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鄉下本就不是個藏得住事的地方,加上是考上中專這樣的大喜事,許家壓根就沒想過要藏着。
這個年代的中專生,不但上學能拿補貼,畢業后還包分配,甚至比大學生更吃香,即便是在城市裏能考上都是足以拿出去炫耀很久的喜事,更何況是教育資源更加匱乏的鄉下。
她娘張翠芬同志只恨不能拿着大喇叭站到村口,挨個給路過的社員宣傳一下自己閨女多出息。
幸好許三哥足夠機靈,否則明夏怕是真的要迎來一場大型的社死現場。
雖然沒能大肆宣傳有點遺憾,但明夏被中專錄取的消息還是宛如長了腿似的,迅速在紅旗大隊傳播開來。
就這麼幾天的功夫,明夏在說親市場上的競爭力一下子翻了數倍,原本嫌棄許家小閨女性子驕縱而有所顧慮的那些人家,有中專生這個金字招牌在前,立刻拋棄了之前的猶豫,一天三趟請媒人上許家。
而那些原本就對明夏有意的小夥子,一看這情況,立刻回去找家中長輩上門提親,生怕晚一天喜歡的姑娘就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短短兩三天的功夫,許家的門檻都快要被踏平了,惹得原本還想炫耀一下的張翠芬也煩了,索性將家裏大門鎖得牢牢的,任誰來說親都不給開門。
得虧張翠芬性子足夠潑辣,暴脾氣在整個大隊都是鼎鼎有名的,這才勉強鎮壓住了那些上門給明夏說親的人,否則還指不定鬧成什麼樣呢。
又轟走一波來說親的女人,張翠芬用力將門關上,邊往屋裏走邊沒好氣啐道:“這一天天的,不知道自己家孩子什麼熊樣嗎,怎麼就好意思來找我們小夏提親,我呸!”
正在屋裏看書的明夏聞言將書倒扣在桌上,起身從櫥櫃拿了個海碗,倒了碗早已經涼在罐頭瓶里溫度剛好的白開水遞給張翠芬。
“娘,您消消氣。”明夏哄小孩似的哄着氣呼呼的張翠芬,待她把碗中開水一飲而盡后,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道:“我誰也不嫁,就留在娘身邊陪着您。”
其實也不怪張翠芬這麼生氣,就在前不久,因着明夏到了馬上要到適婚年齡,張翠芬就託了村裡幾個比較能說會道的嬸子幫忙留意有沒有合適的青年。
哪知那幾個嬸子上來就把明夏一頓數落,一會兒說明夏脾氣大,一會兒又說明夏不會持家,被許家給養廢了,娶回家非但幫不上忙還會男人添亂,這哪兒是娶媳婦啊,簡直是娶了個奶奶回家供着。
話難聽得很,張翠芬當場就怒了,若非明夏當時剛巧回來,及時把她拉住了,恐怕她會直接上去撕爛那幾個嬸子的嘴。
難聽話倒也不是說不得,但這才過了十來天的功夫,聽聞明夏考上中專后,那些曾經對明夏百般挑剔的嬸子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眼巴巴在門口等着,就為了探探許家的口風,變臉的速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張翠芬生氣歸生氣,可看着乖巧的女兒,忍不住嘆了口氣:“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呢,好好的大閨女,咋能不成家呢。”
明夏眨眨眼,“難不成您還會趕我走嗎?”
張翠芬無語,伸手戳了戳她的腦袋,沒好氣道:“你這丫頭!我這哪兒是趕你走,這是你家,你不想嫁人我還能把你硬塞給誰不成?就怕時間一長,當你成了老姑娘的時候,又要反過來怪娘沒有替你打算了!”
明夏將腦袋埋進張翠芬臂彎蹭了蹭,笑眯眯道:“您放心,我才不會怪您,只會感謝您的開明和理解。”
這當然不是玩笑話。書中世界雖是任務世界,但時間流速與現實世界並無差別,有時任務者完成一個任務需要在任務世界待幾年到幾十年,甚至還有代替原身度過一輩子的情況。
漫長的時間裏,除了完成任務外,很多任務者會選擇在任務世界像正常人一樣戀愛、結婚、生子
,以此來緩解、抵消漫長時間帶來的茫然和孤獨感。
但明夏卻不太需要這些,因為她對祖國的熱愛已經足夠抵禦任何負面情緒,於明夏而言,她不需要伴侶,只要想起身後就是祖國,便永遠不會孤獨和茫然。
娘倆這邊聊得熱鬧,另一邊的沈遇也沒閑着。
自打昨天想通之後,沈遇感覺眼前的路豁然開朗,今天大清早特意將從城裏帶來一直沒捨得穿的白襯衫換上,臨去上工前還用水濕了濕頭髮,讓自己盡量看上去更加體面。
相熟的知青扛着鋤頭正準備出門,路過他身邊時忍不住詫異道:“不是要去上工嗎,你怎麼穿成這樣?”
沈遇裝作有些不好意思道:“來時帶的衣服少,前幾天不是大病一場,臟衣服一直沒空洗,昨晚睡不着就把衣服洗了,本來以為上工前能幹的,誰知早上起來發現還是潮的。”
聞言,那知青恍然,上下打量他一眼,友善道:“我那有乾淨衣服,要不你先穿我的,穿長袖待會兒太陽升上去,你這身體扛不住吧。”
“不用了,也就湊合一上午,到下午衣服應該就幹了。”沈遇連忙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整個知青點誰不知道這知青家裏窮,帶來的衣服本就不多,上面還打了不少補丁,別提多寒酸,他要真借了這知青的衣服,那效果立刻大打折扣,還怎麼驚艷許明夏。
再三確認自己的形象沒什麼問題后,沈遇這才慢吞吞跟上了前去上工的知青隊伍。
知青們趕到地里時,不少村裡人已經在地里忙活起了。沈遇沒急着開始幹活,而是循着記憶朝不遠處看去,沒費什麼功夫就在忙碌的人群里找到了許家父子。
據他這幾天的觀察,發現許明夏每天中午都會來叫父兄回家吃飯,所以他今天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和許家父子套近乎,刷刷好感值。
沈遇剛想朝那邊走,誰料走了沒兩步就被人叫住了。
“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大隊長許天明皺着眉看着沈遇,“你往南邊走做啥?你負責的地不是在西邊?”
對於新來的知青,許天明自認已經非常照顧了,不但給他們分配的工作比其他本地村民少了很多,就連原先由村裡婦女在做的打豬草這種難得的輕鬆活計都讓出來一個給了知青。
因為沈遇大病初癒,許天明壓根就沒敢給他分配太重的農活,只是讓他在田裏拔拔野草而已,可怎麼瞧着這沈遇還是心不在焉,這都已經上工幾天了,連自己負責的地都找不到。
被抓包的沈遇神色有些尷尬,但他腦子活絡,很快就為自己找了個理由,笑着道:“大隊長,前兩天因為我生病的關係,隊裏照顧我便給我安排了輕省的活,這兩天我身體已經好多了,自然不好再看着大家辛苦,自己清閑。”
這番話說下來,見許天明臉上的不滿消退了一些,便又繼續趁熱打鐵:“南邊人少田多,我這正打算去那邊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呢。”
“你身體已經好了?”許天明上下打量他幾眼,見他神色不似作假,便緩和了語氣問道。
若不是被抓了個正着,沈遇當然不願放棄自己輕省一些的拔草工作,但事已至此,他總不能出爾反爾自打嘴巴,只能咽下心中的苦澀,笑着點頭應下了。
許天明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些許,眼中也難得浮現出讚賞,大手一揮,就讓旁邊的村民拿了把鋤頭親自交到了沈遇手上,“咱們大隊就缺你這樣有覺悟的知青,去吧,好好乾!”
鄉下做農活的鋤頭,那可是相當有分量的。毫無準備的沈遇直接被塞了把鋤頭,險些沒站穩摔地上。
沈遇找回重心站穩后,勉強露出一個笑,沖許天明點了點頭,費力的拎着鋤頭朝許家父子走去。
不過他的沉重心情也沒持續多久,只要想
到將來若是和許明夏能成一對,自己再也不用干這些累死人的農活掙工分,區區一個拔草的活兒便也沒什麼好捨不得了。
西河村雖然貧窮落後,但村民卻非常淳樸,對於這些從城裏來幾乎沒怎麼做過農活的知青,村民們大多也是能幫上一把就幫上一把。
沈遇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身子本就單薄,整個村都知道他這個新來的知青前兩天剛大病一場,因此就連之前拔草的時候,都有村民主動幫忙。
到了地里,他只要先假模假樣的干一會兒,再裝作體力不支的樣子,在他旁邊田地幹活的許家父子難道還能不搭把手?
只要他們搭手,他就藉機和他們攀談起來,最好能聊到許明夏來送飯,沈遇直接可以用感激許家父子的名義與許明夏認識。
至於認識之後的事情,以他的手段,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想的挺美,但直到日頭高照,沈遇揮舞鋤頭的胳膊都已經酸痛到抬不起來,手上被磨得滿是血泡,身體搖搖晃晃彷彿下一秒就會倒下時,依舊沒等來許家父子三人的幫忙。
沈遇喘着粗氣,有些艱難的扭頭往旁邊看去,這一看,胸口悶得恨不能當場吐出一口老血來。
他發誓,這輩子都沒見過像是許家父子這麼耿直的人,完全聽不懂什麼叫客套話。
倒不是許家父子人不好,而是……
大約在幾個鐘頭前,沈遇向許家父子三人打招呼,他們還挺熱情的回以淳樸的笑,憨厚老實許老大甚至主動詢問沈遇需不需要搭把手。
但那會兒剛上工,他要是就這麼大咧咧同意許老大幫忙,那別說刷許家人好感了,不被嫌棄沒用都是好的了。
沈遇是想偷懶沒錯,但他深知偷奸耍滑和因身體原因幹不了重活完全是兩個概念,所以他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原本是想在許家父子面前表演一個雖然病弱,但為了不拖大隊後腿寧願忍痛咬牙硬撐,擁有頑強意志的正面形象,但誰知他願意演,耿直的許家父子三人卻不願意看。
自打沈遇拒絕幫忙后,許家父子專心致志幹活,全程鋤頭揮到飛起,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再分給沈遇,更別提發現沈遇的異常了。
沈遇感覺自己的雙手像是被灌了鉛,彷彿手裏握着的不是鋤頭,而是足有千斤重的鐵疙瘩,別說鋤地,連抬起都格外費勁。
這倒不是演得,為了在這父子三人面前展現自己的頑強精神,沈遇也沒敢像之前那樣磨洋工,今天幹活一直特別賣力,頂着高溫烈日勞作幾個鐘頭,渾身上下又酸又疼,疼的沈遇眼淚都快下來了。
眼看許家父子沒有往這邊看的意思,沈遇再也受不了這委屈,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將鋤頭用力往地上一扔,決定現場表演個裝暈。
可誰知,他剛把鋤頭撂下,抬頭就見遠處走來一道窈窕纖細的身影,待她走近,沈遇原本剛要往下倒的動作立刻僵住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絞盡腦汁千方百計想要認識的許明夏!
“爹,大哥、三哥,吃飯啦!”許明夏拎着飯盒姍姍來遲,聲音帶着這個年紀獨有的清朗和煦,很是悅耳。
可這聲音傳入沈遇耳朵里時,卻讓他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暈,還是不暈,成了他出生以來所面臨的最艱難殘酷的選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