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鑽
眼前的小姑娘未化妝,身着很平常的裙子,全身上下只有一對還算上乘的珍珠耳釘。
很明顯,不會是晚宴受邀嘉賓。
這種場合,通過各種手段混進來的人,要不想要找人,要不想要找關係,各種各樣的目的,顏望舒見得不少。
倒是第一次見到她這種,把‘我想討好你’這份心思表現的如此坦率自然,不讓人生厭的。
他想,可能是這張引人保護欲的純潔小白花長相?
顏望舒睨着她:“你今年幾歲?”
“???”突來的問題讓溫冉有稍刻發愣,她視線從他胸口上的黑鑽移開,“20歲。”
20歲?
太小了。
還是上學的年紀。
顏望舒眉心微蹙:“在m國上大學?”
“沒有。”溫冉搖頭,毫不避諱,“我沒上學。”
她真的很坦率,連學歷也不裝,顏望舒這樣想。
突然,白光一閃,照亮溫冉小臉。
她似乎被嚇了一跳,側頭看向亭外,小嘴微張,眼睛慌亂的眨了好幾下。
接着,是“轟隆隆——”的響雷,開始下雨。
這幾日,都是這樣的天氣。
溫冉倏然站起身,她纖細的手指還覆在慌亂跳動的胸口,卻語氣鑿鑿的說:“您等一下。”
說完,她衝進細雨中。
溫冉跑到偏廳,拿了一把傘。
她回到亭子的時候,雨已經比先前密集不少。
溫冉把傘柄靠在瘦薄的肩膀上,招手時,手臂上都是水珠:“我送您回宴客廳。”
顏望舒沒有拒絕。
他走向溫冉時,溫冉才注意到,這個男人優越的身高,這讓她打傘有點難度,畢竟她近日都在練習雕刻,手腕有些痛。
她抓着傘柄,往更高處舉着,傘柄卻突然被男人奪過去。
溫冉側抬頭,看見男人清晰的下頜線和凸出的喉結。
“沒有女孩兒撐傘的道理。”他把傘偏向她,直視前方,這樣說。
石階蜿蜒在花圃中,不算寬,雨傘也不大。
男人腿腳掃過花枝髒了褲腳,半個肩頭也在雨里。
溫冉就着身高,趁機觀看他胸口的胸針。
胸針用細鑽鑲嵌出一隻小鳥,小鳥呈預展翅起飛姿態,腳下是一顆黑色“石頭”。
溫冉確定這顆“石頭”,是黑鑽。
而且是天然黑鑽。
約65至68克拉,不透明,沒有解理。
黑鑽本就少見,加上很多人認為黑色不吉利,鮮少用它做飾品,所以他胸口這樣品質的黑鑽飾品稱得上稀有。
溫冉抿唇,這樣的設計,這樣的切割工藝,真想上手摸一摸。
她的手比腦子反應快,已經下意識抬起小臂,卻在男人側低頭看過來時,瞬間清醒。
溫冉意識到失禮了,應該先得到主人的同意才行。
她不好意思的握爪,然後收回手臂,不敢冒昧。
屋檐小燈是鐵藝製造,燈芯仿照蠟燭火星,燈光會搖曳。
遠處的月亮已經消失雲層里,眼前的雨水連成細線。
顏望舒把傘收了,靠在牆邊,抬手拍了拍右肩頭的雨水。
溫冉看着他動作,帶着些愧疚:“對不起,我應該拿兩把傘的。”
“有兩把傘?”
溫冉很老實:“有的。”
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心機,做就做了,倒也沒必要事後來坦誠。
或許,這就是她的手段?
顏望舒看着她小臉,並不惱,戲謔道:“那下次記得,一把傘,兩個人是遮不住的。”
溫冉點頭,然後往前一步,語氣輕輕的:“我只是想讓你感覺到,我幫了你。”
“是嗎?”顏望舒扯開嘴角,“我感覺到了,然後呢?”
溫冉離他有些近,被他居高臨下的凝視,有些壓迫。
他頭髮是很自然的亞麻色,額頭飽滿,眉骨凸出,眼窩較深,瞳色是很特別的淺褐色。
溫冉在心裏思量,他應該是位商人,話語間雖然語氣不重,但有種運籌決算、天然佔據主導的氣性。
而他現在的眼神,讓溫冉想起昨晚看的一部愛情電影裏面的男主角。
電影裏的男主角是純西方人,瞳色也是淺褐色,他對所愛的女孩兒很深情,但不妨礙他對下一個女孩兒依舊深情。
風雅又風流,深情也多情,大概就是這種眼神。
按照翟芯頤的話說,這是渣男,還是頂級的那種。
溫冉突然想起翟芯頤的警告,要離這種男人遠一些,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溫冉也就不磨蹭了,開口道:“先生,既然您覺得我幫了您,那我提一個不情之請......”
溫冉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玻璃門被推開,暖黃色的光在地板上切割出一個平行四邊形。
翟芯頤探出腦袋,對溫冉招手:“冉冉,快快快!”
溫冉心裏衡量了一下輕重緩急,抬步往那邊走,回頭看着男人胸前,戀戀不捨:“您等我一下。”
直到玻璃門關閉,顏望舒才收回視線。
他包里的手機震動,是秦霄打來的。
秦霄是顏望舒助理,這時候打電話肯定是極重要的事。
掛了電話,沒幾分鐘,秦霄就撐着傘找來。
黑色轎車停在大門門口,顏望舒伸手壓了一下衣擺,抬腿坐進車裏。
秦霄半個身子已經濕透,剛打算收傘上副駕駛位,突然車窗降落。
秦霄趕緊把傘舉到車窗之上,避免雨水淋進去。
顏望舒手心托着黑鑽胸針從車窗里支出來,聲音混在雨水中:“告訴白先生,我無意折了他兩株茉莉花,這是賠罪。”
秦霄頓了兩秒,伸手接過胸針。
車窗勻速上升,顏望舒:“你親自去吧。”
******
翟芯頤告訴溫冉,翟程敬在工作室等她。
工作室里,翟程敬穿着利落的整套西裝微靠在椅背上,他手上拿的是溫冉的設計圖稿,上面是一枚男士戒指設計稿。
戒指以三角設計風格為主,搭配一顆不規則的白藍色翡翠,飄彩的意境猶如一副山水畫。
溫冉小跑過去:“師兄,你看怎麼樣?”
“好看,我很喜歡。”翟程敬點頭,指着戒圈部位,“但是戒圈不要光面,要磨砂的。”
溫冉點頭:“好,那就定了?”
“嗯,提前謝謝師妹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
“你喜歡就好。”溫冉拿起戒圈尺寸棒,“師兄,我幫你量一下尺寸。”
等溫冉給翟程敬量好尺寸再下樓時,會客廳人已經少了一大半。
她走到屋外。
牆腳靠着一把孤零零的雨傘,雨水順着傘尖流向花圃。雨勢比剛才更大,院子裏的小茉莉被砸的搖搖欲墜。
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
溫冉又回到會客廳轉悠幾圈,臉色難掩失望。
晚宴結束后,翟芯頤在工作室找到溫冉。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看溫冉發獃模樣,問:“怎麼?又斷了?”
溫冉搖頭。
翟芯頤:“你怎麼了?”
“我今天看見一位客人,戴着一枚黑鑽胸針,切割很特別,很漂亮。”
“......”
“可惜我還沒看仔細。”
翟芯頤眼珠一轉:“是不是有隻小鳥?”
“你也看見了?”溫冉轉身握住翟芯頤手臂,激動道,“是不是很漂亮?”
“看見了看見了,剛才我去白爺爺工作室的時候,看見在我哥手裏,白爺爺還交代,要還回去什麼的。”
溫冉愣了兩秒,站起身:“我去找師兄。”
溫冉往白偉良工作室跑,很巧,在走廊就遇見翟程敬。
她如願以償的觀摩到那顆黑鑽。
好一會兒,她放下胸針,摘下手套:“師兄,我看完了,這枚胸針很漂亮,設計特別,簡約又不簡單,鑲嵌技術也很好。”
翟程敬:“看完就回去休息,我還得親自給還回去。”
溫冉送翟程敬下樓。
她看着翟程敬手裏的盒子:“這胸針是誰拿來的?”
“‘carllyle(卡萊爾)’的人送來的,說是折花的賠罪之物。”翟程敬頓了頓,“誰會拿這個來賠罪?”
“‘卡萊爾’,有點耳熟。”
翟程敬不掩飾的笑了一聲:“你能耳熟才怪!”
他這個師妹,除了珠寶設計相關,對什麼都興緻懨懨,怎麼可能對國內的珠寶公司名字耳熟?
“好吧,不耳熟。”溫冉問,“‘卡萊爾’是人名嗎?”
“‘卡萊爾’是國內最大的珠寶定製企業,已經成立六十多年,創始人是一對跨國夫妻,‘卡萊爾’是那位夫人的名字,是位英國人,‘卡萊爾’現任管理者是那對夫妻的孫輩,今天受邀來赴宴的是‘卡萊爾’cmo(首席營銷官)顏望舒,我想這枚胸針,是他合作的誠意。”
顏望舒?
原來他叫顏望舒。
溫冉想起教導國學的家庭教師上課時曾講過,‘望舒’為古代神話中為月駕車的神,在詩詞中用來代指月亮。
“望舒,月亮。”溫冉眨了下眼睛,“教國學的老師說過。”
翟程敬笑着拍了一下溫冉的腦袋。
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聽着剛才那番話,定是會感慨一番用夫人的名字命名公司,多浪漫的愛情故事。
而她,卻在回憶功課。
溫冉抬手勾了下頭髮:“所以老師讓還給他,是不打算和‘卡萊爾’合作嗎?”
“不打算。”翟程敬翻開盒子,看了兩眼又扣上,“老師想用自己的品牌入駐國內市場。”
溫冉大概了解了,沒再多問。
翟程敬停下腳步:“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我叫人來接芯頤。”
“芯頤可以在這兒多玩兒兩天。”
翟程敬提醒:“她後天有課。”
溫冉抱歉的笑:“差點忘了。”
送走翟程敬,溫冉回到工作室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回房間時,翟芯頤正抱着筆記本電腦躺在床上。
她抬了一下眸:“冉冉,我找個電影看。”
溫冉想起昨夜看的那部電影還不錯,於是向翟芯頤推薦了。
等溫冉洗漱完畢上床的時候,翟芯頤已經哭了好幾團紙巾。
她靠在溫冉肩上,為電影裏的男主角感動:“他好帥,好有魅力,好愛珍妮弗。”
溫冉沒忍住,劇透:“他後面還會愛好幾個。”
翟芯頤立馬沒了眼淚,紅着鼻子罵:“渣男!頂級渣男!”
溫冉被她這變臉速度逗笑。
或許是因為她的話,溫冉腦海里突然浮現顏望舒英挺的面容。
鼻尖似乎也隱隱約約縈繞他身上那種有熱度的雪松味。
但他的眼睛,是沒有溫度的。
翟芯頤突然抱住溫冉,打斷她思緒。
溫冉:“怎麼了?”
“冉冉,我失戀了,男朋友被綠茶搶了,嗚嗚嗚——”
翟芯頤經常失戀。
據溫冉所知,光上大學這三年,她就失戀四次了。溫冉還是安慰她:“沒事兒,下一個更好,更帥!”
翟芯頤抽了張紙巾擦眼淚。
溫冉突然想起來:“綠茶,是今天那個吳雲姍?”
翟芯頤哭聲一頓,忙點頭:“就是她!”
原來是這樣。
難怪非扯着她去宴會。
翟芯頤罵了好一會兒,最後氣得電影都沒看完就睡了。
第二天送走翟芯頤,溫冉不知不覺走到花園。
亭子的桌子上,還擺着兩株茉莉花,枝口已經微微乾裂。
茉莉花旁邊,有一個手心大小的火柴盒。
火柴盒非常精緻,四角有金色花紋燙印,可漂亮的花紋被黑色灰燼截斷。
是那個男人熄煙時,煙蒂摁在上面燒毀的。
溫冉抓起火柴盒看了兩眼,推出火柴,聞到淡淡的雪松味。
原來昨晚的雪松味,來自火柴。
溫冉拿了一根火柴出來,滑動火口試圖點燃,一連試了幾根都失敗。
想來是昨夜那場雨,已經受潮。
溫冉掏出手機搜索這款火柴。
原來這個叫香氛火柴,它的功能是香氛,而不是...取火。
而且好貴,摺合下來,約要百塊一根。
溫冉放下手機,將火柴盒往旁邊垃圾桶一扔,卻意外看見亭子邊沿處的鉛筆。
她扯開嘴角,走過去撿起來。
“原來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