得中他。
商亮雖然微不可查地皺起眉頭，但還是沖青年點頭示意，表示林希的話有一定可信性。歡樂場出身的少年，自然對那些東西熟悉，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青年從商亮身上收回視線，深黑色的眼睛中帶起幾分凌厲和警惕，眸子微微收縮，緊緊盯着林希：“你的意思，你從不會輸？”
“我會贏到我生命終結的那刻止。”
青年別有深意地冷哼道：“勇氣可嘉。”
“謝主人稱讚。”
帶着黑手套的手，陡然捏住了林希的下巴，青年的語調意味深長：“好，現在你來賭賭，我的想法。”
他的手指，剛硬有力，捏得林希的下巴骨頭都格吱作響，林希只覺得呼吸越來越緊，不只是下巴，連身體表面每一寸肌膚都像是受到壓力，不斷收縮，到最後她肺部無法正常舒張，只得仰頭大口大口的吸氣，一張臉憋得通紅。
自從那次被兄長救下后，林希還是第一次獨自面對這種僅憑精神意念就能置人於死地的狀況。甚至這次的壓迫感比上一次更強烈直接。幾個呼吸之間，她只覺得身體慢慢麻木，手腕處的刻印和耳朵處的寄生鱗都產生警示的熱度，眼睛裏也緩緩失去了光彩。
周圍的景物變得模糊，唯一能看見的，是青年深邃危險的眼睛。
而她和他近在咫尺的距離，看得旁邊的商亮有些震驚，青年對身體接觸的排斥，已經是病態的地步，商亮還是首次見到青年會如此觸碰他人。
“唔，我賭你……”林希的目光落在面前男人的臉上，男人眼中那倨傲的驕傲半點不漏的落入她眼底，哪怕她現在每吐出一個字，都是無比艱難。
“賭我什麼？”
“……你不相信我會贏到生命終止時。”說出這句的時候，林希的聲音已經蚊鳴還要低。
青年的動作頓了頓。
如果他否認，那麼林希沒有猜中他的心思，就是輸了，但他相當於變相承認林希會贏，並且還是活着贏。如果他殺她，就是他承認林希賭對了。
若是他承認，那麼林希就是猜中了他的心思，就是贏了，哪怕是他現在再殺了她，她和他的賭也是贏了。
一句話，把他繞到一個圈子裏。對他來說，現在殺死她比捏碎一隻螞蟻更簡單，更不需要在意任何借口。可是，他不想輸給她，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是這樣。
“那就讓我看看，你是否賭對了。”青年沒有給林希明確的答覆，收回手，突然出聲道，“帶他回去，其他的都散了。”
林希頓覺渾身那無形的束縛消散得無影無蹤，她鬆了口氣，捂着胸膛不住的咳嗽，剛才恐怖的窒息感讓她連早餐吃進的東西都吐了出來，背後已不覺被冷汗浸濕。
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終究還是自尊心戰勝了其殺意，比起殺她，他是更不想承認輸給她。
“二少爺！”商亮沒想到青年的選擇會這樣。他本意是想挑選些相對乾淨的、老實木然沒有威脅的人類奴扈，對林希，商亮是兩百個不滿意。
青年有些不耐：“我不想說第二遍。”
“是。”
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商亮就結束了這場挑選，望着默默退散的卑微的人類奴隸們，商亮眉頭深皺，他無法改變青年的命令。但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就選中了林希。
同樣不明白的，還有佩羅斯，他本來以為林希死定了，已絕望的閉上眼，可這種柳暗花明的發展讓他也是措手不及，想起林希那容易惹禍的面容和脾氣，他頓時為林希的未來堪憂。
“三天後，洛浦城會有一場機甲比試，你來幫我押注。”這是青年離開前給林希的第一個任務。
林希用仍在顫抖的手臂支撐着身體，不去在意自己吐出的污穢飛濺一身，深深地對着遠去的青年的背影伏地叩首道：“不會讓你失望，主人。”
直到被卡斯星人的士兵押送上飛行器，進入換洗的淋浴間，她才堅持不住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