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055 這份心意對我來說非常珍貴……
……向師叔發起攻擊?
雲時差點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可看自家師叔的表情,明顯不是在開玩笑。
於是少年那顆七上八下的心又漸漸沉了下來。
或許,這就是他的考核內容。
“……我知道了。”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木棍,那雙堅毅的眼眸中,一抹沉沉的墨色慢慢加深,好似有暗潮翻湧。
“師叔,得罪。”
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少年忽然動了!
他速度極快,幾乎是眨眼間便到了明黛跟前,渾身氣勢凜冽如霜凍,那一剎那,他手中的木棍似乎真的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劍,狠厲地劃破蒼穹——
“太慢了。”
耳邊忽然響起一道平靜的聲音,雲時甚至連自家師叔的動作都沒看清,這蓄力一擊便直接落了空。
木棍擊落在地上,濺起一地飛葉。
原本的目標卻毫髮無傷。
仔細一看,地面上連個腳印都沒有。
也就是說,剛才那一擊甚至沒能讓她挪動半步。
雲時下意識地轉頭朝自家師叔看去,卻不料明黛也正在看他。
黃昏逢魔,狂風大作。
金烏在她身後緩緩落下,沒入遠方的山巒,餘暉點燃了天邊的白雲,燒出紅火的霞光,而後又星星點點地鋪灑在地上,光暈模糊了她的面容,像是蒙了一層霧,讓人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情。
雲時心中忽然有種莫名的害怕。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畏懼什麼。
“出手這麼慢,你是怕傷到我么?”他聽見自家師叔語氣淡然地問道。
“一炷香的時間,你儘管攻擊便是,其他的不用多想。只要能讓我出招,考核就算通過。”
【儘管攻擊便是】
這話說得平靜,甚至算是和氣,聽話的人臉上卻一陣火辣辣地疼。
雲時心中微沉,再度咬牙而上!
說實話,在目前明黛所接觸到的幾個弟子裏面,雲時的天賦其實並不怎麼好。
如果只看靈根數量的話,“五靈根”的他甚至可以說是幾個弟子裏最差的那個——包括二徒弟在內。
當年要不是徐清川隨手撿人,以他的資質,連進入外門恐怕都夠嗆。
但要說對於劍招的理解和運用,他卻是所有弟子中最為成熟的那一個。
因為這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甚至都還沒聽過明黛的劍法課,卻已經做到了可以拿滿學分的水平。
這一點,連徐岷玉都比不上他。
無關天賦,無關悟性,只不過是因為他這三四年來都只做了這一件事情——
練習,再練習。
拔劍、收劍、再次重複。
此處竹林位於前後山交界處,明黛之所以會將考核場所挑在這裏,就是看中了周圍靈氣十分稀薄,再加上來自於劍冢的威壓,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也會受到影響,更別提他一個小小的練氣。
然而,奇安以獸身作戰,幾乎不受靈氣束縛;徐岷玉則是熱血上頭,打起架來便不管不顧,壓根兒沒注意到什麼異常不異常。
因此,三人當中,唯有雲時是切身實地地感受到了此間壓力。
但此時此刻,隨着那一招招一式式出得越來越快、接得越來越密,空氣中散逸的五行靈氣竟然也在無形間向他靠攏,最後沒入他手中的木棍,化作銳利的鋒芒!
若說剛才那木棍還只是“似劍”,那此刻便是已然是劍!
燕掠驚風,一劍驚鴻。
可即便是這樣,他依舊是連明黛的衣角都沒碰到。
明黛垂眸看他:“這就是全部了嗎?”
這就是全部了嗎?
雲時也同樣在心裏這麼問着自己。
他想說不是,想說自己還可以做到更多,想大聲說自己還可以變得更強——
但他做不到。
巨大的疼痛從手腕處傳來,一次比一次強烈,就連握劍的右手也在不住地顫抖,無一不在訴說著他其實早就到了極限,甚至無法再多往前一寸。
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顏色卻慢慢變淡。
年幼的師弟師妹們跟在他身後,一聲聲“大師兄”明明是歡快憧憬的語氣,卻逐漸壓得他喘不過氣。
畫面變得扭曲,聲音也漸漸失真。
最後變成一道道盤旋的魔音。
【明明閉關時間最長,修為卻一點也沒有長進。】
【明明入門時間最久,至今卻仍然是墊底。】
【你根本不配當大師兄,也不配拿劍!】
不……不是這樣的……
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竟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或者說,無言以對。
辯解的語言如此蒼白,甚至不堪一擊,他本能地掙扎着,卻又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掐住了脖子,徒勞地張着嘴,聲音越來越微弱。
與此同時,在他那荒蕪貧瘠的識海深處,一道灰色的漩渦浮出水面,伴隨着痛楚不斷放大,最後猛然變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深淵,張開血盆大口,彷彿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殆盡!
“雲時!”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厲喝,少年猛然清醒!
可一睜開眼,卻是已經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
窗外暮色四合,萬籟俱寂,只剩一輪慘白的彎月懸挂於天幕之上。
是夢?
他愣愣地躺在床上,盯着頭頂的床架,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驚魂未定。
大顆大顆的汗水從他額角滲出來,又順着耳際滑落下去,最後滴落在枕巾上,暈濕了一大片。
怎麼會有如此清晰的夢?
雲時腦海中才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如潮水般迴流的疲憊與痛楚已然告訴了他答案。
與此同時,房門忽然被人打開,發出“吱呀”的聲響,緊接着黑暗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醒了?”
“……師叔?”
雲時下意識地坐起身子。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絲火靈力從明黛指尖溢出,悄無聲息地落在燭台上,暖黃的燭光躍動着充盈整個屋子,無形中驅散了原先那抹似有似無的冷清。
雲時先是有些不太適應地眯了眯眼,然後才看清走進屋來的明黛。
她依舊穿着白日裏那身衣服,手裏提着平時里他們常用的食盒,雖然還沒打開,但云時已經聞到了從裏面飄出來的飯菜香味。
但不知道為什麼,聞起來似乎有些嗆。
明黛:“過來用飯。”
雲時:“我、我不餓……”
咕……
話才說到一半,他的肚子忽然不爭氣地響了。
雲時頓時就紅了臉。
明黛轉過頭來,戲謔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這種時候說不餓,是一定會被自己的肚子打臉的嗎?”
雲時:“……”
明黛:“行了,趕緊過來用飯吧。咱們動靜小點,大半夜的,別把你師弟師妹們給弄醒了。他們身上有傷,吃不了這麼重油鹽的東西。”
雲時:“……好。”
他磨磨蹭蹭地下了床,走到師叔對面坐下。
明黛打開食盒,取出了兩個用靈力封住口的大碗以及兩雙筷子。
雲時藉著燭光往裏瞧,只見那碗裏似乎是盛着什麼湯粉,粉條似乎是透明狀,湯上則浮着一層紅亮亮的辣油和花生碎。
靈力一撤開,一股聞所未聞的霸道香味頓時攻佔嗅覺。
在明黛的眼神鼓勵下,雲時試着拿起筷子嘗了一口——
然後毫無防備地被辣子油嗆了個正着!
“咳咳咳、師叔……”
雲時頓時一陣亂咳,差點把眼淚都嗆出來了。他眼圈紅紅的,啞着聲音問:“這、這是什麼咳咳……”
明黛:“酸辣粉。”
說完,她慢條斯理地嗦了一筷子。
雲時一聽這名字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說:“怎麼突然會想到做這個……”
明黛嘆了口氣:“因為只有這個。”
按照江湖規矩,這種深夜談話通常都是炸串配酒——實在不行炸雞也行,但一來她沒地方也沒那工夫去弄串,二來雲時還小,根本喝不了酒。
她倒是想吃個深夜修仙標配方便麵加滷蛋呢,笑死,修仙的世界根本就沒有修仙用的方便麵。
於是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選擇同為路邊攤兄弟的酸辣粉了。
不過酸辣粉也有酸辣粉的好,最起碼它辣眼淚。
雲時此時腦子裏有些亂,既不知道下午考核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明黛此時出現在這裏的目的,心裏不免有些忐忑,但又不敢開口詢問。
於是等到那股辣勁兒緩過去之後,他便默默地捧着碗低頭嗦粉,企圖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卻不想明黛卻突然開口問:“那筐草藥,你打算怎麼處理?”
那筐草藥?
雲時先是一愣,隨即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下意識地往房間角落裏掃了一眼,整個人都僵住了。
明黛醒來的第一天,雲時上午在影月峰上課,下午照常去靈藥圃打工,然後瞞着小豆丁去兌換了一些草藥,裝在背簍裏帶了回來。
原本他是拿那些草藥有用的。
卻不想第二天就閉了關,草藥全部堆放在背簍里,根本沒來得及處理。再次見到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後了。
正如他之前和小豆丁說的那樣,那些生葯由於沒有及時炮製,大部分都已經壞掉了,不能再用。
但那些草藥都是他用好不容易賺到的靈石換回來的,所以他說丟卻捨不得丟,便偷偷將那些草藥轉移到了他房間裏,攤在角落裏陰乾。
壞掉的藥材哪怕不能食用,也可以用來研究學習。
可現在卻被師叔給看到了……
雲時沉默片刻,埋着頭說:“那些都用不了了,是要丟掉的,我還沒來得及處理。”
明黛哦了一聲,又問:“這麼多草藥,就這麼丟了,會不會太可惜了?辛辛苦苦背了這麼多回來,我可是什麼都還沒收到呢。”
雲時這下唰地抬起頭,滿眼驚訝。
“師叔——”
“金焰蕊、十方絲……”不等他說完話,明黛便一連串地報了好幾個草藥的名字。
“這些草藥雖然不常見,但也不是什麼偏方,隨便一查就知道是用來溫養經脈的,再結合你把它們帶回來的時機……不是給我拿的還能是給誰?”
她頓了頓,真誠地問:“或者你還有其他經脈受損的師叔?”
雲時:“……”
少年的耳朵又開始不自覺地發燙,但好在有燭光的掩護,倒也不算太明顯。
他默默將臉往碗裏埋了些,低着頭不敢看明黛的視線,悶聲說:“但是那些草藥都壞了。”
明黛:“但心意是好的。”
她說:“如果不是我今天正好看到,或許就會永遠錯過一份驚喜。”
雲時聞言沉默了一瞬,聲音卻更悶了:“可是它們很便宜,甚至連趙大娘他們送的靈菜靈米都比不上——”
明黛打斷他:“但對我來說很珍貴。”
少年猛地一怔,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朝她望去,卻正好撞進她的視線。
明黛低頭注視着那雙帶着霧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認真重複道:“我認為這些草藥非常珍貴,這就夠了。”
“雲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們需要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