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直視的美7
眠被他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惹得眯了眯眼睛。
神情松愜片刻,卻又陡然意識到什麼——
“撒謊。”
明明是說著“只喜歡你”這樣令人目眩神迷的話,但怪物卻沒有從遲陌的身上看見任何一點與喜歡有關的情緒,正因為知曉他感情淡漠、所以聽到這種過分曖昧的謊言,眠第一反應就是思考究竟是什麼讓他發生了這樣的轉變。
顯然,與往日相比,今天閣樓里出現的不速之客極像是那個能改變遲陌的因素。
……遲陌是在為了這個人向他撒謊?因為想哄得他心花怒放,從而放過這位入侵者?
得出結論的剎那,方才隨着怪物意識垂落收回的那些絲線,此刻又殺意四伏地無聲張開,即將朝着謝離涌去的剎那,被眠捧住面頰的人很含糊地發出一聲疑惑:
“唔?”
“我在撒謊嗎?”
心知自己的病症在感情接收與表達方面一貫遲鈍,遲陌只在最初的茫然後,很快相信了對方的判斷,想到之前聽的親子相處類書籍,他發自內心地誠懇問道:“但我確實是想表達這個意思的,我怎麼樣做會更好一些呢?”
聽見他的話,饒是已經堅定攻擊目標的怪物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動搖心神,因為對人類情緒的感知過於敏銳,他不由被遲陌的真誠影響,那些黑色的絲線最終與佇立的謝離擦肩而過。
“轟!”
牆邊書架上特殊製作的盲文書籍掉了一地。
而這巨大的動靜也終於讓謝離短暫掙脫蠱惑,在漂浮的黑色碎片現出蛛網裂紋時,他強行抽出匕.首在自己手上劃了一刀,憑藉痛覺與堅強的意志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跌跌撞撞地朝着門的方向而去。
眠餘光注意到獵物掙脫,卻對謝離的逃跑視若無睹,畢竟一隻小蟲的短暫掙扎並不會影響它最終的命運。
他自顧自低下頭,墨色長發傾瀉下來,略微遮掩他與遲陌相碰的額頭,怪物語氣不明,少見地沒有明顯情緒:
“什麼更好?”
額頭肌膚相貼,遲陌朦朧中有種被他帶着太陽一起擁抱的熾熱感覺,他本能想把這種溫暖留得更久,說話的聲音因走神而變輕,像是拂過眠耳畔的羽毛:“把‘喜歡你’這件事做得更好。”
怪物忽而低笑出聲。
他無比清晰地認識到眼前青年在七情六慾方面的缺失,所以才會以為“喜歡”也是一件可以努力的事情。
好像只要努力把世俗的定義套在自己身上,就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到底是誰將他教成這樣的?
-
“阿嚏。”
南方遺迹生物研究所內,坐在醫療室等待結果的李慈打了個噴嚏,她的表情渾渾噩噩,頗有些軀殼在此處、靈魂已經逃離天外的割裂感。
走過來對接情況的調查組一組組長石湛通過醫療室外的透明窗戶瞥見李慈的情況,不由往旁邊問道:
“怎麼李主任的情況還是很糟糕?”
二組組長柳鶯啼摸了摸下巴,“沒辦法,李主任之前因為要協助我們,頻繁回憶跟雲水遺迹有關的事情,所以加深了怪物對她的污染吧。”
“污染?這是什麼用詞?”
“李主任形容那怪物能力的時候偶然迸出來的詞彙,不覺得很有趣嗎?有別於病毒的感染與傳染模式,也跟我們目前理解的所有攻擊形式都不同。”
石湛若有所思地接受了這個說法,隨後朝着裏面揚了揚下巴,“不是已經試過催眠手段、封閉了她的相關記憶嗎,這樣也不能好轉?”
“嗯。”柳鶯啼點了點頭,指着自己大腦的方向,“因為掃描結果顯示,她的大腦器官已經發生質變,大腦溝回的形狀慢慢呈現出眼睛的形態,她早就被污染了,現在能做的只是盡量減緩她被異化的過程而已。”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你不是負責前線的情況嗎?怎麼突然有空來這裏,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石湛臉色陰沉得彷彿能滴出水來,“早上佩戴着石棺碎片與怪物碰面的那批組員回來了。”
他補充道:“回來了一部分。”
“我們的防禦計策生效了?”柳鶯啼感覺這應當是好事,甚至感覺待會兒的全國遺迹專家緊急會議可以不用召開了,能這麼快找到怪物的弱點,消滅他的代價也就更小一點。
石湛扯了扯嘴角,“是每個人回來了一部分。”
柳鶯啼:“?”
她設想了下那個畫面,“等等,我記得之前被感染的戰士們脫離的肢體是失去生命力與細胞活性的,難道……?”
一組組長肯定了她的想法,點了點頭,神色難看地說,“沒錯,他的能力更強了,而且回來的那部分肢體被污染情況也十分嚴重。”
如果說之前只有人的頭顱被選作培養皿,孕育出那無數的眼珠,現在能生長出眼珠的人體部位則堪稱百無禁忌……石湛想到被送回來的那些肢體上無數枚眼睛,甚至在被解剖的時候還凝視着法醫,將法醫都差點嚇吐的情況,不由閉了閉眼睛。
“看來還是得等遺迹專家們破譯銘文訊息,還好研究所當初拓印下了上面的銘文內容,既然不是材質的問題,那應該就跟銘文有關係吧?那個年代不是正好巫術盛行嗎,說不定需要什麼特殊的封印儀式?”
柳鶯啼說完,抬手看了眼手錶,與旁邊這道同樣穿着雪白制服的身影道,“正好,現在遠程會議已經開始了,一起去聽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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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調查組組長推開門的時候,遺迹專家們似乎已經就探討的問題達成一致意見,到場的、沒到場在視頻里的,表情都顯得有些古怪。
柳鶯啼有些不解地與他們打了個招呼,自我介紹之後,公事公辦地問,“請問諸位教授,關於銘文資料的解讀已經有思路了嗎?”
“嗯……”
“有是有。”
“但你們確定就要我們解讀這些東西嗎?”
回答她的聲音稀稀疏疏,每個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柳鶯啼意識到不對勁,她出聲問,“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一位八十歲左右的教授推了推眼鏡,讓學生來幫自己整理了一下桌邊的資料,聲音不自覺拖長,“但也不是什麼特別具有研究價值的東西,除了花樣百出地體現了古人詛咒與謾罵的豐富詞彙量?”
石湛、柳鶯啼:“?”
所以他們早上是派出了一隊士兵專門舉着罵人內容對付怪物?
他們不太確定教授的意思,奈何這鏡頭前面的人已經擦着老花眼鏡離開,只剩下幫忙收拾資料的學生不小心入鏡,幫自家老師解釋道,“兩位組長好,我導師的意思是,我們解讀出的銘文內容除了惡毒詛咒,類似於詛咒棺中人全家都被處以磔刑的內容之外,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有,畢竟我們做的不是古代刑罰與謾罵文化相關的研究。”
其他專家也附和着點頭,“沒錯。”
“是的,翻譯稿的內容我們也已經發給你們了。”
“我甚至專門請教了一些玄學方面的人士,這個銘文雕刻的規律也不是什麼具有特殊效用的儀式陣法篆刻,有沒有可能是承載這些詛咒的材質特殊?又或者是封印怪物的地點在遺迹中比較特別?”
聽着專家提供的解體思路,柳鶯啼苦笑了一下,“我們已經將石棺部分物質送檢了,那玩意破碎后甚至不能隔絕射線,對我們的目標好像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現在只剩下兩種思路,要麼找相關材料重新打造出一個棺材還原研究,要麼就是親自去雲水遺迹一趟,研究前人到底是用什麼手段封印的怪物。
石湛身上的通訊器響起,他給諸位丟了個抱歉的眼神,匆匆接起通訊器往外走,“謝離?”
他走得實在太匆忙,正好把會議室外端着大茶托進來的人員托盤撞倒!
一隻茶杯不穩掉在地上,“怦”地裂開。
茶香頓時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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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着馥郁的紅茶芬芳,在紀伯倫聒噪的履帶聲靠近時,眠向那邊投去一個眼神,又看了眼被撞得大開的閣樓門,片刻后,難得鬆開了遲陌,朝着那老舊機械人的方向走去。
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執起茶杯,怪物端起紅茶聞了聞,嘴角露出個古怪的笑,隨後將這杯紅茶一飲而盡。
“味道不錯,”他將杯子放了回去,朝窗邊揚了揚下巴,“去給我剝個石榴。”
紀伯倫雖滿程序霧水,卻還是乖乖地過去了。
獨自佇立在日光下的遲陌聽見他離開的動靜,往他的方向歪了下腦袋,這動作被眠捕捉到,他抬了抬手,原本被當作武器的那些惡意絲線往那邊接近。
到一半時,怪物擰了下眉尖,忽然又覺得這畫面不夠和諧,於是色彩變化,絲線終成與日光相同的金色,這次比之前少了很多,卻依然能過去將單薄青年腰身捲住,往自己的方向拉——
驟然被拉扯,遲陌掉到他懷裏的時候,條件反射地想掙扎,卻被眠用下巴抵着肩窩,懶洋洋地提醒:“別動。”
想了想,他笑着補充:“乖一點,我就相信你是喜歡我的。”
青年右手掌心按在對方的領口附近,穩住自己就不動了。感受到怪物出門太久被曬的肌膚熱意,加上自己身上柔軟居家服剛才吸足的溫度,讓遲陌忽然想起以前難得被帶出門的時候。
那天的太陽應該和今天一樣熱烈,他還吃到了很軟的棉花糖,甜蜜香味與眠身上傳來的很相似,現在他就像是掉進一個棉花糖做的窩裏了。
怪物揚了下眉頭。
他看見這情緒稀薄的人身上冒出的很淺、很淺的一點金色情緒,跟茸毛一樣細膩,像是之前曬久了太陽繼而種出來的日光,想到之前錯過的那些情緒味道,眠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片刻后——
他毫不猶豫地傾身湊近,在遲陌淺紅的蘋果肌上咬了一口。
遲陌:“……?”
他獃獃地感受着倏然而至的疼痛,因為疼痛在記憶里象徵著施予者負面情緒的表達,所以他不太確定地問,“你不高興嗎?”
金色消失不見了。
但眠這次卻沒有被影響,他眼底的笑意更深,品味着舌尖殘餘的味道,笑吟吟地回答:“沒有哦,我很高興。”
“你再多一點剛才的感覺,我會更高興。”
是比他想像中更好吃的味道,怪物如此想着,用貪婪而露骨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懷裏的人,設想他渾身冒出更多、更豐富的情緒,被自己仔細品嘗的畫面。
“是嗎?”
頂着牙印痕迹的遲陌若有所思地問了句,然後喟嘆,“眠好像和別人不太一樣。”每個動作後面的含義都不一樣。
怪物指腹不輕不重地去揉對方面上那枚牙印,滿意地將那薄紅按得暈染更多,聽見對方的話,忽然想到剛才逃跑的人所說的什麼“心理醫生、換治療思路”之類的內容。
看來小瞎子之前被教導融入人類並不怎麼成功,但好在沒關係,做世俗的人也沒什麼意思,他可以好好教對方怎麼當怪物,畢竟,能給出怪物合格標準的人,這世上只有自己而已——
“當然。”
他欣然應下,並且補充,“因為我們是怪物啊。”
我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