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生
墨雲在被拋下懸崖的時候還沒有從茫然中回過神來。
母親鋒利的尖牙並沒有傷害到他尚且稚嫩的身軀,但她鬆口時卻也沒有任何留戀。
大地興奮地將這條雛龍拉入自己的懷抱。
耀眼的陽光下,墨雲看到茂密的原始森林正在急速放大。正面撲來的樹葉經脈清晰,足有獨木舟那麼大。
來不及多想,他本能地縮成了一個球,接着便感到有什麼東西托住了他。宛如一雙柔若無骨的大手,承受不住他莽撞的衝擊,只得仍由他從指尖跌落。
他在無數雙大手之間反覆彈跳,唯一的感受便是天翻地覆,世界傾倒。
良久之後,縱使他已停下許久,身周的感受依舊是上下不分,不知自己有沒有撞上堅硬的地面。
他感受到自己逐漸平復的心跳,這才將蜷縮的身體打開一條縫兒。
入眼的是倒懸在頭頂的綠色草地。無數種似曾相識又從未見過的野草在微風下輕輕搖擺,不時傳來讓人陌生的草木氣息。
他用自己的大眼睛小心地掃視着這個嶄新的世界,終於在野草叢中看到了一株狗尾巴草。
它那般寒酸,卻又那般親切,讓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兒時舉着它揮舞的情景。
墨雲一骨碌爬起來,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身體。
他通體漆黑如墨,不比一隻哈士奇大多少;短吻鱷般的大口中有着細小卻鋒利的尖牙;壯碩的身軀上遍佈鱗片,明明無比光滑,卻幾乎不會反射一絲的光線;
六隻恐龍爪子般的肢體雖然幼小,卻還算有力;他的尾巴上覆蓋著比身體上更加厚實的鱗片,無意識地擺動間便能斬斷身後的些許野草。
最重要得是,他的背上有兩個小小的鼓包,再過幾年便會從裏面長出翅膀,讓他擁有自由翱翔天空的能力——
他轉生成了一隻影龍的雛崽。
剛剛出殼便因為無法念出自己的龍之真名而被母親拋棄。
原本他以為自己會馬上死在這場被迫的跳崖之中。沒想到自己的身軀彈性驚人,不但沒死,身上還沒啥傷勢。
看來龍類強悍的基因賦予了它遠超人類想像的初始體魄。
墨雲下意識地仰望自己被拋下來的懸崖。
那頭如同末日死神般的龐大野獸早已不在,就如同一個丟完生活垃圾的家庭主婦,忙着回家打個盹兒。
墨雲茫然四顧。這裏除了他,還有許多巨型生物的骸骨。它們大都有着粗壯的骨骼和鋒利的爪牙;生前可能威風凜凜,呼嘯一方,此刻卻脊樑破碎,身首異處,空洞的眼眶無力述說自己殘酷的命運。
【我被拋棄了?和這些食物殘渣在一起……】
墨雲只感覺一股屈辱無視他人類的理性,自血脈深處不斷湧現。
殘缺的龍之傳承告訴他——你是一隻卑微的“龍獸”:沒有龍之真名,無法繼承龍類的大部分寶貴的知識和經驗,也無法自然覺醒龍族最重要的天賦——魔法。
這也是墨雲被母龍拋棄的原因。
大部分的龍獸甚至是連智慧都沒有的野獸。
在邪惡陣營一側的龍族裏,極愛面子的母龍們大多都會咬死自己生下的龍獸幼崽——與其留着這些弱智玩意兒將來丟人現眼,不如一開始就毀屍滅跡。
墨雲還能活着,已經是這頭母影龍難能可貴的母性光輝。
傳承還告訴墨雲,只要別整天在母龍面前晃悠,他便可以安穩地在母龍的領地苟到幼龍期。
免去傳承記憶中的那眾多強大到變態的魔法生物的威脅,墨雲的生存幾率至少能翻個幾十倍。
四捨五入一下也算是母龍的養育之恩?
這個消息並不能讓墨雲心安。因為他在傳承記憶中發現了更加可怕的事實,那就是龍獸的壽命極短。
已知活得最長的龍獸也不過三百多歲,稍微不幸一點兒的龍獸不到一百歲便會壽終正寢。這比正常的龍族幾乎少了九成的壽命。
這個認知給了墨雲極大的刺激。前世他不過中青年便病死在了床榻上。那種對生的渴望到死都不曾消退。
他不想死。
他不想短短百年就消逝在這個世界上。
他要長生久視,在這個世界上瀟洒自如地活着!
他要將自己曾經渴望的一切都收入囊中。
他要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
“吼!”年幼的雛龍忍不住仰天咆哮。無論母龍為何拋棄自己,他都不在乎。
但,他絕不甘心只當一頭可悲的龍獸!
少許之後,墨雲用力甩了甩頭,將源自血脈的無腦情緒強行壓下。
前世他便是個理性的人。靠着冷靜執着,謀而後動,他獲得過一些還不錯的成就。如今來到這個魔幻的世界,他決定先解決生存問題。
首先從審視自身開始:
他曾經在病床上讀過不少魔幻故事,知道“龍”在幾乎所有世界都是強大的生物。
自己如今的種族“影龍”曾經在《博X之門》中出現過,是一種生活在地下世界或者暗影界的魔法生物。
既然如此,自己的母龍為何會在“森林”這種不友好的環境裏築巢?
即使是剛剛出生,墨雲也能感覺到地表世界對自己的厭惡——
草木散發出愈來愈強烈的刺鼻味道;灑滿陽光的森林颯颯作響,彷彿在呵斥他這不詳的黑暗生物:
“滾出去!”
“滾出去!”
“滾出去……”
連陽光也對他充滿了敵意:
他的雙眼只在陽光下暴露了這麼幾分鐘,便開始乾燥、刺痛;他的身體開始像是被火爐炙烤般難受;就連他的思維也開始變得遲鈍……
哪怕他連滾帶爬地躲到樹蔭下也沒能徹底緩解這種狀況。
好在他還有鋒利的爪子和天生的挖洞天賦。
他本能地挖出一個土坑,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埋在地下,那種越來越強烈的痛苦才慢慢消退。
墨雲並不喜歡身邊潮濕土壤的味道。這讓他想起了自己此刻飢腸轆轆的事實。
從蛋里出生之後,除了自己的蛋殼,他沒有再吃過任何東西。
如果不想像很多身世悲慘的真龍一樣吃土長大,他就必須解決自己的食物來源問題。
趁着天黑前的這幾個小時,他細細地翻看着龍之傳承里關於森林生物的信息。
可惜的是,幾乎所有影龍都對地表不熟,留下的記憶少之又少。
他只了解到,這個世界的地表除了魔法生物,還是有着“正常”的生物圈的:
那些松鼠、兔子、鹿和蛇都能成為他食譜里的常客……
研究了許久之後,他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這麼簡單地就接受了“穿越”的事實;竟然這麼簡單就接受了被母親拋棄的事實;竟然這麼簡單就接受了“剛出生就要自食其力”的事實……
真是不可思議!
仔細體察過自己的內心之後,他驚奇地發現自己那原本不斷內耗的潛意識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得是邪龍那傲慢、兇猛和殘忍的本性。
墨雲呆愣片刻后輕輕笑了出來——原來如此,我已經不是人了。
於是,兩輩子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思維上的輕鬆——儘管前途未卜,危機四伏,他卻沒有太多的壓力。
往日已然消逝,未來無從把握,又何必多想?
墨雲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立刻發現自己被活埋了,而且埋自己的人還是他自己。看來之前經歷的一切並非幻覺。他這異形的身軀、冰冷的心跳和殭屍般的閉氣能力都是明證。
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土坑上面的動靜,他才小心翼翼地鑽出地面。那探頭探腦的樣子彷彿一隻初次偷雞的狐狸。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
夜晚的森林比白天更加清晰。就如同人類在夜晚帶上了高清的紅外探測儀。
墨雲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圍的植物。它們看上去就像是奇幻世界裏的物種,不但巨大,而且形象怪異。
墨雲在靠近它們的時候十分小心。誰都不知道它們身上到底有沒有毒,有沒有觸手,有沒有長着霸王花,有沒有被人設計陷阱。
在逐步抓破了多棵樹的樹皮、樹枝、樹葉和果實之後,墨雲終於確信——這些就是普通的樹。
他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而是接連又去試了十幾種森林裏常見的植物。
這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竟然真得有些植物不對勁——
比如,一種看似普通喬木的大樹,枝葉間竟然棲息着狡猾的小型魔物。它們將自己偽裝成大樹的果實,一旦有生物靠近,它們便會放出毒屁。墨雲哪怕只是遠遠地聞到了一點兒,都差點兒背過氣去;
比如,看似平平無奇的低矮灌木,身上竟然有細如牛毛、硬如鋼針,韌性如橡膠的尖刺。墨雲通過時竟然帶起了一片細微的火花。這要是換個沒有鱗片的生物通過,身上瞬間得掉一層皮;
又比如,某種外形寒酸卻暗含殺機的雜草。一有動物經過便會抽過來帶鋸齒的葉子,用它們的血滋潤自己的根莖和種子……
折騰了許久之後,墨雲發現這森林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危險。
如同上面這些不起眼兒又很陰險的植物只是少數中的少數。只要記住它們的特徵,小心一些便不會中招。
相反,如果佈局妥當,甚至還能利用它們對抗一些危險的掠食者。
這對於重生之後記憶力大漲,還有着黑暗視覺的墨雲來說並不是問題。
只是大致掃視一圈,周圍有危險的植物分佈便如同3D地圖般印在了他的腦海里。
他搖晃了一下腦袋,開始在安全的草地上實驗起自己如今的身體素質。結果讓他喜出望外——他的靈敏性和耐力都非常強。
綜合所有已知情報,他決定立刻開始狩獵:
首先,森林裏有很多可以食用的植物,但營養價值並不足以滿足他的胃口。連續吃了許多比自己體型還大得多的諸多果實,依然沒什麼飽腹感。
恐怕必須要肉食才能供給他這龍類身軀的成長;
其次,森林的總體環境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危險。
至少附近的植物平和的居多。有這麼龐大的植物群在,一定會有相應數量的食草動物。否則旁邊這些變成骸骨的兇猛野獸生前在哪裏捕獵?
況且,自己總有一天需要出去狩獵,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去嘗試呢?
比起森林中狩獵的危險,墨雲更害怕自己苟習慣了,不知不覺中成為一條食草龍。
那樣就不止是搞笑了。
先別提尊嚴之類的問題,最麻煩的是母龍的態度。萬一她覺得有個食草龍兒子是天大的恥辱,哪天過來咬死自己就完蛋了。
你別覺得這是杞人憂天。
在破碎的龍之傳承里,這種事情曾經有過先例——邪龍陣營的母龍們可都是相當愛面子的。
所以必須狩獵!
【如果你是高緯世界的神明,大概能夠聽到我這轉瞬即逝的心聲。
我對轉生成龍這件事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它就如同是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我可以停在原地抱怨不休,等着被它澆個透心涼;也可以選擇立即找個屋檐,冷靜地思考該在暴雨中該何去何從。
我清楚地記得,曾經身為人類的自己已經死在了冰冷的病床上。臨死前雖然十分痛苦卻了無牽挂。
重生一世無疑是場恩賜。
我可以繼續前世的執着,隨心所欲地遊戲人間。】
墨雲跳上高高的枝頭。
沒有了刺眼的陽光,他那發達的眼睛就如同高倍望遠鏡一般,能夠輕易看到幾公里以外的螞蟻;而空氣中的無數氣味因子鑽入墨雲的鼻腔,讓他發現了數種隱藏在遠處,外表羸弱的小動物。
其中一種貌似地球上的兔子。灰色的柔軟毛髮,圓滾滾的身軀,長長的耳朵,大大的眼睛,傻乎乎地啃着某種植物的果實;唯一的區別是它們的體型比地球上的親戚大了兩圈不止。
墨雲在看到它的一瞬間,口水就嘩嘩嘩地往外流。
龍之傳承里有這種生物的味道記憶。那是一種混合了棉花糖和奶油布丁的美妙口感。
墨雲如同猿猴般靈敏地跳下大樹,慢慢地向著那灰兔的方向靠近。
根據剛才的測試,他此刻的速度不過是和地球上的獵犬差不多。追不追得上這隻異世界的大兔子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