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劇本
季銀河和吳倩相識於一個陽光傾瀉的晌午,相遇時季銀河很是狼狽。
砰。椅子重重砸在了季銀河的背上,他踉蹌地在樓梯上穩住身體,用鎮定的語氣說道:“發泄夠了吧?”
“你他娘的還敢回嘴?”
“靠,還有力氣說話是吧,接着揍。”
胖男孩一記重拳打在了了季銀河的腹部,季銀河從台階上翻滾下來。痞子樣的高中生一腳踩在了季銀河的腦袋上,他彎下腰,冷笑着將新點燃的煙頭燙在季銀河的臉上,面部傳來劇烈的灼燒感,季銀河咬緊牙關,卻還是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樓道間來往的學生都對此熟視無睹,甚至,一名上樓的女生還折返回來,惡狠狠地瞪了季銀河一眼,接着淬了口痰吐在了他的校服上,小聲說了句活該。
“方老狗來了,方老狗來了,李辰,你收斂着點。”方老狗是教導處主任的外號,長發的女生一路小跑到了樓梯道前,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名叫李辰的痞子樣高中生瞥了眼她,拉上旁邊的胖子學生,沉聲說道:“先走。”
待至圍觀的人群慢慢散去,季銀河慢慢爬起了身,抬頭望向了還在欄杆后的長發女生,女生逆着光,正午的太陽很刺眼,他看不清臉,只能低頭道謝:“謝謝你,我知道方老師今天請假了。”
長發的女生先沒吭聲,直到季銀河快要和她擦肩而過,女生質問的聲音中帶着怒氣:“你為什麼不還手,男人這樣很窩囊的你知不知道?”
耳邊的囈語聲越發嘈雜。
季銀河轉過頭去,長發少女稚嫩的臉上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怨念,他想了想,最終答道:“我活該。”
——
一桶冷水潑打在季銀河身上,腦部的抽痛異常還沒有回復,一個小時之前,他因為抵抗,被室友之一的陳珏用一根晾衣服用的竹竿狠狠地往頭上掄了一下,這個溫州出生的小土豪平日裏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懶散樣,成為“偽人”以後卻能打的很。
他用力睜開了眼睛,房間的面積大約在三十平方米左右,彌散着一股佛手柑配合著烏木、沒藥的香氛味道。磚砌的牆壁十分平整,設有多個放置蠟燭的凸槽,但蠟燭的位置卻並不對稱,光線不太充裕。房屋的中央有一張歐式長桌,鋪着一層灰色的桌布,質感柔軟細膩,中央還擺放有一些可樂和零食薯片,他藉助着燭光打量了下長桌上坐着的眾人,他和吳倩坐在長桌的左邊,杜宇昂、陳珏還有室友方傑坐在他的對面,只是,他橫看豎看,也沒發現潑他的那桶水是從哪來的。
“迷劇推理演繹館?不,現在是叫死劇推理演繹館吧。”
季銀河曾是迷劇推理演繹館這家劇本殺店的常客,房間的裝修風格和從前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桌布的手感和實木椅子的觸感顯然不是原先店裏為了控制成本所使用的樣子貨。
“賓果,答對了,但是沒有獎勵哦。”吳倩打了個響指,似乎是想要對他微笑,可面部的肌肉卻完全錯位,眉毛伴隨眼睛凹陷的和鼻樑粘連至一塊,嘴角上揚至靠近耳朵的位置,能看得見嘴唇後面的不斷蠕動着的牙齦和舌頭。季銀河感覺到一陣生理上的不適和心痛,他緩慢轉過頭去,低聲說道:“你救過我,所以,我會救你的。”
“救?小河河,你在說什麼,我好的很啊。”
季銀河沒有接話,他對着面前打了自己一棍子的陳珏,開口問道:“你們把我抓過來,是想要將我轉化成和你們一樣?”
“老季你今天怎麼滿口怪話,
我們就是劇本殺缺人,所以把你拉上啊。”陳珏低頭玩着手機,慢條斯理的回答道。
“適格者,他們沒有騙你,他們已經被混亂敘事所污染,在他們的視角里,的確只是帶你出來簡單的玩個劇本殺而已。”長桌的首座突然有人出聲,季銀河心下一驚,坐在長桌盡頭的女孩有着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內里閃爍着狡黠的光芒,高挺的鼻樑下粉嫩的薄唇微微向上翹,她甜甜地笑着,皮膚是冷白皮,梳着單馬尾,穿着哥德式的長裙,看起來十六歲上下。像這樣的美女存在感理應很強,可剛剛季銀河在觀察周圍環境的時候,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
“適格者,混亂敘事,什麼意思?”
女孩臉上的笑容依舊甜美,可是聲音卻冷漠無比,甚至在解釋時還帶着一絲嫌棄:“世界是絕對精神的自我中介,許多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活着,渾渾噩噩的死去,他們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為什麼死,別人的生活怎麼過,他們就怎麼過。他們是末人,無希望﹑無創造﹑平庸畏葸﹑淺陋渺小。所以,當敘事的基調和世界運行的規則變了,他們也就跟着變了,畢竟,他們從未想過自己要如何生活。”
“而適格者,則是可以從混亂敘事中掙脫出來的超人,人是要被超越掉的東西。他們往往對世界有着自己的看法和認識,他們要麼有着縝密的邏輯能力,能從日常的生活中感覺到邏輯的變化,要麼有着強烈的情感,能夠衝破迷茫,當然,也可能是單純的精神病人,畢竟精神病人眼中的世界通常和別人不一樣。‘超人’有着不同於常人的價值觀念,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意志去丈量過去的所有道德和價值。”
季銀河聽得似懂非懂,他再次發問:“那怎麼……”
女孩這次則是暴力的打斷了他:“多餘的問題先活下來再說,我可不想和將死之人解釋太多。我是你們本場遊戲的dm(劇本殺主持人)蘇橙橙,你們可以叫我橙橙,先按照慣例諮詢一下,你們當中有人是第一次玩劇本殺嗎?”
他的三個室友和吳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要舉手的意思,實際上,季銀河玩劇本殺的次數也非常多,但他不敢確保現在的劇本殺,和他熟知的劇本殺是同一種,於是他舉起了手。
蘇橙橙小聲嘀咕了句真麻煩,卻還是開口講解起來:“所謂劇本殺呢,就是一種角色扮演類的遊戲,你們讀了劇本,就要扮演好劇本里的人物,揣摩人物的性格,行為方式,在遊玩過程中呢,有幾個注意事項。”
“其中第一點,就是不能跳車,跳車就是玩到一半突然耍小性子,不想玩了的意思,跳車的人,會被我剁成肉醬哦。”
女孩臉上依舊掛着甜美的笑容,季銀河卻有些不寒而慄,直覺告訴他,“剁成肉醬”可能不是什麼比喻,是單純的字面意思。方傑依舊在和陳珏聊天,杜宇昂甚至還在調笑季銀河“玩了那麼多次了還裝新手?”
對他們而言,這似乎真的就只是一場普通的劇本殺而已。
“第二點呢,就是不要超游,超游就是談論和遊戲內容無關的東西。既然是劇本殺,你們就要好好扮演角色,少說無關的話,不然我可是會很生氣的。”
她說的是“少說無關的話”和“會很生氣”,和第一點的直接剁成肉醬略有不同,似乎對比起不能跳車的鐵律,輕微的超游則是可以被接受的事情。在季銀河思考了下兩點之間的差異,舉起手打算提問,蘇橙橙卻白眼一番,直接擺爛,不準備回答問題,連帶說明規則的語速都加快了:“最後一點,遊玩過程中,請注意個人的生命安全,如玩家在遊玩過程中如出現被鬼魂奪舍、精神異變、生理性死亡等情況,本店概不負責。除了跳車和超游外,包括謀殺、詐騙在內的一切行為均被默許。好了,規則講完了,我來決定你們今天遊玩的劇本嘻嘻嘻嘻。”
女孩長舒一口氣,在講完無聊的規則以後,整個人都顯得精神了不少,她回頭在背後的小熊背包中摸索着,嘴裏不停念念有詞。空氣中突兀的翻起了淡淡的黑灰色霧氣,連對面桌子坐着的陳珏在季銀河眼中也變得模糊,過了大概四五分鐘后,蘇橙橙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喜的笑聲,蠟燭的火苗都隨着刺耳的聲響搖曳:“好好好,沒想到還有如此有趣的故事。這個劇本是六人本,不過不要緊,缺的那個人我會想辦法補充的。”
“劇本名為《漁獲》,住在沿海地區農村的人都有所了解,出海捕魚的船支承載着家庭命運的興衰,總會有一些離奇的故事,伴隨着一艘艘漁船被帶入村莊。”
黑灰色的霧氣越發濃重,濃重到將屋內的光亮吞噬,窸窸窣窣的低語聲越發作響,季銀河隱約感受到迎面吹來的海風還有其中混雜着的魚腥味,一本通體黑色,封面是一個男人的白色剪影的劇本突兀的出現在了桌上,陡然向他攤開,畫面伴隨着文字如走馬燈般浮現出來。
“你叫季惑心,你……”
儘管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但是看到“季惑心”三個字時,季銀河還是蚌埠住了,這個名字瞬間將恐懼的氣氛沖淡。
啥,我要扮演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