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人要跳樓
改革春風吹滿大地,衝擊許多事物,改變許多思想。
獨生子女、新新人類,自由婚戀……
成千上萬,數億次人口,從祖國中部、東部踏上南方的熱土,天南地北的人在這裏聚集,相識、相知、相戀。
他與她也在這片熱土中相遇,相識,相戀。
陸晨風出生1980年秋末。
李玉容出生於1976年秋。
女方比男方大四歲,在那個齊大非偶,更沒有流行姐弟戀的時代,石破天驚地走在一起。
他們分開過,因為李玉容的父母不願意女兒遠嫁。
他們又重新聚集在一起,捨不得心中那份愛戀。
轉眼間就是七八年,過了年就是2010。
陸晨風已是30歲,李玉容34歲。
兩人已是老大不小,結婚的壓力日夜迫增,考慮到身體、年齡等各個方面的因素,兩人決定趁着陸晨風的工作還算穩定和順利,計劃着要個孩子,並希望藉此取得女方父母的同意。
新年伊始。
開工上班不過三四天。
陸晨風遇上了職業生涯最兇險的一次風波,一名中年女工坐在他三樓辦公室的窗戶上,想要從中跳下去。
他卻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為什麼要跳下去,只能急得發瘋。
“別……別跳下去,下面是玻璃,你掉下去就算不死也得痛苦一生。
“有話好好說,有什麼問題我立馬請人來為你解決。
“坐穩了,別緊張,別掉下去了!……我馬上回來,不會不理你的!”
他風一般衝出辦公室,來到了外面的大會議室。
大會議室通着兩道門,一道通着他的副總辦公室,另一道通着綜合辦公室。
他沒想到小說中的情景就會發生在自己眼前,有人在他面前想要跳樓,饒是工作經驗豐富,平常冷靜理智,也忍不住心慌意亂。
對着隔壁的綜合辦公室高聲大喊,叫道:
“李建國,快出來,你拉上有人要在我辦公室跳樓!”
“跳樓?”李建國回頭望着陸晨風,心裏一驚,扔下了手裏的計算器和生產報表。
“誰啊,誰要跳樓,在哪呢?”
“為什麼要跳樓?”
綜合辦公室一大票人員隨着李建國身後涌了出來,來到大會議室,鬧轟轟的七嘴八舌的議論。
“回去吧,別在這湊熱鬧,要看熱鬧回到辦公室也一樣能看。要是把她嚇壞掉下去了,你們誰也擔不起。
“快走,都回去,誰也別在這獃著,都回辦公室去。”
陸晨風焦急地把眾多職員趕回了綜合辦公室,身邊只留下了李建國。
李建國站在陸晨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地看着坐在窗戶上哀嚎和哭訴的女工,回頭疑惑地問道:
“陸……陸總,我怎麼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呀,為什麼要跳樓?”
“我也聽不懂。這不是粵語。哪怕是潮州、閩南和雷州半島語我都能聽懂一半,但是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這可能是一位屬於南方少數民族!”
“那……這怎麼辦?”李建國問道。
“不知道,你讓我冷靜一下。”陸晨風搖搖頭,無力的倚靠在會議桌上,只感覺額頭全是汗水,腦門涼颼颼的一片。
“剛才亂得很,稀里糊塗,一共只聽懂兩句話。”
他一邊說,一邊回想着剛才的情景,思維漸漸清晰,很快有了決定,冷靜地說道:
“第一、通知周健安,
這人是他拉上的。我就聽懂了這句,還有一句話是說我們管理不理事,所以她要跳樓,她怎麼上去的我都不知道,發生的太快了,一眨眼就上去了,什麼都記不住。……你先把周健安叫過來!”
“好的,我馬上打電話。”
李建國迅速掏出電話,只是手掌不聽使喚,哆哆嗦嗦,手指怎麼也按不準那幾個數字鍵。
陸晨風見他抖得厲害,伸手一把抓住了對方,用力地握着他的臂腕,安慰道:“老李,別慌。”
“這沒什麼大不了,時間久了總能遇上,我們只是幸運遇上了這一回。”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好平緩自己的氣息,示意着玻璃窗戶外密密麻麻地十幾個人正在在綜合辦公室里辦公,又道:
“我們有這麼多人的一個團隊,又有我頂着,你擔心什麼?什麼也不用擔心,鎮定下來,聽我指揮!”
“哎,嘿……嘿……”
李建國又干又瘦的老臉笑的比哭還難,笑聲結結巴巴,好不容易喘順幾口氣,才斷斷續續地說道:
“謝謝陸總,讓……讓您見笑了,人命關天,幾十年了還是頭一回遇上,這要是發生點什麼或意外……唉,真是慚愧,我比你還大兩圈呢,就不如您……鎮定。”
“我也不鎮定,慌着呢,也是第一次遇上,深呼吸幾下才好了許多,現在能夠流暢說話。
“你也這樣,深呼吸,把自己鎮定下來。她不是真的想跳,只是在要挾我們。只要我們處理好了,平安落地的機會很大,就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好,聽您的,呼……”
李建國就像水裏的魚一樣張大嘴吧喘着粗氣,漸漸鎮定,並在陸晨風的示意下再次拿起電話,撥通了電話號碼。
“喂,周健安嗎,我是李建國。……陸總通知你馬上來他辦公室,十萬火急。……對,馬上過來,一刻也不要停留。”
“通知門衛室,讓他們聯繫派出所,請他們派人過來,這種事情必須有警察在場。”陸晨風頭腦越來越是清晰,再次下令,然後解釋道:“我的手機落在辦公室裏面了。”
“好,我馬上打。”李建國又撥通了門衛室的電話。
砰砰砰……
不過兩三分鐘,樓道里響起了聲音,周健安踩着腳步聲從門外一頭扎了進來,飛快地望着站在會議室里牛高馬大的李建國,匆匆忙忙地說道:
“李經理,什麼事啊,這麼急?我正忙着排拉呢,有一個新產品要試產!是陸總找我嗎,怎不見……呃,陸總!”
“是我。”
陸晨風從高大的李建國身後露出身來,示意着身後的辦公室說道:“你進去看看是不是你拉上的人,好像什麼有問題要反饋,但是說了幾句話,我什麼也聽不懂,現正趴在窗戶上要跳樓呢。”
“啊,跳樓,這不是吃飽了沒事幹,添什麼亂嘛,知道叫什麼名字嗎?”周健安問道。
“不知道,她沒說過,或許是她說過我也沒有聽懂,反正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說過名字。”
“啊,不會說普通話,這可難辦了。”周健安皺起了眉頭。
陸晨風又道:“嗯,我估計聽也有困難。”
“那怎麼辦,我進去看看?”
“進去吧,不過站在門口就行了,小心些別嚇壞她,這個時候什麼都有可能會發生,要是把她嚇壞了掉下去你就擔不起!”
“呃,我知道!”
周健安點着頭,把頭探到了陸晨風辦公室的門口,往裏仔細瞧看了好一陣,然後又把頭悄悄縮回來,接着對陸晨風二人說道:
“陸總,李經理,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不是我們拉上的人。”
“不是你拉上的?”陸晨風選擇了相信周健安,不過還是重申道:“我可聽得清清楚楚,她就是說在三樓上班,這句話不會聽錯,我很有把握,你確定?”
“我確定。我們拉上根本沒這號人,一點印象都沒有,絕不可能是我們的人嘛。她可能就是亂說,要不就是您聽錯了。”
周健安是一位活潑的小伙,快言快語,言之鑿鑿,就差指天發誓了。
陸晨風一愣,不由得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李建國。
李建國心裏叫苦不迭,紅着老臉解釋道:“陸總,我也不認識,要是知道我早告訴你了。
“你知道我才來多久,只比你早三天,你回來上班那天我連門都還沒有摸清楚,之後一直跟着您擦屁股,配合公司整理、整頓、捋順流程,到現在還好多人不認識呢,更何況這普工。”
“嗯,你的情況我知道,現階段配合我把事情處理好就可以了,目前流程已經順暢,很多問題都解決了,你的工作日後會好開展很多,現在已經過了黎明前的最黑暗時刻。眼前最要緊的是把這一關給過了。”
陸晨風一邊安慰着李建國,一邊示意着辦公室里腦海中想着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緊接着,他靈光一閃,對李建國說道:“……對了,打電話給計靈,讓她把最近三個月的招工記錄和員工花名冊拿過來。
“要快,看看能不能從裏面找到她的資料和緊急聯繫人,有沒有老鄉和親人在這附近?請他們過來幫我們溝通!”
“好,我馬上打,陸總這方法就是妙,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呃,接通了!”
李建國拿着手機叫道:“喂,是計靈嗎……”
周健安在一旁狐疑地望着二人,不以為然地問道:“陸總,怎麼會是三個月?那人好老了,工衣也舊,會不會……”
“不,就是三個月!”
陸晨風打斷周健安,伸手示意他安靜,等李建國打完電話,才繼續解釋道:“工衣是工衣,人是人!
“人可以老,工衣可以舊,畢竟每個人穿工衣的損耗程度都不一樣。只是我不認識她,那就表明她是一名新員工,如果超過三個月我一定會有印象的,哪怕是叫不出她的名字。”
陸晨風說得非常自信。
時間不久,樓道里再次響起了腳步聲。
咔嚓,咔嚓……
人事專員計靈踩着高跟鞋,扭着小蠻腰,帶着一股香風刮進了會議室里,懷裏抱着一個文件盒和一個A4板夾,直接來到陸晨風面前,道:
“陸總,您找我嗎,為什麼要《員工花名冊》,還指定要緊急聯繫人?”
“裏面有個人想要跳樓,但是我們沒辦法溝通,現在需要你把她的檔案找出來,看看她有沒有老鄉或是緊急聯繫人在附近,讓他們過來幫忙。”
“要快!”陸晨風再次強調道。
“啊,跳樓,誰啊……我馬上找,……呃,我還要看看人長什麼樣呢,在哪?”
計靈手忙腳亂。
在陸晨風示意下,她躡步來到陸晨風辦公室門口,朝着裏面瞧了許久,慢慢縮了回來,臉上開始洋溢着笑容。
“陸總,我認識她,對她還有印象,不會說普通話,同時也聽不太懂,有一個姐姐在我們公司工作,算是介紹人吧……”計靈忍不住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滿面紅光。
陸晨風精神大振,直起腰身,打斷後一連三問,道:“她姐姐是誰?在哪?是我們公司嗎,哪一個車間和拉線?”
“是我們公司的,就在……呃,應該是在玻面車間……盧紅美拉上。”計靈回憶着,一邊迅速翻出一份檔案,遞到陸晨風面前。
“陸總,你看看,這就是她的個人信息和人事檔案,滇省,傣族,今年47歲,初中文化。不過這估計是假的,很多沒上過學的人都會謊稱自己有初中文化,但實際上根本沒上過學,而我們也不會深究的。
“這裏面備註她的姐姐是介紹人,還需要付介紹費,入廠一個月時間,之前放了半個月年假,也就是說她只上了15天班,我就知道這些。”
“好!”
陸晨風直起身,一把接了過來。
看見檔案上面的一寸彩照,登時眼神一亮,多打量了幾眼,隨即把文件遞給了正要湊過來的李建國手上,指着檔案上的緊急聯繫人一欄,說道:
“打電話給盧紅美,讓他把人帶上來。”
“好的,陸總。”
李建國接過檔案,隨手放在會議桌面上,一邊拿出手機撥號,一邊瀏覽那份文件。
“喂,盧紅美是嗎,……對,是的,我是李建國。陸總讓你馬上上三樓來他辦公室,……對,有急事,記得帶上……”
“陸總,他們馬上上來,您稍等。”
事情終於有了眉目,眾人精神大振。
陸晨風的內心也開始安定,暗自欣慰,示意着眾人入坐,道:
“一事不勞兩回,都坐吧。既然大家都在,那就等人來了看看她有什麼要求,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激進的手段,溝通后我們一併給她解決了,不要留下後患,息事寧人。”
不過三五分鐘。
盧紅美帶着一名中年女工匆匆趕到了會議室,來到陸晨風和李建國面前,道:
“陸總,李經理,真是對不起,當時沒有聽明白她在說什麼,給你們添麻煩,要不是李經理打電話,我還以為她在上廁所呢。”
“這麼說她是你拉上的,姐妹倆都在你拉上,對嗎?”陸晨風問道:“她有說過什麼,或有什麼訴求嗎?”
“這……我哪清楚啊!”盧紅美說道:“只知道她想上三樓,不過沒什麼特殊理由,我給拒絕了,也是她姐姐的意見。
“陸總,這就是她姐姐了。”
盧紅美讓開位置,露出身後一位白白胖胖、年近五旬的女工。
陸晨風瞟了她一眼,點頭示意,卻把目光轉向了旁邊周健安和盧紅美,道:“那她以前在三樓上過班嗎?”
周健安俊臉飛紅,不好意思地搔着頭解釋道:“陸總,這事我真不知情,提前半個月就請假回家過年了,年後回來也沒見過她,真不是故意隱瞞。”
陸晨風輕輕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安排白白胖胖的女工進入了的辦公室。
轉眼就是過去一個多小時。
天色已黑,已經過了下午的下班時間。
妹妹終於聽從姐姐的勸告,從窗台上下來,離開陸晨風的辦公室,事件得到圓滿解決。
陸晨風將人員疏散,接着又送走派出所前來的民警同志。
想想最近與白天接連發生的事情,他只感覺身心俱疲,忍不住閉上雙眼,仰坐在辦公室的軟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