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夢碎后河灣
六九年,春日,黃昏。
雙水村后河灣里,桃花已經開得紅艷艷的了。
河岸邊,山崖上、坡、溝、梁、卯、谷、岔……到處是鵝黃嫩綠的青草芽子,它們從一片片去年的枯草中冒了出來,帶給人一種盎然的生機。
伴隨着空中偶爾閃過燕子剪刀似的身姿,傳來一聲“唧”的鳴叫,這自由翻飛的精靈,帶給河灣的反而是一片寧靜……
不知從什麼地方的山野里,傳來一陣女孩子的信天游歌聲,飄飄蕩蕩,忽隱忽現——
“正月里凍冰呀立春消;二月里魚兒水兒水上漂;水呀上漂來想起我的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
桃紅柳綠的河彎里,一個穿戴一新,臉洗的白白亮亮的青年,在連續多日的試探、騷擾之後,再次攔住這個身穿補丁綴補丁衣服的姑娘,不停的說著叫人臉紅耳熱的渾話。
“蘭花,俄找人算卦了,那算卦的說你是俄這輩子註定的婆姨,只要跟了俄,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俄會一直對你好的……”
姑娘應該是剛出山回來,隨身背着一捆柴火,她根本沒經歷過這些,心裏不住的直跳彈,左躲右閃,想趕快回家。
白亮青年卻左擋右攔,看樣子他這次鐵了心要把姑娘拿下了。
“蘭花,都這麼久了,今天你給俄個明白話。”
姑娘害羞極了,慌亂不已,“你走,俄要回家。”
“你不答應,俄不放你走哩。今天定要你答應做俄婆姨!”
“你走!”
“俄不走!”
白亮青年見蘭花不肯就範,靈機一動,想了個邪的。
只見他突然滿面驚愕,指着蘭花身後,說:“蘭花,你看,那是什麼?”
蘭花不疑有詐,忙回頭瞧看。
剛一側身,白亮青年抓住機會一步上前,伸手就抱住了蘭花,低頭對着那張嫩臉就狠狠的親了下去……
“壞人!”
寂靜的后河灣里突兀的響起一聲嘹亮的童音,話音未落,隨着“嗚”的一聲,一塊小石頭破空而來,結結實實打在了白亮青年耳朵上方的腦骨之上。
石頭不大,孩子力量也有限,不足以打破白亮青年的腦殼,但蘊含的力量也能夠讓他滿眼金星,頭昏腦脹,無法完成接下來的動作了。
石子落地,急跑過來的孩子也到了白亮青年跟前不遠,沒停步就順勢騰空躍起,雙腳竟然在空中一縮一伸,正正的踹在了那青年的肩上。
“哎喲……”
孩子的體重加上速度衝擊,把白亮青年蹬的倒地翻滾,叫喚不已。
“姐,快跑!”
孩子沒等落地就單手一撐,雙腿如魚兒那樣兒一擺,腰下使勁,身體旋轉着凌空翻起,跟上去又連踢兩腳,然後就不再理會那青年,機靈的撿起被甩在一旁的掛包,拉着蘭花就跑。
蘭花不舍,回頭急叫:“少平,柴火!”
“不要了!”
孩子顯然很懂取捨。
剛出河灣,路上就碰上急趕過來的一個十六七歲的高個青年,臉上看來才剛剛褪掉少年人那特有的稚氣,他就是少平的大哥——孫家現在的當家人孫少安。
此時,孫少安兩條大長腿幾乎甩出了殘影,爬坡躍溝如履平地。
“少平,怎麼啦?”
“后河灣有人欺負大姐!”
“人跑了沒有?”
“我打了他一石頭,應該還在!”
“你先帶姐回家!”
孫少安不停步直奔后河灣,少平隨後急喊:“哥,大姐打的柴還在那裏。”
“你不用管了……”
話音未落,孫少安早已轉過山包,只有餘音傳來……
少平拉着姐姐蘭花不停步,一轉到村頭大路上,就迎面碰上了急匆匆趕過來的父親。
七歲的妹妹蘭香被父親拎着,像提着一個包裹,她老遠看見少平,大喊道:
“哥,爸來了!”
少平的父親名叫孫玉厚,今年四十六歲,高高大大,生活的艱難還沒有來得及壓彎他的身體,仍很壯健。
此刻他頭扎白羊肚毛巾,老羊皮襖敞着,老煙袋插在腰裏,一手拎着小閨女,大跨步奔了過來。
“少平,怎麼回事?”
“爸,罐子村的那個逛鬼欺負大姐,俄打了他一石頭,大哥已經追過去了。”
來了多少年了,他還“我”與“俄”不分,下意識時就說“我”,有意識的就說“俄”,家人已經習慣了。
父親說,是個讀書的種子,早晚要出去的。
“打得好!你們先回家,俄去看看。”
孫玉厚放下小閨女,繼續大踏步奔向後河灣。
……
王滿銀覺得今天很倒霉!
好好的打算功虧一簣,不但沒能如願不說,還霉運照頂。
先是挨了一石頭狠的,頭昏腦脹中就被兔子蹬鷹一般給踹成了滾地葫蘆。
那孩子蹦的好高啊!
腿竟然還可以在空中伸縮的,那場景,直到很久以後他都沒有忘記。
剛緩過勁兒來,一個兇殘小青年就急匆匆跑來(他跑的可真快呀),到跟前二話不說又是一腳,然後騎着他就是一頓臭揍。
他一個二十多歲的成人,硬是沒有一點還手之力。
小青年剛歇了手,准老丈人就過來了,又打又踹再享受了一頓。
就這那青年——見到准老丈人他知道了,是准大舅哥孫少安,就這准大舅哥還不依不饒,非要捆了自己去隊裏法辦。
最後,還是准老丈人善良,告誡他再也不能惹蘭花后,就放了自己一馬。
唉……
王滿銀就是剛才在後河灣攔人家姑娘的白亮青年,罐子村人,今年二十二歲。
王家祖上曾出過“拔貢”,很是闊過一陣子,可從他爺爺那時開始,就因為抽大煙敗光了家業,父親成了三里五村有名的二流子。
一九四七年,他娘躲避戰亂把王滿銀生在山崖土窯里,第二年父親去世,母親辛辛苦苦撫養他到十九歲就病故了。
沒人管束的他到處遊盪,不久就參加了縣裏的武鬥隊,只打了一仗就被俘虜了。
王滿銀沒有節操,有奶就是娘,就地加入曾經的敵人,轉身去打自己原來那派。
反正只要給吃的,每天再發一盒煙,幹啥都行。
可這人膽子小,真不是那塊料,剛打完第二仗,嚇得把槍一丟就跑回了村裡。
好在他雖然不會種地,但人還算機靈,利用和武鬥隊人頭熟的優勢,跟着低買高賣,做起了戰利品生意。
幾年下來,雖然沒有存下來什麼錢,卻也混了個嘴油肚圓,人說“飽暖思那啥”,不知道是哪一天,王滿銀躺在自家冰涼的光土炕上想起了婆姨。
前村後庄盤算一遍,王滿銀看上了雙水村孫玉厚家的大女子蘭花。
孫蘭花身體壯實,還長得俊樣!
不但做婆姨不虧,砍柴、擔水、種自留地,也樣樣在行。
要說邪人有邪辦法,王滿銀明知道孫玉厚看不上他,但他欺負准老丈人老實,不會拿他怎樣,決定直接從孫蘭花那裏下手。
罐子村離雙水村也才四五里路,王滿銀不種地,有的是時間,就三一回五一回跑個不停。
他經常在雙水村頭的小路邊,擋住蘭花沒話尋話胡騷情。
孫玉厚忠厚老實,孫蘭花是家裏的長女,性格像他爸,加上沒讀過書,並沒有什麼見識。
她整日裏為一家人在山裏、家裏不斷操磨,累一天晚上倒頭就睡,從來顧不上想這種事。
王滿銀招惹她后,孫蘭花從開始的害怕到後來的感激,逐漸的也對王滿銀有了一些好感。
王滿銀很機靈的發現了這點變化,所以他今天特意去河裏洗了個澡,穿戴一新,把一件準備了有一段時間的時新衣裳裝掛包里就出了門,決心把蘭花拿下。
眼看好事將成,卻不想竟然被一個小孩子“橫刀奪愛”,那一石頭……這死孩子……關鍵是……唉……
(ps:誰來填空,優勝者加更。)
想想都是淚……
先是被一石頭砸碎了全部夢想,隨之而來又被孫家大小三個男人接連血虐……王滿銀鼻青臉腫,欲哭無淚,長嘆一聲,滿腹惆悵,鬱郁而行。
他一瘸一拐的回罐子村去了。
夢醒了,還可以接着睡,繼續做……生命不息,夢不會停,萬一實現了呢……
Ps:大家說,王滿銀這個角色,還有改造的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