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四將

偌大的前殿，君臣們相顧沉默，只有耳邊依舊回蕩着剛剛羽林郎傳的消息：

“大漢一切兵馬錢糧悉歸秦王府管理。”

“天子奉政，退居長樂宮，由秦王兵看護。”

“秦王府總覽天下一切政要。”

就是聽了這三條，劉協才忽然失態的。

是的，就三條。

董璜在宮門外喊了四條，到了羽林郎這裏就成了三條，至於最後一條，他死活不敢說。

但只就是這三條，就已經讓劉協受不了了。

他忽然從失態走到另一個失態，情緒極為激動的對眾人道：

“那董璜也是吃我漢家粟長大的，竟然這般悖逆？他這三條簡直是要我將漢家天下拱手讓給他呀！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已經輸了呢！”

說完，劉協猛的站了起來，大吼：

“泰山軍欺我，老董欺我，現在就是個老董的侄子都敢來欺我。打，給我狠狠的打。”

他指着那跪着的羽林郎，問道：

“那董璜圍宮門的有多少人，你手上現在有多少人，能擋住嗎？”

羽林郎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會果斷回道：

“臣麾下有羽林郎六百，皆敢戰。敵數量不明，但少說在五千以上。”

等到要回答能堅持多久時，這人明顯遲疑了一下，最後咬牙報了一個數字：

“臣等死戰，可堅持半個時辰。”

此言一出，前殿內本還群情激奮的大臣們一片嘩然，皆啞了火了。

劉協更是一口氣不上來，結結巴巴質問着：

“半……半個時辰？我要這半個時辰何用？你如何只有六百羽林？宮內禁衛少說有三千，你怎麼就六百？”

羽林郎還頗為委屈：

“臣真的從來沒吃空餉，的確就是六百人。”

這話簡單了，意思他沒吃空餉有人吃了唄。

果然，人群中，董承似乎想起了什麼，不自覺縮了一下。

這下子，小皇帝又想哭了，他都有點帶了哭腔：

“難道列祖列宗傳到朕手上的基業，今日竟然要送與家奴嗎？”

這個時候，原先就說要逃奔出宮的幾個大臣又說話了，無非就是羽林軍不足恃，應該立即從復道出宮。

但看着這幾個人又這樣子，趙謙只能上前呵斥道：

“羽林軍不足恃，難道人心也不足恃嗎？我大漢養士二百載，忠志之士車宅斗量，如今兵既弱，更需倚賴人心。而陛下一走，就連這剩下的人心都要失去了，到時候才是國將不國。”

說完，趙謙就勸說道：

“此前尚書台已經令河東兵入京，按照路程，半日就能入城。而除了宮內的羽林軍，諸位大臣在京中宅邸還有部曲，只要讓大臣們遣人回家，必然可以集結一部分軍隊。”

“此外，圍宮的叛軍既然只有五千多人，那城內必然還有不肯從賊的隊伍，陛下宜遣特使出宮。只要尋到這些人，必然戡亂定局。”

什麼是定海神針，這就是定海神針。

在一眾公卿不是逃就是哭，唯有趙謙拿出了一份切實可行的對策。

果然，小皇帝大喜，忙點頭，就要將邊上縮着的董承喊上。

卻在這個時候，趙謙看清了皇帝的意思，忙制止道：

“陛下，不知道陛下欲招北宮兵，不知道要倚靠何人辦此大事？”

皇帝倒是直截了當，指着董承道：

“董尚書知兵，又與涼州將有淵源，是可辦此事的人選。”

卻不想趙謙一點不給皇帝面子，直接搖頭：

“這董承我素知之，是第一不能辦事的。陛下可有其他人選。”

這話說的不僅劉協臉黑了，就是董承臉色也相當難看。

實際上，在小皇帝眼睛瞟過來的時候，董承就在想着拒絕的借口，因為在他看來，這個時候出宮去尋北兵，屬實風險太大了。

他又不知道哪些人從了賊，哪些又沒有，一旦撞進一個反賊窩裏，那他董承焉有命在？

但他不想去是一回事，當著皇帝面這麼“詆毀”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皇帝本人也不高興，黑着臉反問道：

“趙卿，你倒是舉一個人來。”

只見趙謙聲音清亮，一點不慌，答道：

“臣覺得長水校尉沮儁可行。”

但他話說完，小皇帝直接搖頭：

“宮裏離不開他。”

趙謙想了一下，主動攬過來道：

“如陛下信得過老臣，臣願意替陛下守東闕，校尉沮儁忠勇，可用在宮外。”

見趙謙依舊在堅持，皇帝也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太久，就喊了一句：

“長水校尉何在？”

之前一直帶着執金吾守在宮殿外的沮儁聽到聲音，直接邁步入殿。

只見沮儁個子並不高，但行走間虎虎生風，就是看見天子也是從容不迫，分明是個偉丈夫。

劉協打量了一下，然後問道：

“朕要你突圍出宮，尋到忠義部隊回援，你可願意？”

沮儁毫不猶豫，單膝叩地：

“臣粉身碎骨也不負陛下所託。”

劉協還是有點感動的，他動容道：

“朕不需要你粉身碎骨，朕要你帶着兵回來救朕。沮卿，漢家天下就在你的肩上了。”

沮儁什麼也沒說，重重的磕了頭，然後闊步離去。

而看着沮儁離開，天子喃喃自語：

“天佑大漢！”

……

未央宮北面的北宮內，幾個涼州軍將正焦頭爛額的聚在一起。

這幾個人也是剛剛從外頭退進來，也被那些發瘋的亂兵搞得灰頭土臉的，要不是弟兄們夠忠心，命也要丟在外頭。

這幾個涼州軍將正是此前皇帝曾拉攏過的一批，分別是張猛、麴光、梁雙、龐淯四人。

這四人都是涼州籍軍將，但都是董系的外圍，和郭汜這些董卓的老班底不同，這些人都是涼州本地世豪出身的。

其中就以這張猛最為出名，其父親就是當年西州名帥張奐。而當年董卓就是在張奐麾下開始嶄露頭角的，所以對於恩帥之子也是相當重視的。

所以，張猛本人也只是和皇帝那邊眉來眼去，說真的加入皇帝陣營那還算不上。

但張猛這邊還在看，但他身邊的三個卻都是給皇帝那邊交了狀表的，都在討董檄書上籤過名的。

所以三個對一個，張猛也只能傾向皇帝這邊了。

因為就他們四個人手下就已經有八千左右的兵力，倒向誰那邊誰就有可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但問題是，自董璜包圍未央宮后，他們四人已經快有一個時辰沒能和宮裏接觸了。

說個難聽的，現在皇帝是生是死他們都不確定。這讓他們如何有勇氣帶兵去支援未央宮？

其實，他們也有個顧忌。

那就是當董璜帶兵攻打武庫的時候，他們就猜測，是不是董卓已經得知了皇帝的計劃，所以提前翻臉了。

但很快他們的這個猜測就被推翻了。

因為打下了武庫后，董璜竟然帶兵直接殺回了丞相府，更是在丞相府外的街道上當街火拚了他的叔叔。

這下子，他們明白，董璜這是要造反啊！不光是造皇帝的反，更是造他叔叔董卓的反。

但等他們明白這一點后，他們還是不敢輕舉妄動了，想看一看董璜最後是什麼結果。

而沒多久，董璜就集結了附近增援過來的涼州兵，這下子張猛幾個涼州將就知道，董卓不是死了就是已經在鬥爭中失敗了。

如是，董璜成了叛軍的首領了。

按理說，明白這一點后，張猛幾個涼州將應該會大鬆一口氣的，畢竟在董璜殺往未央宮的時候，他們反覆哨探過，對方手裏的兵力最多也就是八九千。

而這點兵力和他們四個加在一起是差不多的，所以他們也不用懼怕董璜。

但他們也不敢主動出兵，因為未央宮那邊一直沒有皇帝的消息，他們根本不敢確定皇帝是不是已經跑了。

如果他們這邊發兵去打董璜，但最後皇帝卻跑了，那他們豈不是抓瞎了？

所以這四個人只是商議了一下，共同起誓，決定共同進退。

四人明白，這樣的亂局中，要想做中間派，就必須同氣連枝，如此不管風往哪邊倒，他們都是被需要的一方。

就在四人覺得穩住釣魚台的時候，忽然聽外面人彙報，說佈置在五陵周邊的涼州軍正不斷向長安趕來，最快的部隊已經開進了南面的安門了。

這下子，張猛四將只覺得晴天霹靂。

作為涼州軍體系下的，他們當然清楚此前董卓佈置在五陵附近的兵馬到底有多少。

那幾乎是一半的涼州軍核心，少說在三四萬。

這裏面幾乎都是聽丞相府的書令，可不管你什麼天子不天子的。而現在誰掌握了丞相府？

可不就是董璜嗎？

這下子四人再也坐不住了，開始焦急的商量起來。

最先開口的就是張猛，他第一句就是指責最小的龐淯，說是他害苦了自己。

龐淯之前是從度索原之戰中倖存下來的，其人本來就為自己從戰場撤退而悔恨，但沒想到天子竟然不罪他，所以自此對劉協誓死效忠。

這一次四將這麼快倒向皇帝，龐淯可謂功不可沒。

龐淯這會被張猛指責，臉上也不高興：

“大兄，你何罪於我？當日不是我們四兄弟一起決定要支持陛下的嗎？再說，當日誰說的，你要和張帥一樣，做大漢孤忠？”

這下子，龐淯懟的張猛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但這會就是有道理又如何？現實卻不容許這份道理啊。

張猛說不過龐淯，只好點了一下麴光，問道：

“老麴，你兵法高，你來看看這局面，陛下還有希望嗎？”

麴光是涼州大豪，算起來和死去的鞠義還能算半個本家，其人在涼州軍中也算得上多謀廣智的存在，在他們四兄弟中一直扮演幕僚的角色。

這會鞠光面色從容，卻說出了最悲觀的話：

“陛下唯一的機會是直接拿下董氏一黨，現在董家其他人雖然都死了，但最凶暴的董璜卻活了下來，可以說這已經是最壞的情況了。本來陛下還有一線生機，那就是速速召集我們，但現在涼州兵已經入城了，一切都太晚了。”

這下子，龐淯也絕望的癱坐在席子上，沉默了。

忽然，一直沒說話的梁雙皺着眉頭問：

“要是這個時候河東兵入城呢？然後咱們也發全兵，向著董璜猛攻？雖然涼州兵有兵馬來了，但應該不會太多，咱們只要夠快，完全可以擒殺董璜。”

梁雙說的話，鞠光沒有正面回，而是意味深長說了這樣一句：

“這就是去賭。”

於是，四人皆無言了。

梁雙說的對不對呢？當然對，但這卻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皇帝對他們啥大恩啊，值得他們這樣去搏？

這裏面可能也就是龐淯一個人有着意願了，其餘三人皆不會做這種事情。

就在，四人還在沉默的時候，忽然宮外發生嘈雜聲。

刀劍相交，呵斥怒罵聲不絕，很快四人就聽到牆對面有人大喊：

“速速開門，我乃長水校尉沮儁是也。”

話落，牆外有是一片廝殺聲。

聽了這個聲音，張猛、鞠光臉色一變，梁雙只是複雜，只有龐淯大喜，喊道：

“速速開門，接應沮校尉。”

守宮門的有幾個龐淯的手下，聽得上頭的話，毫不猶豫的就開了門。

而等宮門一開，四將就看到這樣一幕：

街道前屍橫遍野，一位衣甲殘破的將軍正慫拉着一條胳膊，帶着十餘殘兵坐在屍首上，眼神直直的看向了四人。

這個時候，血人般的沮儁忽然開口：

“四將接旨。”

第一時間，龐淯就跪了下來，然後是梁雙，接着就是張猛和鞠光。

然後就聽到沮儁道：

“朕不負你們，你們要負朕嗎？你們是願意做朕大漢的四征將軍，還是要做叛賊逆黨的走狗？給朕一句話。”

聽到四征將軍這個詞，四人齊齊一鎮，然後毫不猶豫吼道：

“臣等生是漢臣，死是漢鬼。”

然後就聽到沮儁用森然的語氣下令：

“那就讓弟兄們盡起刀戈，隨我一起興漢討賊！”

再然後，四將齊齊大呼：

“興漢討賊！”

繼而諸北軍也跟着大喊：

“興漢討賊！”

就這樣，沮儁不知道是吃了多大的苦，死了多少人，才終於找到了一波願意附漢的，終不負劉協所託。

諸兵將備甲，盡起宮內北兵八千，殺向了董璜。

而此時，董璜正意氣風發，對趕來的諸涼州將瘋狂畫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