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海集團反做空案七(“要不,一起看看北京?”)

泛海集團反做空案七(“要不,一起看看北京?”)

談判當天,經鴻按照原定安排先去了某個偏遠村子。

泛海之前啟動了個教育類的公益項目。泛海捐了大批設備給貧困的邊遠地區,而且那些設備上面都安裝好了教育產品。

通過這些教育產品,邊遠地區的孩子們能直接聽到名師直播,這些“名師”全是“泛海教育”精心挑選的退休教師,代表着最高水平。軟件上還有“泛海教育”實時優化的各科題庫,既有常規的經典題目,也有人工智能根據各科知識點在用戶的大數據中發現的易錯題型,題庫都是全國名師一同總結的經典,並且隨時上傳、隨時更新,不漏任何最新題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軟件還能根據用戶自身記錄推薦其他同類題目,非常高效。

英語也是,泛海集團聘了許多美國學校專業教師根據某些經典教材與學生們練習口語,本次公益活動的用戶均可以免費參與項目。軟件上面同時也有每天更新的英文報道。另外,幾間教室也安裝上了現代化教學的內容,多塊黑板、多塊屏幕,各類工具應有盡有。

泛海承諾,泛海終生免費維護這些教育的資源。

今天經鴻的活動是去某一所山區學校啟動這個公益項目,為泛海集團打造形象。公益項目的捐助對象首批一共有200所,今天這所是第一個。

下飛機后,車子漸漸駛出城市,沿着公路到了鎮子上,而後又沿着一條顛簸小路到了最終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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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簸小路的兩邊是大片初春時的原野,空曠、遼闊,宛如一位正在經歷一場生產的母親,在孕育,卻也疲憊。大地深處好像是有奔騰的、喧囂的力量,那深沉的呼喊聲有力然而蒼涼,天上白雲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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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學校比想像中要大一些,但依然是十分簡陋。兩層的樓,比較寬,學生們的吃飯、住宿都在這一棟樓裏頭,外牆牆皮是淡黃色的,已經剝落了不少,斑斑駁駁,操場只有水泥地,上邊有國旗杆,有籃球架。學校已經有些年頭了,生源包括這附近很多村子的學生。

學校校長已經在迎了。大約五十幾歲的一位女性,有些頭髮已經白了。經鴻這邊十幾個人浩浩蕩蕩的,經鴻走在最前頭,後面跟着幾個高管,再後面是公關部的一組員工,其中有兩個人負責攝影,另一個人要負責寫稿。

兩伙人在校門口見面、握手、寒暄了會兒,經鴻便被請到校長室,校長指着牆上材料親自講了講這間學校的情況,包括一共有幾位老師、老師們的各自背景,還有一共有多少學生、某些人的家庭狀況,這幾年的獲獎歷史、考試成績、多少人上了省市重點、多少人上了高中多少人上了職高,多少人現在已上了大學,其中還有兩個985。最後校長還說了點兒政府撥款和社會救助的內容。

這個鎮子實在太窮,孩子家庭都非常差,有的孩子父母殘疾,小小年紀就照顧家人,還有的孩子被拋棄了,跟着老人長到現在,還有的……

說完,校長帶着經鴻他們參觀了整間學校,重點就是泛海集團剛剛打造的“智慧教室”——裏頭電腦排列整齊,教育軟件已被預裝好。網速不算好,但泛海集團通過技術解決了一些問題,並不需要大量帶寬。

不過說是“智慧教室”,事實上相當簡陋,是過去的一間教室改造而成的——之前這所學校每個年級有三個班,後來是兩個班,現在卻只剩一個班了,空出來的幾間教室便挪用作了其他用途。現在越來越多有條件的孩子們去縣城裏念初中了,但也還是有很多的孩子留在這裏。

之後,到了某個原定時間后,泛海集團按照計劃向學生們演示功能。

某間教室內,桌子全被撤走了,過道也沒了,正好擠擠挨挨地坐下了整間學校的學生。

泛海教育一個經理展示了全部功能,台下學生一直在看。

經鴻大概掃了一眼,有點悲哀——留在農村的,絕大多數是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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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是經鴻站過最簡陋的一個講台,甚至沒有麥克風,經鴻只能提高聲音。他正了正頸間的領帶,兩手扶上面前的講桌,說:“同學們好。”

過去,經鴻站的講台基本全都是各大高校的,北大、清華、復旦、上交,還有港大,甚至國外的名校。

在這簡陋的講台上,經鴻一字一字緩緩地道:“今天,泛海集團捐贈了30台電腦、30套軟件,裏面有全國名師的課堂,有最新、最全的題庫,有各種各樣的工具,通過這些,你們能向特級教師問問題,也能與美國人聊天兒。泛海認為,教育應當是公平的,泛海希望能用技術彌補資源上的差距。”

講完幾段之後,經鴻最後收尾道:“外面世界很大很大,今天,你們坐在這間教室里,可明天,也許,你們就能改變自己、改變家庭、甚至改變中國、改變世界。”

說到這,經鴻看看隨行人員,手一指,道:“那位姐姐其實就是咱們x村的孩子,現在,她已經是泛海集團地圖產品的負責人了。”

經鴻頓了頓,被提到的那負責人揮了揮手,笑了笑,打了個招呼。

在此行前,泛海的HR向全公司的高級管理者和中級管理者們群發了郵件,徵集這附近出身的人,那負責人見了之後立即積極地填了申請。

經鴻又說:“不論以後學些什麼、做些什麼,醫學也好,農業也好,法律也好……大家都是中流砥柱。不過,如果恰好有對計算機感興趣的,泛海集團等着你們,”說到這兒經鴻又笑了笑,“我們一起改變世界。”

掌聲落後,校長大聲說:“好了,客人要走了!”

經鴻朝着校長點了點頭,一邊走下講台,一邊揮了下手。

再回到校長的辦公室,經鴻發現辦公室前堆着幾個大紙箱子,旁邊則站着兩個姑娘。

“哦,”校長解釋了下,“我們一個志願者練過幾年的書法。她想搞點課外活動,就自掏了腰包,買了點兒筆墨紙硯。現在好像很多中學都在發展學生社團。”她說的是那些大型學校。

“嗯,對。”經鴻點頭,附和了聲兒,“書法挺好的,我也練過幾年書法。”

“哦?”校長來勁兒了,“那你要不要也寫上一幅?給同學們展示展示?今天晚上的書法課上可以給同學們看看。”

經鴻本來想拒絕的,不過念頭一轉,最後還是頷了下首:“那我試試。”

於是經鴻鋪開宣紙,用點東西鎮上,又解開袖扣,挽起袖子,最後捻開筆頭,泡了下水。經鴻手腕握着毛筆,輕輕晃了晃,筆毛輕柔地散開去。

洗掉膠質,身邊一個女性高管遞來一張白色棉巾,經鴻將筆尖兒上面的水吸乾淨,又蘸足了墨,一手按着宣紙,一手提着毛筆,在宣紙上猶豫了下,最後終於落下去了第一筆。

筆的質量其實很差。落筆之後經鴻發現筆尖的毛都不大齊,長短不一,軟硬也不一,是用過的最差的筆。

但經鴻極為認真,一字一字筆走龍蛇。

寫的行書,但又沒有特別潦草,最後他留下在宣紙上的是《滕王閣序》裏頭那句千古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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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還有一個活動,是與學生們吃營養餐。

味道其實還可以,經鴻他們與選好的幾個學生坐在一塊兒,校長他們坐在對面,攝影師還在拍攝。

小孩子們膽子很大,嘴巴不停,問題甚至充滿童稚,他們問經鴻:“那個,那個!你小時候考幾分啊都?排多少啊?”

“我嗎?”經鴻微笑,“好像一直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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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鴻想想:“一千多。20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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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又一個人問,“你當時有不會的題嗎?”

經鴻回憶着:“初中時期嗎?極少,好像沒有。”

“……”他們又問,“那,你課外時都幹什麼啊?”

經鴻說:“書法,網球,跆拳道,等等。”

“我喜歡籃球!我喜歡金州勇士,喜歡庫里!”一個男生道,“你會打籃球嗎?”

經鴻說:“會一點兒,不太行。網球打得比較多。”

“網球沒意思……”

最後一個女生問經鴻:“你今天晚上就走了嗎?”

“對,”經鴻說,“回北京了。”

“你是北京人嗎?”

“嗯,”經鴻又說,“我北京出生北京長大的。”

“北京啊,”女生眼睛烏溜溜的,道:“我也想去北京,看看北京。又古老又現代的。”

旁邊另外一個女生應該是她的好朋友,大大咧咧地,道:“以後一起去唄!機會多着呢。”

而營養餐吃完,經鴻他們就要回去了。經鴻覺得,這兒的校長、老師真的辛苦,可教育也幸虧有他們。

…………

一路又是小路、公路、飛機,落地北京正正好好是6點半。

經鴻帶着談謙他們立即去赴清輝的局。高峰時間,從首都機場到市中心一共花了90分鐘,正好趕上8點的局。

經鴻記着周昶的話,買了一個三明治,在車上吃了半個。

因為時間不合適,今天雙方並沒打算一起吃晚餐,而是純開會,地點就在周昶朋友開的一家私房菜館裏。

餐廳屬於“新中式”,裝修佈置頗具特色。四周一圈園廊樓閣,很寬,園廊裏面擺放着一張張的木質餐桌。園廊環着一塊翠綠色的人工草坪,上面一邊兒是圍起來的假山、流水,另一邊兒是圍起來的高大樹木,是一株紅葉碧桃。也許用了科技手段,此時才是三月份,紅色的花卻已經開了,樹冠展出好大一片,濃密、鮮紅,色彩艷麗,好像流雲。

為了今晚的談判,私房菜館已經關門。普通餐桌坐不下,餐館老闆將兩張桌子拽到了院子中間的草坪上,拼在一起,兩邊放了兩排椅子,一邊坐泛海的人,另一邊坐清輝的。桌子就在那株火紅火紅的紅葉碧桃下,紅葉碧桃的樹冠輕輕遮着其中一半。最近天氣比較暖和,即使晚上在外面,人也不會覺得太涼。

經鴻到的時候,泛海這邊來談判的其他代表已經等在門口了,見經鴻他們下車了,便一齊進去。

餐廳主人將一行人安排在了紅色樹葉下,沒一會兒清輝的人也走進來了,雙方隔着一張桌子握手、寒暄,又分別落座。

私房菜館的服務生給兩邊人上茶水,到經鴻時,因為茶水離太遠了經鴻還開了個玩笑:“擱那麼遠,怕我?”

周昶瞥她一眼,她趕緊搖搖頭,動作拘謹地將那茶杯推近了些,但明顯還是有些怕的。

這邊中間的那個人,還有對面中間的那個人,威壓感都太強了。即使不看她,甚至不作聲,都有極強的存在感。

因為時間相當緊迫,兩邊立即便開始了談判。兩邊文秘將各自的打印材料發給對方,接着談判代表一項項地商議過去,相關產品都涉及到了——談完一個泛海的,就談一個清輝的,再談一個泛海的,而後再談一個清輝的。

雙方訴求都比較合理,談判進度其實很快。

泛海這邊負責人是“企業發展事業群”SVP,才38歲的一位女性,在高盛待過數年,有豐富的談判經驗,有氣場,也有手段,亦柔亦剛,左右逢源,是非常難纏的一個人,在外邊兒跟技術男談判時無往不利。不過這回清輝的人也不吃素,雙方偶有一些分歧,不過基本可以快速解決,總體上誰也沒佔便宜,同時誰也沒吃到虧,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每次達成一項合作負責人都看看經鴻,經鴻輕輕頷一下首,就算同意了。

就只有在最開始時,因為泛海想了解下清輝產品的推薦機制,周昶撩起眼皮直接插了一句“無可奉告。”

不過之後又跟了一句:“不會限制泛海流量的,你們放心。”

負責人看看經鴻,經鴻也點點頭,示意“過”。周昶作為IT大佬,承諾還是作數的。

中間有一回起了陣風,紅葉碧桃被吹落幾瓣,其中一些落在經鴻深灰色西裝的肩膀上。經鴻也沒在意,輕輕撣落了。

等這場談判全部結束時,時間已經過了12點。

“好。”泛海這邊的負責人再次確認初步內容,她的手指點着文件,“明天下午1點之前雙方完成前兩條兒,同時簽署相關協議。然後下午3點雙方一起發個聲明,聲明發佈的地方是官網、微博、以及……並在此後半年當中完成全部的開放。”

周昶說:“可以。”

接着兩方握手,方才嚴肅甚至緊張的氣氛頃刻間消散了。

私房餐廳的老闆娘與方才的服務生端來兩瓶起泡香檳還有幾個玻璃杯子。她動作利落地起開了兩瓶香檳,服務生將兩排杯子整齊地一一擺好,周昶站在桌子前面,手落在兜里,說:“我琢磨着,這麼大的一個合作,得慶祝慶祝。”

經鴻看了對方一眼,又落回香檳瓶子上,點點頭。

又是酒。

淡金色的香檳酒汩汩流進玻璃杯中,細小起泡漂浮起來,桌子上還散落着掉下來的紅色花瓣。

來談判的十幾個人各自捏起一隻酒杯,經鴻、周昶對視一眼,同時舉起酒杯,磕在一起,酒杯碰撞,發出“叮”的清脆聲響。

而後經鴻揚起脖子,一飲而盡。酒精一下落入胃裏,燒灼着他的五臟六腑。

之後兩撥人分別離去,經鴻的車停得遠了,於是他一個人站在門口等着司機。其他高管全部都是自己開來的,他們與經鴻告別之後便走進狹窄的小巷,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巷子裏重歸安靜。

周昶與餐廳主人兩口子告別之後,走出餐廳的小院兒,一眼就看見了經鴻挺拔的後背。

他看了會兒,走過去,從經鴻的側後方幫着經鴻摘掉了一瓣此刻仍然粘在他肩上的紅葉碧桃。

經鴻驚了一下,想轉身,周昶卻說了一句“別動”,而後繼續他的動作,將那些紅色花瓣一片一片地摘掉了。

“……”經鴻果然沒再動,四下里一片靜謐。

半晌后,周昶說:“行了。”

他兩指鉗着剛摘下的最後一片紅葉碧桃,越過經鴻的肩膀,擦着經鴻的耳邊舉到他的眼前,說:“長這樣兒。剛查了查,這玩意兒先花後葉,三四月份就開了。”

經鴻凝目望過去。

周昶的手骨節很大,捏着一片鮮紅色的小小的柔軟花瓣,倒有一種視覺衝擊。

小院門口燈光昏黃。

周昶又將那片花瓣拿到鼻端嗅了嗅,說:“還有點兒香。”

他將紅葉碧桃舉到經鴻的眼前,經鴻一個好奇,也輕嗅了嗅。除了花瓣的香氣,他居然還隱約嗅到周昶指尖散發出的他慣用的香水后調,淡淡的烏木沉香。兩種香氣夾在一起,叫人略略有點恍惚。

一陣春風吹過來,周昶兩指輕輕一撒,那般花瓣便被春風裹挾着,飄得遠了。不能自主似的。

經鴻目光隨着它,直到再也望不見了。

而後經鴻扭着脖子,越過肩膀望向身後。小巷很暗,可兩個人的眼神更加顯得清清亮亮。

周昶上來一步,與經鴻並着排等,隨口問:“經總直接回家?”

經鴻回答:“還沒想好。”

月亮是細細一鉤,在夜空中懸挂着。

經鴻也沒隱瞞:“泛海一個公益項目今天上午正式啟動,我白天跟邊遠山區的孩子們吃了午飯。”頓頓,經鴻又說,“幾個孩子問我們等一會兒回哪兒,然後說,他們也想來北京,想看看北京。我剛才忽然意識到,其實這些年來,我也沒怎麼看過北京。人家那麼想要的,我棄若敝履。”

周昶看看經鴻。

周昶問:“都有什麼?”

“我也沒來過。”經鴻說,“就對報道有些印象,好像……青銅日晷那個指針朝着不變的北極星。意思是,日晷么,指針影子轉上一圈兒,一天就過去了,再轉上一圈,一天又過去了。就那麼著,一天、一天、再一天……一個世紀過去了,又是一天、一天、再一天,一個千年也過去了,永遠不變的,只有北極星。”

“短視頻”也是同樣。當年,經鴻還為“不懂16-22歲的女生”而焦慮時,清輝視頻上線之際就自帶着各個明星過去幾年在綜藝里、在片場上的各種片段和各種花絮,用戶們但凡搜搜自己喜歡的明星,就出不來了,那些視頻一個接着一個地被送到了眼前。她們還四處推薦,清輝竟然完全利用了粉絲群體的特性。再加上幾個魔性歌曲魔性舞蹈,流量瞬間爆發,翻盤了另外幾個平台,那場戰役三個月就打完了。

“來過嗎?”經鴻又問。

“經總,剛剛忘了說。”電話里,周昶聲音依舊帶着磁兒,“之前,我也一直忙着別的,謝謝經總這次帶着我,好好兒看了看北京。”

“得,”周昶一哂,“經總還哭‘錯過’了呢,比賽看得比誰都多。”

周昶其實也一樣。

“對。”周昶知道經鴻意思,“1993年失敗,2001年成功的時候,都在北京。申奧成功那個晚上北京人可真鬧騰。”

經鴻說:“希望設備有些用處吧。文明社會,總要想法兒消除一些人類天生的不平等不是?我們要在那種環境,也未必有什麼成就。”

周昶搖頭:“光記得‘迎千禧’那個晚會了。”

周昶露出了一瞬間的困惑神情,不過很快他便頷首:“行。”

“是啊,”經鴻說,“我可不做虧本買賣。如果我去送給楊柳,他只能回共享單車;如果我送給周總,你只能回你們那個破網站的一年會員。”

經鴻接了電話,又轉回身子,看着遠處夜色中的那部車子。人影已經非常小了,他們此時只能看見彼此模糊的身形。

“哦?”

“嗯,”經鴻又問,“2001年,周總是在北京本地吧?”

這時經鴻的車終於來了,周昶看了一眼,牽了下唇:“非馳?經總最近坐這個?”

經鴻回憶着:“籃球,中國隊進八強那場,因為比分過分膠着,到最後每進個球兒都全場沸騰。還有足球,當然知道中國不行,但那麼大的一個場子,”經鴻的手比劃着,“開賽前幾萬人一起唱國歌,氣氛還是很感人。還有乒乓球、羽毛球……男單決賽時,那運動員每次扣球,全場觀眾都一起喊‘殺’……”

經鴻下了車,與周昶告別。二人隔着一道玻璃靜靜望着彼此的眼睛,片刻之後經鴻才轉過身子,離開了。

周昶也坐進經鴻的車:“經總真是,時時刻刻惦記着給自己投資的公司站台。”

周昶一笑。

周昶解了手機屏幕,查了查:“1992年。”

可這些東西不是清輝應該擅長的。

說完有點兒後悔,但仔細咂摸咂摸,又不大後悔。

泛海離團離得更近,司機便先去泛海。

車又上了金融街。

幾秒鐘后,經鴻才說:“我再想想。”

一看,竟是周昶。

經鴻的嘴角一撩:“畢竟只有那兩星期。當時很多朋友當志願者、發照片兒,就還隱約有點羨慕。”說完,他問:“周總呢?”

光線只有車窗外頭射進來的路邊街燈,一會兒亮一些,一會兒又暗一些。

經鴻將聽筒放在耳邊,有點兒困,挑出一個懶散的音:“嗯?”

“對。”經鴻走到車另一外,拉開後座車門,“非馳汽車的最新款,馬上就要發佈了。”

經鴻心裏非常清楚,清輝技術好,可老周總那個時期卻也受制於“技術好”,過於工程師導向了,不大懂用戶需求,可周昶……把這方面也拉起來了。

達成了這種合作,直接回家未免無聊。

“其實我覺着吧,”周昶又道,“比泛海多活上一天就是勝利。”

“武漢人,”經鴻打趣,“老周總還吃熱乾麵么?”

到了泛海那一片兒,整個區域華燈璀璨。一座一座的大樓,一面一面的玻璃,頂上寫着各家公司驕傲着的名字。

經鴻一哂:“大城市人,至少熟悉他們自己那一片兒,商場、超市、公園,我是連自己那一片兒都不熟。”有助理、有司機、有管家、有營養師、有廚師,他哪兒也不需要去。何況他還忙,又容易被認出來。

經鴻收斂了情緒,臉上依然水波不興:“一直覺得可惜了。零八年一整年都在美國,錯過了不少東西。”

經鴻其實並不認為這些都是周昶想到的,但周昶認可,這就足夠了。

這時車拐上了西長安街。北京夜晚的長安街燈火通明,一輛輛車飛馳而去,天-an-門城樓附近更加如此。城樓上還掛着燈籠,一幅畫像、兩句“萬歲”,是一幅幅照片中的永恆背景,而前面卻是時間更迭、歲月流轉。

周昶不知道,可司機卻知道:“這兩年都有元宵燈會!現在還在燈會期間呢,好像是搞一個月吧。”

“我?”周昶說,“當時清輝有賽事的文字直播權,老周總拿了幾張開幕式的前排門票。我那時候嫌棄擠,沒去,現在想想確實有點兒悔。”

經鴻看了一眼周昶,正巧周昶也看過來。

“說回來。”周昶也望向外頭,聲音變得有些縹緲,“跟這一個千年相比,人生百年過於短暫了。人有百年,也只有百年。我這百年已經過了三分之一,所以,當遇到一個人、遇到一些事,我想把握住了。經總你呢?”

“一起”拯救,周昶輕飄飄一句,曖昧又被帶出半分。

經鴻點點頭:“我記得……高盛是1993年進入中國的吧?摩根士丹利同年。”

那麼盛大,那麼絢爛。

周昶說:“小時候兒學校組織過。”

經鴻說:“只希望泛海清輝消失那天,後面的人接得上。”互聯網已沸騰30年,誰也不知道這鍋開水究竟還能燒上多久。

經鴻也笑了:“周總也是北京人吧?”

光潔的額頭、高挺的鼻樑、性感的下頜與喉結,還有最重要的,清清亮亮的眼睛。

經鴻又說:“現在‘80后’好像都是老頭子的代名詞兒了,不過,我其實還挺慶幸我自個兒是80后的,‘春天的故事’那會兒我好像是一年級?正好懂事兒。”

可能因為那杯香檳,喝急了,頭有點兒暈,也可能因為那片花瓣,經鴻略略衝動了下,一句話脫口而出:“要不,一起看看北京?”

“嗯,”周昶說,“08年我在華爾街。美國的第四大投行也說倒就倒,一個半世紀的心血,建立起的光輝傳統,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泛海、清輝,誰又知道能挺多久。”

眼神銳利,且永遠帶着極其強的侵略性和佔有欲。

居然,就說到了兩個人的小時候、兩個人的共同記憶。

經鴻眼睛看着窗外,嫌棄道:“不要。”

在這樣的環境當中,周昶眼睛好像更亮了,漆黑且明亮,幽深地鎖着身邊的人。

經鴻向泛海大廈走過去。

經鴻想,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對手。

周昶看了看經鴻,說:“……嗯。”

車子到了故宮附近。

周昶又說:“不少艱難、困頓,以前只能自斟自飲,沒法兒為外人道。難得碰着互相明白的。”

那些光從周昶的另一側射過來,周昶五官顯得更加立體。

“當然算吧。”經鴻的手撐着下巴,“這還不算?”從相貌、到頭腦、到出身,都已經無可挑剔了。

聽到這話經鴻沉默了。

“是。”周昶說,“老周總是武漢人。不過畢業就來電科院了。”

這條街經鴻常來,但都不若今日悠閑,他問周昶:“這條街是什麼時候起來的?”

經鴻淡淡瞥他一眼。

周昶一笑:“你我就算投胎小能手?”

很快車子上了二環。

按理說,做電商的最容易做雲計算這一塊兒,比如Azon,有2B(對公)的資源,同時也不算是技術導向,比較了解客戶需求,可兩樣全占的行遠竟沒做過只佔一樣的清輝,甚至沒做過泛海。

比起周昶,他的性子一向謹慎,可這一回經鴻卻沒直接拒絕。

“車挺好的。”經鴻說,“時速已經達到了全世界的領先水平。”

“行吧,”周昶應,“那句話怎麼說的,可能上輩子一起拯救了銀河系。”

經鴻叫前排司機繞着北京走一走、隨便逛一逛,而後與周昶繼續剛才的話題:“之前泛海、東航達成合作,我剛送給東方航空的董事長一輛非馳,他回送給我一架飛機,波音737-800。”

“嗯,”經鴻說,“只對當時的一些新聞有印象,比如公佈吉祥物時,想,嚯,牛逼死了,一套五個!再比如公佈‘金鑲玉’時,覺得,啊,這個金牌夠好看的。不過幸好,八月份時回來了兩周,看了幾場。

司機說:“好。”

“……”經鴻也講起了自己家的事情,“老經總是南京人,後來在中科院的下屬研究所工作。咱們這四家裏頭好像就彭正是個海歸,當年拿到洛克菲勒的博士獎學金出去的。”

“嗯,不急。”周昶也不催,他一向有十足耐心,“是得好好兒想想。”

“嗯。”經鴻笑笑。

經鴻後腦不禁起了一陣麻意。

“是。”經鴻也沒杠,因為周昶的話是個事實,搜尋引擎對技術的要求極高,他說,“四家裏頭清輝技術是最好的,短視頻的推薦引擎對清輝也功不可沒。”說完經鴻又打趣道,“給用戶們推點視頻,用戶立馬上癮,也是本事。”

明清兩代的皇宮在夜晚中靜靜矗立着。新奇的是此刻裏面竟然射出數道光束,刺破天空,亮堂堂的。

幸虧這時車子轉到了鳥巢和水立方這兩個標誌性的地標建築。

都是一點點積累的。

還沒走出一半,兜裏手機便嗡嗡嗡地震動起來。

周昶輕呵:“那經總賺大發了。”

幾秒后經鴻突然想起來了今天中午在學校時那幾個女孩兒說的“好想看看北京”,猛然之間就意識到,這麼多年了,他其實也沒有“好好看過北京”——在車上時他永遠在通電話,或者在看文件。

周昶沉默了下,說:“大城市人的通病。”

周昶一點下頜:“也是。”

“差不多。”

過了會兒,周昶又問:“為什麼突然想‘看看北京’?”

“原來如此,元宵燈會,‘月色燈光滿帝都’是吧,古時候就開始了。”經鴻撐着下巴,望着外面,又問周昶,“周總去過故宮沒有?”

經鴻忍不住又想起來了“eternalsunshine”那個論壇ID——在那個論壇上,周昶一直試圖了解每款APP的市場反應。

夜裏的北京二環空曠得叫人陌生,車子一路風馳電掣,繞着城市的最中心。

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中,二人目光撞到一起。

經鴻問:“什麼時候有這個的?”

司機又轉悠到了中華世紀壇。

經鴻賞了他一個字:“滾。”

“對了周總,”經鴻不說沉重的了,他問,“周總聽過那個詞兒沒,‘投胎小能手’?”

而其中最大的一個園區,前面寫着“泛海集團”。

可12點了,好像也沒什麼地兒去。

周昶覷他:“在坊間傳聞里,老周總吃金子。”

經鴻其實不怎麼想回。

這個年紀這個身份,學生時代那些事情如今說來難免幼稚,經鴻與新認識的任何人都不會談起這些,周昶又是一個例外。

那年中國發生重大轉折,進入新的階段,開始“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在後來的中國史上,彷彿那一整年都是春天。那時他正好懂事兒,見證了整個兒風起雲湧日新月異的90年代。

一直轉到凌晨一點多,經鴻才吩咐司機:“行了,我先去趟泛海,然後自己回‘清香竹韻’,你直接送周總吧。”

這條巷子曲徑幽深,可走着走着,忽然就是繁華的大街了,有點兒豁然開朗的意思。

周昶表情閑散,問:“那怎麼辦?只有破網站的一年會員。再搭上一個我自個兒?”

“還有老周總的聯合創始人,矽谷回來的。”周昶說,“搜尋引擎是幾家裏最需要技術含量的,老周總哪兒會。”

周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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