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濟
七璃確認她沒有看錯。
那就意味着,這些年輕的,朝氣蓬勃的警官們,將要為了人民,奔向死亡。
能夠讓一整個裝備完善的機動隊犧牲的事能有什麼呢?無外乎是激烈的木倉/戰,或是,爆/炸。
她來不及思考江戶川市為什麼會變成米花市,只是覺得,哪怕不確定這些預示死亡的黑氣在人身上是不是預示着死亡,死亡又能否更改,既然能夠讓她看見預兆,她就一定要想方設法避免最糟糕的結果出現。
那是十幾條生命。
但是她顯然不能叫住警察說我日觀天象,你們有血光之災——估計沒人信,並且毫無用處,因為她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
日暮七璃握緊長弓,隔着一段距離快步跟上警官們。
他們走進了掛着十五號門牌的院子,院內是一座高層公寓大樓,院門外拉着警戒線,值守的警察正在疏散人群,看樣子已經有很多人被疏散出來了。
眼看正門指定是進不去,七璃裝作自然地路過大門口,繼續向前走,免得被警方詢問,耽誤時間。
到了拐角,她便飛速奔跑到大樓的背面,幸運的是,圍欄這裏並沒有警察看守。
日暮家的姑娘都是怪力少女,她手腳並用,借鐵質鐵制防護欄的雕花作腳蹬,三下五除二翻進院牆內,輕輕落地。
公寓樓的背面並沒有入口。
她走上前辨認,略過齊平的住戶窗戶后,找到了一扇更高的窗戶。
還好還好,這棟樓的樓梯間有窗戶,就在每層樓梯中間換方向的空台處。
她高舉雙臂,跳起身扒住窗檯,一個引體向上的姿勢把上半身拉上來,右臂手肘支住窗檯,騰出手推開窗戶——天助七璃,這是左右推拉的窗戶,外邊也能推開。
七璃咬牙使力,翻身進來,上半身白色的弓道服已經變得灰撲撲,和主人差不多高的長弓也卡在窗框上,她迅速找好角度將它小心翼翼地拿出。
樓梯間沒有人,想來人群已經疏散完畢,七璃走到電梯間,發現其中一部停在了20層,剩下三部都在一樓。
她按開一部電梯,往20層升去,腦海中的思索並未停息。
如果是綁匪或者恐怖分子,大概不會給機會疏散人群;需要機動隊帶着防爆盾來處理,大概就是炸彈了。
上去之後,她能幫什麼忙呢?要怎麼跟警察解釋她穿過警戒線進到這裏來呢?
七璃握緊弓箭,回憶着周圍的地形,把腕上的皮筋和頭髮上的繩子解下來綁在了一根箭上,隨時準備應戰。
另一邊,萩原研二坐在炸/彈旁,靜等人群疏散。
此時他接到了松田的電話,因為計時器已經停止,他沒有太過憂心,隨手接起。
七璃出了電梯,四下寂靜,機動隊成員圍在牆邊,距她十來步遠,有人聽到電梯開門聲回頭看過來,她正聽得電話另一端傳來的怒吼:“混蛋,你想死嗎?!”
“要是我死了……”
“這裏不可以進!”
萩原和隊員的話隨七璃的腳步聲同時響起,她看着計時器,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眼前這些人都被更濃的黑霧籠罩住,如置身黑夜,她雙手發涼,直覺帶着她喊出那句:
“快跑,炸/彈要爆/炸了!我在樓下看到了拿遙控的人!”
日暮七璃向炸/彈跑去;
機動隊員雖沒有跑,卻在她跑過來時伸手攔住了她;
萩原對電話那頭道下一句“保重”,旋即摁下掛斷鍵,幸好沒把那句“替我報仇”的玩笑話說出來——他想着,微笑了一下;
松田陣平撕心裂肺地喊着“萩原”,跑向公寓。
——一切都發生在同一時刻,令人猝不及防。或許她是炸彈犯的同夥,或許她真的是熱心市民,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命在旦夕。
“跑啊!我有辦法!”七璃死命推開攔住她的隊員。
“快走!”萩原下了命令,自己一步未動。
為了避免萩原阻攔她過去,她再次以最快的語速喊:“我真的有辦法!它能移動對嗎?”
話音剛落,計時器亮了,萩原判斷她不是同夥,點了點頭。
00:06
七璃奔上前抄起炸彈。
隊員聽命離開。
00:05
她把炸彈綁在箭上。
萩原明白了她的想法,儘管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實現,他還是飛奔過去拉開距離最近的,室外較為空曠的窗戶。
00:03
七璃跑向窗口。
00:02
搭弓,向天空瞄準。羽箭承托着炸彈的重量,頭重腳輕,任誰看了都覺得射不出去,但它沒有斷,甚至沒有彎。
拉弓,松弦。
00:00
萩原把離窗口更近的七璃撲到地上,擋住爆炸的衝擊。
“boom!”
炸/彈在半空炸開,火光和黑煙之中夾雜着一點亮晶晶的白光,沒有預想當中的劇烈,不過衝擊力還是把他們震得失去意識。
樓下,松田陣平差點兒心臟驟停,工具箱隨手扔給隊友,衝進公寓。
他上來時,看到的是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幼馴染和一個姑娘。
“萩!喂,萩!萩原研二!”
“在呢在呢,還活着呢,小陣平。”
萩原緩緩轉醒,聲音很虛弱,他與蹲在地上的松田四目相對——雖然墨鏡擋住了他們的眼神交流。
他們一同看向在場的第三個人。
有萩原的保護,七璃傷得比較輕,撐着地坐起來,“都活着嗎?”
松田這才細看了她一眼,而後順利做出判斷——不是無關市民,但也不是罪犯。
“都活着。”他回。
“感謝小姐姐救命之恩,那一箭太帥了!我叫萩原研二。”
“日暮七璃。剛剛也謝謝你,我們扯平了。”
松田陣平看着她,道了句“多謝”——惜字如金,又鄭重無比。
七璃這時候發現,萩原身邊的黑氣已然散去,他們兩個人都只有耀眼的白色光暈,愉悅漫上心頭,傷口的疼痛都減少了存在感。
救援隊和警察隨後而至,將他們帶到醫院。
萩原和七璃的病床相鄰,後者經醫生檢查沒有大礙,山下警官便詢問起事情的經過。
“我叫日暮七璃,家在隔壁町的日暮神社。朋友約了我去弓道館,路過公寓時見到了機動隊,因為很好奇,所以過來看了看,”
她的話語很連貫,語氣也沒有什麼波瀾和破綻,“我裝作路人經過後門,發現一個男人,把自己包裹的很嚴實,嘟囔着‘一個都逃不掉’,手裏還拿着一個像遙控的東西。”
松田陣平看了一眼她捏住長弓的手,沒有做聲。
“嗯……大家都知道機動隊是負責什麼的,我很擔心,”她心虛地看着問話的警官,“怕告訴門口的警官來不及,所以我翻牆進來了。”
“進來之後我告訴萩原警官,炸/彈馬上就要爆/炸,”她越說越小聲,“確認了它可以移動,我把它用箭拋出去了。”
“翻牆進來?!拋出去了?!”年長的警官震怒,“你以為炸/彈是玩具啊?!有沒有點兒安全意識!你只是個普通民眾,出了事我怎麼向你父母交代?”
他連帶着萩原一起數落了幾句,見醫生往他身上一圈一圈纏繃帶,到底沒再說什麼。
警官先生平息怒火,轉而對七璃進行安全教育,時間長達幾十分鐘,久到萩原身上所有傷口都已經處理好。
只是臨走前,這位嚴厲的警官肅立在七璃面前,莊重地敬了一禮。
*
搜查一課收隊后,病房只剩他們三人。萩原腦震蕩,需要住幾天,七璃也要留觀,機動隊索性留下松田照顧他們。
七璃給朋友發了簡訊,鴿人兩次實在萬分抱歉。
萩原打上點滴之後吃了些東西,終於沒有那麼難受,身為警察的自覺告訴他,對於日暮七璃的身份應當再作些確認。
於是社交天花板先生拿出了知心大哥哥的架勢跟面前這位年輕的女孩聊天,套來了七璃的學校,愛好等等消息,態度非常親切,同時又不會讓人感到冒犯。
經過對女孩微表情和語言邏輯的分析,他確認,這就是個純然好心的姑娘,徹底排除同夥的可能性。
而松田一直默不作聲,開口第一句是:“你這把弓,到底是什麼做的?”
儘管看不到,七璃也能感覺出這位警官墨鏡下目光銳利。
他的語氣並不強硬,但很是篤定,“或者說,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樓上有炸彈的?”
“誒?”七璃面上一副驚訝的神色,“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松田輕笑一下,“你自己覺得這話能信嗎?”
“啊呀,”七璃美目一轉,看出這位警官只是好奇而不是想把她送進去,話一出口便添了些俏皮。
——雖然這話在松田眼裏更像是挑釁——“我怕我說真話你更不信啊。”
捲髮青年挑眉,“願聞其詳。”
“我們日暮家守着神社,每幾代都會出現巫女。”她的聲音縹緲,認真地看着松田陣平的眼睛,“我預言出來萩原先生將要犧牲。”
“哈???”松田滿臉寫着你在說什麼鬼話,“笨蛋,這世界上哪有什麼巫女?!”
七璃攤攤手,“看,我就說你不信吧。”
“這種回答誰會相信啊!”他那冷靜的面孔已然維持不住,表情愈加鮮活,“這個世界是科學的好嗎?科——學——”
萩原起初聽到這個回答也眨了眨眼,見幼馴染一字一頓彷彿國中生吵架的樣子,連忙打圓場,“嘛嘛,小陣平,日暮小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無論是什麼原因,總歸不會傷害任何人,”
他看向七璃,對方向他點點頭,他又看向松田,“你也知道的不是嗎?”
黑臉警官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巫女小姐笑得輕快,像只狡猾的小狐狸,“這個世界上,你不知道的東西還有很多哦,警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