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玉璧

第827章 玉璧

左馮翊,梁山原。

一場遭遇戰後,王昌帶着部下擊敗了那些亂民,成功的撤到了這片土原上。

這裏已經非常靠近陝北高原了,像這樣的土原滿眼都是。

而現在,王昌就帶着僅剩下的一千三百多名親軍歇在這個原子上。

眾人的士氣非常低落,本來他們以為這一次的平叛肯定是手到擒來的。

他們作為汾水大營最精銳的部隊,去打那些兵刃都湊不齊的亂民,這不是有手就行?

但誰也沒想到,亂民的人數會那麼多,還那麼的不怕死。

一開始他們還打贏了幾場小戰役,但卻在晚上被一群亂民給夜襲了。

亂民能夜襲?這你敢信。

但就是這般的輕敵,才讓王昌損失慘重。

之後,他們一路後退,終於在衙縣以東擊退了追兵,這才能狼狽撤到這裏。

此時,在王昌休息的時候,他的親兵正在挖坑,準備安葬他們帶出來的袍澤屍體。

因為退的倉促,只有最後一批戰死的弟兄被帶了出來,這會就躺在挖好的土坑裏。

因為缺乏工具,這些河東兵沒辦法給死去的弟兄們一人一坑,只能十具屍體一坑。

但就這樣,河東兵們也是費力挖了半天,才挖出了四十三個大坑。

作為王昌的親軍,這些河東兵之間的袍澤感情是非常好的,看着昔日的弟兄們都沉睡在坑道里,一些敏感的,已經雙眼濕潤了。

王昌全程都沉默着,似乎還有點心不在焉,這讓一些看到的河東兵心裏不舒服。

王昌有感覺到,但他沒有多做解釋,因為事實上,的確是自己的輕疏才導致了這麼多弟兄戰死。

這一點,他難辭其咎。

只是越是這個時候,王昌的腦子就越清醒了,他再回顧了一番那天天使入營的情景,越覺得事情不對。

嘆了一口氣,想那麼多還有什麼用呢?

這會,扈將走到王昌身邊,小聲道:

“弟兄們都準備好了。”

王昌沉重點頭,然後起身走到了墳坑那,手裏拿着一面木板。

這塊木板是他剛剛用刀一筆一筆削出來的,上面還用鮮血寫了一個字:

“殤。”

只是可惜,這個殤不知道是吏士之殤,還是大漢之殤了。

王昌將木板插在了土裏,然後親自主祭。

他接過邊上扈將遞過來的水袋,將水灑在黃土上,看着這些與他同生共死的弟兄們都長眠在了這裏,王昌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他一哭,眾軍皆哭,哭聲瀰漫在土原上,隨着風飄向遠方。

在這些墳坑的邊上,都插了這竿白幡,這是引魂幡。

很多河東兵的屍體都沒能帶出來,他們都被那些亂民給碎成了屍塊,所以他們這些活着的人,有義務將他們的魂從那裏接回來。

此時,王昌情深慟哭,悲吟:

“魂兮,歸兮!哀我河東父老!”

“魂兮,歸兮!哀我河東父老!”

“魂兮,歸兮!哀我河東父老!”

……

吟唱三遍,眾河東兵齊齊悲呼,不止。

王昌已經哭到了地上,直到扈將耳附了句“時辰到了”,然後王昌才作罷。

在一聲“覆土”聲下,黃土蓋住了雕枯蒼白的屍體,也讓活着的人感到了些許安慰。

那夜,王昌與剩下的河東兵夜宿梁山原。

在後半夜,幾名此前被派往汾水大營求救援兵的扈兵回來了,他們給王昌帶來了讓他天旋地轉的消息:

“汾水大營已空,三十六壁唯余玉璧。”

……

於此同時,大夜,汾水南岸,玉璧關下。

潘璋正聽着各營主將向他彙報着下午的攻玉璧的傷亡消息。

越聽,潘璋越氣。

他當著幾個大將的面,一拍案幾,大罵:

“都是廢物,乃公當日破何進,俘斬七八萬都沒死這麼多人,現在打一個小小的玉璧,你們聽聽你們報的數?加起來小四百人了,這一個下午,你們就給我丟了四百人?”

越說潘璋越氣:

“辣娘,壁裏面的漢軍沒準都沒四百人,你們就這樣亂搞?”

在場的幾個大將臉色都比較陰沉,尤其是呂曠、呂翔兩個兄弟,臉色更是黑得不行。

潘璋的副將鄧廣瞅見了呂氏兄弟的臉色,有心轉圜了句:

“軍主,那玉璧我們白日也是見過的,是真的壁立千仞,各軍打得都很辛苦。再且說了,攻城本就是無奈,死傷是不可避免的。”

本來鄧廣說的第一句話已經讓潘璋稍舒,但他說完第二句話后,直接就把潘璋給激怒了,他完全不顧及鄧廣是自己的老部下,直接大罵:

“這說的是什麼無恥話?死亡不可避免就應該死了?我手下的這些弟兄,每一個都是爹娘生的,養到了十八歲,吃了十八年的粟,才送到我潘璋手裏的。然後你們一個下午就讓人家死在了這?”

“怎的,就你們幾個命貴一點?偏就是弟兄們命賤,該死?”

潘璋說的話是非常難聽了,鄧廣是潘璋的部下,自然是不敢回的。

但這卻惹怒了呂翔。

呂翔是什麼人?當年他作為董訪的部下,都不拿董訪這個大帥當回事,直接當面頂撞其人。要不是最後呂曠求情,那一次呂翔就要被董訪給辦了。

雖然經過那一次事後,呂翔的脾氣好了不少,但再好些,也受不了潘璋這樣罵的。

他完全不理會兄長的眼色,同樣拍起了案幾,指着潘璋就大罵:

“你潘璋是個什麼東西,也配給我說道。乃公做大王的兵的時候,你潘璋還在河裏做賊呢?現在倒給咱上起課了?就你,也配?”

潘璋聽此言,勃然大怒。

他最忌諱的就是自己那段做河匪的日子,雖然他和羅綱二人都因屢立戰功而洗白了,但他還是容不得人當面提這個。

更別說呂翔還在自己面前倚老賣老。

他直接將腰間的佩刀往案几上一拍,譏諷道:

“什麼時候咱們泰山軍開始講論資排輩了?我只以為咱們泰山軍就認這手裏的刀呢?我潘璋用這刀,俘斬關東兵八萬,你呂翔的刀斬過什麼?怕不是和你那活一樣,都被塞在鞘里,沒得用吧?”

最後,潘璋還補了一句:

“沒卵的玩意。”

這一句話直接沖昏了呂翔的理智,他雙眼赤紅,拔出刀就要向潘璋砍去,口裏大罵:

“乃公今日就砍了你!”

但邊上幾個軍將早就預防這個,在呂曠的幫助下,齊齊按住了瘋狂的呂翔。

那邊,潘璋還在譏諷着呂翔,說著些垃圾話。

於是,大帳里就更亂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從大帳外傳來一個聲音,怒道:

“你們都在幹什麼?都要造反嗎?”

一聽這個聲音,潘璋和呂翔都沉默了,齊齊回到了席子上。

接着,軍幕拉開,一名中年大將正步入大帳,他掃了一眼眾將,隨後大罵:

“我就是去巡營的功夫,你們就搞成這樣?”

接着他盯着潘璋怒罵:

“潘璋,你在搞什麼?你這個主將能不能做?不能做,就給我滾回行營?”

潘璋不敢回嘴,低頭沉默。

只因罵他們的,正是樞密副使楊茂。

作為幫助張沖一起建立泰山軍規制的副手,楊茂在軍中有着超然的聲望。

雖然他在中人亭決戰前的幾次戰役中都表現得不是太好,暴露了他不善於領兵作戰的短板。

但楊茂依舊被張沖重用,常年作為樞密院副長官,統籌軍中各事。

而潘璋雖然立下殊功,但哪裏敢回嘴這個上司的上司,而潘璋都不敢,呂翔就更不敢了。

楊茂三言兩語控制住了局面,然後就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這一次來汾水前線,除了傳代王上的出擊命令外,更重要的則是與大河南岸的于禁配合。

由於禁從潼關方向入關,而他則帶着潘璋等三軍,從龍門渡入關,從上、下兩路齊齊出擊。

這裏面就需要重要人物居中協理,而楊茂就擔任這樣的角色。

楊茂來到汾水大營宣讀了王上決定出擊的軍令后,眾將的情緒非常高。

這些軍將早就憋了一肚子想法了,因為留守在汾水北岸,他們無緣了後面一系列戰事,眼看着友軍立下的功勞越來越多,這些人如何不眼紅?

所以,當日潘璋就整備軍隊,帶着呂氏兄弟全軍渡河,務必擊潰敵之汾水防線。

但潘璋他們的全力一擊卻彷佛是錘到了棉花上,他們沒有等到戰事,反而是看到了一個個空掉的塢壁。

被漢軍經營日久的汾水防線,幾日內就空無一人了。

在泰山軍的軍功中,大部分都是按照俘斬數量來定級的。現在敵軍營壁撤了個乾淨,這讓憋了那麼久的泰山軍如何忍得住?

所以在得知玉璧還有一股漢軍沒撤走後,他們急匆匆的圍住了玉璧,然後就在這裏吃了個大虧。

三個軍,一共十五個營,從午時一直打到日暮,各軍輪番進攻,最後都還是沒能打下玉璧。

潘璋為什麼脾氣那麼爆?話說得那麼難聽?就是因為這仗打得太窩火了。

其實楊茂也窩火,他到底是樞密使,難得到一線,就遇到這麼個悶虧,臉上本就不好看。

更不用說,他剛剛還得知,南面的于禁已經成功拿下了潼關,比他更早一步入關了。

這下子,臉面是真的丟了。

但他剛剛巡營回來,卻看到潘璋幾個大將相互之間罵罵咧咧,甚至都到了動刀的地步了。

這下子楊茂已經不是臉面不臉面的問題了,而是他發現軍隊已經到了一個驕氣難制的程度了。

此前,他還不怎麼理解王上要在這個階段搞整肅的活動,他只是單純服從王上的命令。

但到了前線后,尤其是臨汾大營的泰山軍都是沒參加過整肅活動的,這時候楊茂才開始理解了王上。

軍隊的驕氣是要治一治的,潘璋以前他知道的,是有點脾氣,但當年連謝弼都不敢頂撞,現在打了勝仗后,就開始當著一眾軍將的面,嘲諷軍中元老?

他能理解潘璋的心態變化。

打仗嘛,誰手段高低就看戰功多少,我戰功多,我就會打仗,那我就能指點你們。

但呂翔什麼心態?他雖然戰功不及潘璋,但他卻不認為是自己不如潘璋,只認為潘璋是走了狗屎運,抓住了機會,要是換他呂翔上,他也行。

所以他呂翔能服你潘璋嗎?

這些還只是小的方面,還是他楊茂看到的,一些楊茂看不到的,沒準內部的爭鬥傾軋更嚴重。

此刻的楊茂再一次感嘆:

“真的是小有小的難處,大有大的煩心。如今泰山軍家業大了,但弟兄們似乎再沒有過去那般和睦了。”

由此而引發了楊茂又一個感慨,那就是王上果然還是王上,真的是永遠英明正確。

看來以後得更加用心去理解王上的意思,如果暫時理解不了的,就在服從中理解。

念此茲茲,楊茂也沒了教訓眾將的心思了,讓他們各自回營后,準備明日再戰。

……

同一天晚上,已是三更夜了。

玉璧的戍將伍習正帶着一個年輕的軍吏,和幾名扈兵登上玉璧城上,巡視着壁上的河東兵。

伍習此前是郭汜的部將,之後被分到了汾水大營做前營司馬。

但實際上,伍習很早就被小皇帝拉攏,算是帝黨埋在董卓手下的暗線。

那一日天使入汾水大營,正是在伍習幾個天子系軍將的幫助下,成功控制了大營。

沒多久,天使帶着汾水大營的一萬五千多吏士從涑水上船,一路順流抵達蒲板,並在那裏入關。

但伍習卻留了下來,因為他被天子任命為玉璧守將,奉命死守玉璧。

劉協並不是一個昏聵的人,他當然想剷除董卓,但也絕不希望讓泰山軍乘虛而入,在得知玉璧之險要后,他就令忠勇的伍習留了下來。

他讓人給伍習留了一句話:

“朕不會忘記你伍習,大漢也不會忘記你伍家。”

伍習明白了,決定與玉璧共存亡。

此時,踩在石礫上,伍習能看到白日被泰山軍轟過的慘狀。

到處都是被石彈打爛的碎石,還有一些碎肢,都沒有被清理,就這樣掩在土礫下了。

為了防備敵軍夜襲,河東兵直接就睡在了壁上,這會有幾個值守的看到伍習上來后,紛紛站起來要打招呼。

伍習擺了擺手,也沒和幾個人攀談,而是繼續巡視。

玉璧不大,很快伍習就走完了,在沒人的地方,他身邊的一個年輕的軍吏終於忍不住說道:

“我看這玉璧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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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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