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後來的幾日,陸之琰的院子被一干小孩子佔領。
許願人小鬼大,從去過陸之琰的後院,後來便日日都來。她或許知道自己來會被像上次一樣拎回去,後來她便不止自己來,還領了其他的小夥伴。
能來此行宮的都是朝中重臣,小孩們身份的貴重用一拍腦袋想便可知曉。
不能傷只能攔,侍衛們可以攔一個,但攔不住一群。總有漏網之魚。
慌不迭跑進去皇夫處告罪,誰料皇夫見那麼多的小孩,乾脆將院子直接讓了出來,選擇獨自回房間睡覺補眠。
一整個行宮,就數陸之琰姬玄靜這處最大,孩子們一窩蜂的來,見不着人也沒關係,自有玩的,這樣大一個場地,正好成為了孩子們的樂園。
就連朝臣們在前頭議事,也聽見了後院子裏孩子們的歡笑之聲。
仔細聽,裏面還有自己熟悉的屬於自家孩子的。
“怎麼回事?”
“怎的忽然多了這樣多的小孩?”
“……我家的怎麼好端端的不待在家中,竟跑到這裏來了?”
不知緣由,朝臣們也坐不住。生怕孩子們過於吵鬧,叨擾了女皇陛下的清凈。好在陛下聽了只微微一笑,好似也沒什麼不耐煩。
耐着性子將事情商議完,臣子們沒有像往常一樣從前院離開,而是集體移步到了後院。但了後院定眼一看,嚯,可不得了!前前後後放眼看去十餘個小孩,在院中牽着衣擺成為一列,前頭一位公公領頭,一位公公裝作捕食的惡人,長長的孩子們的隊伍,隨着惡人的步伐而左搖右擺,驚險不已,尖叫連連,笑聲不止。
孩子們從懂事以後,便要開始教導禮儀規範,在家中都被拘着,不許大喊大叫,倒是難得有這樣多的孩子玩在一起,這樣開心的時候。
孩子們玩得開心是好了,只不過……
臣子們朝前看過去,便見到懶散坐在長廊下,烤着火爐煮着茶喝還嗑瓜子悠閑無比的那一位。
看着這樣多的孩子。
那一位也不知道有沒有一點點哪怕是一丁點兒的遺憾呢?
臣子們神遊天外的時候,女皇已經朝着自己的皇夫走了過去。
陸之琰原是進去睡覺的,然而這麼多的小孩子在院子裏玩,根本就睡不着。睡不着索性又起來,他慣常不會與孩子打交道,他也不怎麼喜歡孩子,理解不了孩子這群生物的邏輯,不可理喻且吵鬧。
他出來時,孩子們在院子裏玩得瘋跑瘋玩,亂成一團。磕了碰了哭了,小小姐小少爺們嬌貴的很,稍稍磕着金豆豆都一顆一顆往下掉,讓他們走還捨不得,也不知這院子裏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也就比別的院子大一點兒,造型比其他院子獨特點兒。直到他專程讓人去帶着孩子們玩,才將場面稍稍控制下來。
玩就玩吧,反正不管怎麼玩,只要不吵着他就好。
姬玄靜走過來,宮人們自發自動端了一張凳出來,陸之琰給姬玄靜倒了一杯茶。
不能讓孩子們太過叨擾,任孩子們玩了一會兒,臣子們就各自去領了自家的孩子,紛紛來與女皇皇夫行禮告辭。
孩子們走後,院子裏復而恢復了安靜。
“今天怎麼肯讓一群孩子進來吵你?”姬玄靜問道。
陸之琰想了想,回答:“吵是吵了點兒,倒也不失可愛,看着打發時間還不錯。”
這些年,姬玄靜後宮一直只有陸之琰一個人,陸之琰平日裏鹹魚是鹹魚了一點兒,但看姬玄靜為國事操勞,也偶爾會給她提供一些思路和點子,是現世才有的,記性不好,說得不多,也不全面,但已足夠讓姬玄靜驚艷。
生活中,也不自覺的帶了點兒現世的影子。例如衛生間,用慣了現代的,再用古代的就覺得不怎麼方便,就讓人照着自己的思路改造了,還有牙刷之類。
鹹魚的腦袋裏,永遠想的是怎麼樣才能讓自己更舒服,更鹹魚。
這些,陸之琰從未刻意在姬玄靜面前掩藏。
一次兩次,可以說是與眾不同,太多的與眾不同疊在一起,便是讓人深思了。
“感覺不錯的話,那就讓他們常來吧。”
姬玄靜聽了陸之琰的回答后,笑着與他說道。
她國事繁忙,其實也怕他一個人在後宮感到孤單。才入宮時,陸之琰的人生里似乎沒有大事,每日就是吃吃睡睡,看看書,那時候,他日子雖過得過分懶散,但姬玄靜能從他身上感覺到悠閑怡然。但一日復一日,總有感覺到無聊的時候,最近陸之琰一反常態在宮裏親自養了花,姬玄靜便知道,她的皇夫,終於將他所謂的鹹魚的日子過夠了,也日漸開始無聊,從而自己開始找事做。
對於姬玄靜的提議,陸之琰沒有複議,卻也沒有拒絕。
“今天天氣不錯,不如晚上我們在院子裏吃燒烤。”陸之琰提議道。
燒烤這東西,從前在玄國是沒有的。
玄國的吃食倒也不是說不好,宮裏的東西,給女皇皇夫吃的,必然做得十分精緻,味道尚佳。可耐不住偶爾想吃點兒別的。
人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不在意,等沒有了,就格外想念。
例如燒烤,火鍋,便是了。
好在玄國御廚里,該有的調料都能找得到。
於是晚上定了吃燒烤,便命人下去準備食材了。
冬天天黑得比往常早,早早院外就掛滿了燈籠,樹杈上也不放過。照得整個院子和白日一樣明亮。
燒烤要自己烤着吃才香。
陸之琰會下廚,以前的手藝還不錯。只不過來玄國之後,事事有別人動手,生疏不少。攤子擺上之後,陸之琰親自上手烤了一些。
姬玄靜就在旁幫忙遞點兒東西給他。
每每這時候,宮人們都是插不上手的,就遠遠的旁觀着,聞着香味暗自吞口水。
這名為燒烤的食物,實在是太香啦!
香飄十里,最先聞到香味的,便是隔壁陸尚書和幾位皇室宗親的院落。正是用晚膳的時間,有吃的晚點兒的,晚膳才剛端上桌,香味便飄了進來。
“什麼味兒,好香?”
“哪處傳過來的?”
“到底什麼啊?太香了!”
……
有實在嘴饞的,聞着味兒出來,才發現味道是從陛下的院落中傳出來。
這些味道,大人尚且可以忍受,但是小孩子就不行了,哭鬧着想吃。
行宮中沒有在京中那樣大的規矩,孩子們鬧得凶,於是便帶了孩子去陛下的院落里去討食吃。原本面子還薄得很,上門的時候心中略感羞愧,但去了一看,陛下那偌大的院中,已是來了許多的熟人!
從有人上門來討食開始,烤串的人便由陸之琰轉手給了御廚。吃食準備得很全,陸之琰與姬玄靜兩人吃是綽綽有餘,但來了許多人後,便是不夠了,又命廚房的人準備了許多,還多添了一個烤爐。
大人們在陛下的后花園裏飲酒聊天吃串,小孩兒們在旁玩耍,這一天,算得上是來行宮以後,最為熱鬧的一天。
同樣也是臣子們,感覺到與女皇距離最近的一天。
有一就有二,後來,那些小孩兒們不知怎的就認準了女皇陛下的院子,便日日都來玩了。
臣子們有商議事情的時候,商議完了將孩子們順帶帶回去。沒有事兒的話,閑着也無聊,那便都聚在院子裏帶孩子。
孩子們多了,有時候陸之琰又感覺到吵,感覺吵的時候,索性就帶兩個宮人躲了出去。
但不管喜歡與否,到底還是沒有下逐客令。
行宮待了兩個月,打道回府。
回到京城之後不久,便是新年。新年這一天,京城中下了一場大雪。
外面特別冷,寢宮中燒着暖爐,卻是感受不到外面的溫度。
陽春三月,天氣逐漸回暖。
至此,陸之琰姬玄靜已經成婚七年有餘。
七年了,他們未有子嗣。
過年之後,朝臣們復而又提起納妃之事,態度一別往年,十分堅定。說到最後,倒也不是一定要姬玄靜納妃了,就是要姬玄靜生子!
皇朝後繼無人,皇朝危矣!
臣子們鬧得凶,只差沒像上次五六年前那樣,齊齊跪在御書房門前。
陸之琰有所耳聞,但姬玄靜每天與他在一起時,都與他談笑,面色如常,他便沒有多問她。
又沒過幾日,忽然有一天,姬玄靜領了一個小女孩來到陸之琰面前。
小孩有點兒瘦,長了一雙明亮的眼睛,與姬玄靜很是相似。只不過她卻是一副怕生的模樣,見到陸之琰之後,怯怯行禮,喊他皇叔。
“是我三皇妹的女兒,三皇妹成婚後去了番地,去年年末,三皇妹與她的夫君在去往梁州的時候路遇賊子,雙雙遇難。直至今年,消息方才傳進了宮裏。我命人將她接來,這兩日才到京城。”
女孩的名字叫姬明葉,在玄國,只有皇太女與女皇,名字之中才能有玄字。
姬玄靜將小女孩帶進宮裏,她公務繁忙,希望陸之琰能夠幫忙照看一下。
只是照看個小孩而已,並沒有什麼難度。
陸之琰答應了。
小孩子怯生生的,今年只有五歲。小小年紀父母雙亡。以前是被捧在手心中的明珠,明珠忽而落了難,這一路北上,想必是吃了許多的苦。
假如姬明葉是齊願那樣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倒也引不起陸之琰什麼憐惜,可偏偏姬明葉非常安靜,經常用她極似姬玄靜的那雙眼睛,懵懂而又彷彿恐懼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誰也不知,在未接她回京城的那幾個月裏,她獨自一個孩子,經歷過什麼。
陸之琰不會帶孩子。
但在帶姬明葉這件事上,卻顯得格外有耐心。
他不僅從她的身上看見了姬玄靜的影子,還彷彿看見了他的。
他從小的時候,便沒有得到過什麼愉快。他總很無助,也很害怕,但是,從來沒有任何人,能來幫他。
姬玄葉不是個難帶的孩子,她很安靜,給她幾張紙一桿筆,她便能安安靜靜坐在那裏一下午。
五歲,對於玄國的這些生於皇家的孩子來說,已經是過了啟蒙的年紀,每天開始提筆練字,可以學一些淺顯的知識了。
那些古文,陸之琰教不來,未免誤人子弟,便讓姬玄靜給姬明葉請了專門的教習。
日子一天天過去,大約一個月之後,陸之琰才覺出味來,姬玄靜將姬玄葉放在他這裏,自己卻從來不管,而朝中大臣天天想讓姬玄靜選妃生下皇女繼承大統。
從六年前他們有談過一次子嗣的事,後來,在這件事上,姬玄靜就再也沒有和陸之琰聊過,也沒有催促過什麼。好像就是很坦然的接受了沒有子嗣這一件事,不管朝臣們怎樣,也從來未與陸之琰提起過。
在腦中忽閃靈光的這一天,姬玄靜下朝以後,正在御書房處理公務時,陸之琰來到了御書房。
姬玄靜平日裏待在御書房的時間最多,這幾年,御書房便成了陸之琰最愛來的地方。只不過近一個月,宮裏忽然來了個孩子,孩子交給陸之琰管,御書房裏,陸之琰便來得少了。
“你來了。”
見到陸之琰,姬玄靜也不驚訝,如尋常一般問他。
陸之琰點點頭。
姬玄靜的座椅旁長期擺放有一把椅子,那是陸之琰的座位。
施施然邁着長腿,走了過去,坐在了姬玄靜身旁。
姬玄靜在忙,陸之琰也沒有打擾。
只坐在一旁,在桌上隨意拿起書來看。書還是他上次沒看完那本,頁碼中被細心的夾了一張書籤,方便他來時看。
她忙碌她的,他隨意打發時間。這是他們之間相處的常態。這樣過了大約半個來時辰,當姬玄靜手上的事終於告一段落,陸之琰才從書中抬頭,仿若不經意問她:“你將姬明葉帶入宮放我這裏,究竟何意?”
時間把握得剛剛好,姬玄靜才將最後一個奏摺看完。聞言,將奏摺放在一旁,抬起頭來。對着陸之琰微微一笑:“你都發現啦?”
不管神態還是語氣,都好像是在誇獎陸之琰的意思。
陸之琰:“……你做得有一點明顯。”
結果這樣明顯了,他還生生花了一個月才看出端倪,實在是腦子過分遲鈍。
姬玄靜就還是笑。
陸之琰沒忍住又問道:“你究竟怎樣想?”
陸之琰的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姬玄靜握在了手中。
姬玄靜聽陸之琰實在是想知道,她才緩緩開口說:“你看姬明葉怎麼樣?我想再教養她幾年,如果一切順利,便立她為皇太女,將皇位傳給她。”
對於姬明葉,陸之琰沒有什麼想法。
只因為她是姬玄靜的親人,也看她年幼可憐,多加照拂而已。
對着這些,其實陸之琰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難道就真的不想有自己的子嗣?一個真正屬於你自己,身上流着你自己血脈的孩子?”
陸之琰將幾年來,一直想問的話於今日終於問出了口。
他平日裏,什麼都與姬玄靜說,什麼都能與她聊,唯獨這件事,他問不出口,也說不出口。
男生子。
在玄國,是多麼尋常的一件事。
他不想生,會被看成是異類吧,在玄國的人看來,這很奇怪吧。
就如同現代,一個女人說她不想生孩子一樣。
多多少少,旁人都會投以詫異的眼光。
並為之感到惋惜。
“但是你不想生,不是嗎?”
姬玄靜看着陸之琰,回答了陸之琰一個從來不曾想過的答案,“你不想生,那便不生。”
陸之琰久久沒有出聲。
普通人說出這樣一句話,都需要再三考慮,更何況是一個帝王。
他不說話,姬玄靜也未曾催促,由着他不說。
陸之琰許久之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的聲音乾澀,暗啞:“你可曾真正的考慮好了?”
他其實想過,真到了不得已的那一天,他或許真的會妥協。
只因他實在無法想像,姬玄靜與別的人生下屬於他們的孩子,光是想像,都足以讓人發瘋發狂。
這些年,他一直沒有懷孕。
起初一年,大約就是心情影響,沒有懷上就是沒有懷上。後來醫師來看過,身體上沒有任何的問題。有了不想生的想法,明確這個想法之後,他便開始吃避孕的藥物了,一吃吃了七年。
“我這一生,從出生到現在,從來都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姬玄靜忽而開口說道,她只看着他,雙眸之中只有他,內里暗藏波濤,是一種陸之琰看不懂的情緒,過分深沉。
“與要一個孩子相比,你才是最重要的。”
陸之琰並未吭聲,直覺告訴他,姬玄靜的話還沒有說完。
手被姬玄靜握得很緊,從未有過的力度,陸之琰感覺到了疼痛。姬玄靜忽而伸手,抱住陸之琰,陸之琰看不見姬玄靜是何表情,卻聽姬玄靜在耳旁說道:“我不管你從何而來,也不想知道你從前經歷過什麼,我只要現在,只要將來。我只願你永遠,心甘情願,只待在我的身側,不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