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
“女士!您好,這位女士!”七璃回身追過去,攔住了這位中年女性,“請您等一下!”
這位女士看着有三十多歲,周身黑色的霧氣越來越重,七璃無法斷言這個人是否會死,更想不出她將因何而死,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理由,只是近乎本能地試圖阻攔死氣吞噬她的生命。
“您……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看您的臉色不太好。”
眼前的女人的確臉色發白,但是她非常疑惑地看着七璃,“沒有啊。”
只能賭一把了。
日暮七璃立馬裝出一副不勝柔弱,終於見到救星的樣子,她把兩個袋子緩緩放到地上,身體晃晃悠悠,“那能不能拜託您陪我去一趟醫院?我頭好暈,拜託了姐姐……”
不管是他殺,意外,還是生病,快要死了去醫院總沒錯。
儘管醫院就在附近不遠,周日的中心街道人流量挺大,拎着大購物袋的女生也不像有預謀的騙子,七璃的行為也還是太奇怪且冒昧了些。
這位女士,也就是井川緒奈子,皺着眉頭上下打量她一番,警惕心拉滿。
“拜託啦姐姐,如果您有時間的話。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報警,”她指了指頭上的傷口,“我昨天摔的輕微腦震蕩,現在真的好暈。”
井上緒奈子抬腕看了一眼手錶,接過七璃的一個購物袋,面無表情,乾脆利落:“走。”
“你還傷着,父母就放你出來買東西?”
“啊,”七璃訕然,“我以為我沒事兒了。真的太麻煩您了,非常感謝!”她想要藉機探訪一些信息,“姐姐您一會兒要去上班嗎?”
“是啊,幸虧我出門早。”既然答應了送她,時間又來的及,井上奈緒子也樂意和她說兩句,“你是高中生?”
“今年剛畢業,已經大學啦。姐姐您是在學校工作嗎?”七璃不忘保持着病弱偽裝,聲音溫溫柔柔的,乖巧異常。
是日暮戈薇和松田陣平看到了都會大呼震驚的程度。
兩人一來一往閑聊幾句,七璃得知了井上緒奈子是米花中學的國文老師,最近很忙。今天要去為歌牌社團做特訓,不遲到的時間觀念極強,所以才能被她逮住去醫院。
他們走到紅綠燈前,離醫院還有大約五百米的距離,變故突生。
起先是井上緒奈子說話的聲音變弱了,隨後沒有一分鐘,她的左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右手提着的袋子掉下去,仰面倒在地上。
“老師!井上老師!”七璃迅速翻找了她的口袋,沒有發現治療心臟的藥品,只有瓶維生素C,擰開一看也不像速效救心丸這類藥物。
她立馬扔下袋子,掏出手機打急救電話,邊打邊飛奔向醫院而去。
這十八年她還沒遇見過這種事,難以判斷電話和直接去哪個更快,她只能都做。當然,她也向接線員說明了她正在去離這裏最近的醫院。
日暮七璃使出了比任何一次比賽還快的速度跑完這幾百米,進了醫院直衝急診室:“有人心臟病發作暈倒了,快!在十字路口!”
正好急救中心的電話也傳達到這裏,醫生即刻出車救援。
井上緒奈子被推進搶救室前,濃霧籠罩,在黑色的霧氣中,七璃已然看不清她的臉。
手術室的大門重重關上,彷彿是死神的鐘聲,日暮七璃靠在牆邊,緩緩滑坐在地上。
強烈的預感告訴她,送生病的陌生女孩來醫院,是溫和熱心的井上老師留給人間最後的回憶。
松田陣平從樓上下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一個多小時前才見過面的女孩坐在走廊的地上,眼神空洞,如遭雷擊。微卷的額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上,有些狼狽。
他在距離七璃兩步遠的地方停下,“喂,才見過面,你怎麼又進醫院了?”注意到亮着紅燈的“搶救中”,松田彎下腰,語氣溫和幾分,“出什麼事了?”
七璃深吸一口氣,自己撐着地板站起來,“剛才,路上遇到了一個姐姐,”她的聲音有些艱澀,“好像是心臟病犯了,正在搶救。”
松田微愣,“你不認識她?”他並不是冷血無情,只是覺得,如果是普通的陌生人,擔心完全合理,但不至於如此失魂落魄。
見七璃點頭,他敏銳地猜到了什麼,“你送她來的?”
“嗯。我來醫院叫的醫生。”
“別自責,你儘力了。”
不僅是自責自己來的不夠快,七璃還在想,如果她能早點察覺到井上老師身體不舒服,如果她能想到更多的辦法……
才滿十八歲的日暮七璃突然能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又在這兩天內連續見到人的死亡預示,且這一個,很有可能是她救不回來的人,松田可靠的樣子讓她想要吐露幾分心聲。
“不是的……我感覺到了,”她的聲音有明顯的顫抖,“我預見了她可能死亡,但沒能及時救下她。”
她看向松田,而對方的眼裏,只有不解,和被禮貌壓制住的想要反駁的慾望。
結果這反駁到底是沒壓住,顧及到眼前的姑娘狀態不好,反對的話沒那麼嘲諷是松田陣平能給出最後的溫柔:“相信科學吧,人家說不定一會兒就搶救成功了。”
然而來的護士並沒有傳來喜訊,“誰是病人親屬?”
“是我送來的,但我不認識她的家屬。”
“病危通知,需要家屬簽字。”
於是松田在一旁聯絡醫院所在轄區警署,請對方尋找,還在等消息的時候,手術室的燈滅了。
醫生說出來那句在在搶救室說過無數次的,簡短卻重若千鈞的宣判,“很遺憾。搶救失敗。”
七璃靜了幾秒,強迫自己的大腦恢復運作,“那,死因呢?是心臟病嗎?”
“是的,心肌梗死。送來的雖然及時,但是病情比較嚴重。”
七璃嘆了口氣,“明白了。謝謝醫生。”
已成定局。
日暮七璃預見的第二次死亡,她沒能阻止,往後,或許還有許許多多次。
“松田警官,您先上去吧,我在這裏等井上老師的家屬。”
七璃的狀態還沒有調整好,而且,冥冥之中有一種直覺,讓她留在這裏。
她陪着醫生將井上緒奈子推進太平間,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她細細地回想這兩次試圖救人時從頭到尾的細節,想要找出更好的辦法。
救萩原那次,推斷出了他們可能的死因所以結果很成功,借口略有些牽強;這次完全沒有推測出井上老師去世的前因後果,更無法以人力和病魔抗衡,是難上加難。
日暮七璃在長椅上呆坐許久,尖銳的哭聲打破了走廊的寧靜。
“媽媽——媽媽——!”四五歲的小女孩被男人牽着手,哭得撕心裂肺。
警署的警官跟太平間的負責人介紹說,這位男士,井上惠士,是井上緒奈子的丈夫。
他看起來很悲傷,安安靜靜的拉着女兒的手,沉默地站在那裏。
西裝革履,戴着金屬框架眼鏡,看起來是剛從工作崗位驚聞噩耗趕來這裏的。
但是,日暮七璃與井上惠士對視后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眼中的驚愕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掩飾。
——因為他的周身,充斥着紫黑色的邪氣。
七璃汗毛倒豎,死者躺在太平間,趕過來的她的丈夫,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那麼顯然有一種可能,井上緒奈子死於他殺,或者說,她的死和井上惠士有關。
這廂,井上惠士帶着女兒走近亡妻做最後的告別。
他的手輕輕撫上緒奈子的臉,為她把碎發別在耳後,又珍重地吻上她的額頭,久久沒有離開。
這深情的場景看得七璃疑惑不已,又心裏發毛,兩種想法在她心中天人交戰:或許井上惠士導致了緒奈子的死亡;或許他雖不是好人,但與此事無關,畢竟急診醫生給出了結果,緒奈子確確實實是死於急症。
良久以後,井上惠士終於起身,小心翼翼地為奈緒子蓋上白布。
他紅着眼睛,悲慟不已卻仍惦記着跟七璃道謝。
“我聽警官先生說是您送了奈緒子來醫院,感謝您陪伴她最後一程,”他深鞠一躬,極力掩飾着哽咽的聲線,“不知她……臨走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紳士帥氣的男子想要知道深愛的妻子留在世間最後的聲音,他那悲痛的樣子簡直要令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日暮七璃收回了迷茫的神色,她看了一眼奈緒子正在痛哭的女兒,而後語聲柔和,但眼中不帶一絲溫度地望向井上惠士,“沒有,井上老師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七璃走近小女孩,柔聲安慰,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為她順氣。
*
離開太平間,七璃返回急診室,掛了井上緒奈子主治醫生的號。她發現自己似乎開始下意識地掩飾自己某些行事的目的。
“醫生您好,我昨天受到爆炸波及,腦震蕩。今天本來是井上女士發現我不舒服陪我來醫院,我現在也有點兒心臟不舒服,您說心肌梗死一般會由什麼引起呢?我不會也突然……”
醫生頗為無奈地笑了笑,一邊拿聽診器給她聽心音,一邊回答:“我可以給你開個心電圖檢查,不過放心,你如果沒有心臟病史不會突發這種疾病的。一般有冠心病、高血壓等基礎病的人群比較容易發病,尤其是情緒激烈,長期熬夜,劇烈活動,過度勞累之後。像井上女士,可能有長期熬夜的行為。”
七璃也知道,井上緒奈子臉上有遮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
“那有沒有哪種葯會誘發心肌梗死呢?”
“促凝血葯,強效縮血管葯,強心類藥物錯誤使用的話是有可能導致心梗加重的。”
出了診室,七璃禮貌的微笑瞬間消失,把檢查單丟進垃圾桶,快步上樓走向萩原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