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國師玄都
此時,眾人正豎著耳朵,傾聽着陸乘風探來的情報和見解分析。
早在三人功成名就之時,陸乘風就悄然退出他們的幫會事務和權利核心。
原來昔年他在白駝山歷練時,就發現自身在商道上頗有興趣和天賦,於是歸家后就開始接觸商業。
後來功成身退,他又藉助漕幫暢通發達的河運,把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深及金、蒙、西夏、吐蕃、大理五國,賺走了數不清的金銀珠寶,成為天下間有名的大財主,人稱‘陸大官人’。
如今,他還在曲潮生的‘鹽幫’幫助下,開始了海貿生意,接連到達高麗、東瀛等諸國。
同時,商業運動的頻繁流動,也使他的耳目甚為靈通。
陸乘風目光如炬,他以各地商號為遮掩布,建立了一個個情報站點,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收集了來自各方各地的情報,又以商船為消息中轉站,與漕、鹽兩幫一起構建情報機構‘聽風樓’,聽風樓的探子又喚作‘風媒’。
陸乘風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攤在桌上,信中內容正是他卧藏大內的風媒送來的最新信息。
只見他此時一臉憂慮道:“恰如當初師兄所言,鐵木真果真是一代雄主,如今他幾乎統一了草原各部,頗有幾分昔日女真無敵天下的狼吞氣象。
反觀這幾年金國內外不穩,國力衰退,竟比大宋還要腐爛幾分。
我打聽到鐵木真已經委任幼子拖雷隱秘入宋,打算聯宋滅金。
唉,大金固然是一條豺狼,但已經餵飽了,吃飽喝足的狼只會昏昏欲睡,不會大動干戈,再行無謂的殺戮。
反而蒙古這頭飢腸轆轆、隨時噬人的餓虎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如今朝廷袞袞諸公眼看金國江河日下,便頗為意動,想着一雪前恥,痛打落水狗,可他們怎就忘了海上之盟的前車之鑒呢?”
“他們沒有忘記……”
就在陸乘風想要再說之時,一道悠長平緩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下一刻,便見門一打開,走入了一人。
那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青男子,只見他神清骨秀,意態慵懶,舒倦竟又透着幾分尊貴清華之氣,甚至有幾分和歐陽克相似。
歐陽克睜眼一看,點點頭道:“陵色來了,坐吧。”
此人正是桃花島六弟子武陵色,也是當今天子最為信重的護國國師,玄都逸士!
黃藥師曾嘆,一胸錦繡傳七子,唯有玄都得其真。
這話說得就是桃花滿門中,唯有武陵色得他衣缽真傳。
其他人或是得其一道,或是摻雜其他,甚至有青出於藍、自成一家的,但就只有武陵色所學之純、所得之博,無不出於黃藥師。
同樣,也只有黃藥師這位驚世之才,才能教出這位有定國安邦、安民濟世之能人。
聞得驚言的四人也顧不得團聚,忙向這位在朝堂上如魚得水的師弟求教。
武陵色抿唇凝眉,好半晌才緩緩道:“以前我也以為朝堂之上滿是庸碌無能之輩,才使大好江山傾頹垂危。
但當我躋身朝堂后才發現,滿堂朱紫,袞袞諸公,無論清貪賢奸,無一不是才高智絕的人中之傑。
唉……想想也是,能從千萬人中爬到頂端的,哪有愚蠢不堪?
崇政殿前看大門的,還長不少心眼。
陸師兄所言的,他們難道就看不清?想不明?
非也,不過利令智昏罷了。”
眾人頓時啞然,但轉過頭一想,也是恍然。
連販夫走卒都看到大宋岌岌可危,朝堂之上難道真的不知道?
若真的昏聵無能的話,早就被人推翻了,何至於民間年年起義,年年失敗。
又聽他道:“他們不是不知道文恬武嬉是亡國之兆,但他們就是割捨不了酒色財氣而荒淫度日。
他們不是不知道秣馬厲兵、強軍壯兵才是正理,但他們就是怕武人強大了從而損害他們的利益。
很多很多的事,他們都看在眼裏,也急在心裏,但就是不願醒來。
自私的早就想好了後路,剛直也做好殉國的準備。
可笑的是,就無人想着重整旗鼓,收復失地。
因為,外族的兇狠把他們的膽魄嚇壞,物慾的奢華又腐蝕了他們的心氣。
唯一有些念想的,怕只有當今聖上了。”
武陵色一笑,笑聲中毫無喜色,只有諷刺和絕望。
而他這話,也聽得眾人心有惻惻。
皇帝想要光復大宋,不是因為他的偉大,而是他的命運和大宋連在一起。
其他人可以投降,只有他不行。
但他一人,又能做些什麼,甚至有時候他也能為了自己的利益,還會跟大宋江山都站在對立面。
岳飛之死,不就是前車之鑒嗎?
旁觀者清。
當局者,明!
這些年,他為完成黃藥師的遺憾和匡扶天下的大志進入朝堂,越是摻和其中,越是知道更多,也越發觸目驚心。
到最終,她只能得出了一個和天下人相同的結論——
大宋必亡!
不是亡在蒙古手中,也會亡在西夏手裏,甚至是邊陲小國的大理,居然也不無可能。
誰也不知道得出這個結論的他,該是如何的痛苦無望?
或許,高瞻遠矚的黃藥師早就預見這一切,所以寧願埋沒一身才華,袖手旁觀,也不願出山扶持。
而他念及天下蒼生,終歸是不忍離去。
入夜,燈火通明。
“師兄,難道大宋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武陵色坐在歐陽克的房間中,望着風中不停搖曳的燈火而怔怔出神,在忽然問道。
這個問題,陸乘風他們也在白日裏問過他,如今他又把問題拋向了歐陽克。
在他心目中,歐陽克的地位一直很超然,是他的兄,亦是他的父。
任誰知道自己在做一件無用功時,都會迷茫,都想放棄,都要去傾訴。
這個人可以是黃藥師,也可以是歐陽克。
但他沒去問黃藥師,因為黃藥師的態度一直很明確,若他去問,說不定會惹來一頓劈頭蓋臉的冷諷熱嘲。
他不想惹其生氣,也不想惹其傷心。
體會越多,他就越能體現到黃藥師的無奈和鬱結。
因為關心,所以憤怒;
因為清楚,反而痛苦。
歐陽克手上掀頁的動作適時一頓,接着又續了上去,才冷聲回應道。
“若是他們能夠上下一心,一切問題能迎刃而解。”
武陵色在苦笑,苦的發澀。
他出仕以後,認識最多的就是人心,但最令他感到恐懼的,居然也是人心。
上下一心說的容易,但他在朝堂上見識最多的,就是人心叵測,相互謀算。
似乎感覺到武陵色灰暗心情的歐陽克,心中不禁暗嘆和憐憫,他沉聲問道:
“累嗎?”
“累!”
“想要放棄?”
武陵色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既然不想放棄,就不要去想有多難,有多遠。只要想做什麼,如何做就行了。”
“就像練武一樣?”
“本就是一樣!”
“我懂了。”
直至武陵色的身影消失在門縫中,歐陽克才嘆一口氣。
武陵色不想黃藥師傷心而去問他,但他又何嘗不憂心忡忡?
武陵色看似受了黃藥師的影響,才起了重整山河、救國救民的宏圖偉願,何嘗又不是受了他的潛移默化?
他往日從不在口上說這種事,一是因為出身而不便關心,二是眼不見就心不煩。
但若說他不在意,就不會在金國中都大開殺戒,也不會引導他們走上這條道路。
收復長江十二連環塢也好、吞併黃河幫也罷,甚至乎聽風樓的建立,其實都不是因勢導利,而是他最先的謀划。
只不過被通透的陸乘風察覺了,志同道合的他聽取他的謀划后,主動接手,親自佈局。
武陵色或許知道了,或許不知道。
只是他意想不到一直被視作孩子的人,忽然間就長大了,一出道就走上了權利中心的廟堂。
還有在背後默默注視的黃藥師,整個桃花島幾乎都陷進去了。
不,還有一個馮南星!
歐陽克從未像此刻慶幸着,這個小師弟如他一直希望那般,成為他意想中瀟洒自在的江湖俠客。
當然,這一切在他不知道其在深山野嶺中私鑄兵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