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兵火
董承非常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女婿委以這樣的重任。
難道是因為自己平日吹噓得太厲害,讓皇帝產生了幻覺?
就在剛剛,宮內的常侍送給他一份衣帶詔,上面囑咐了董承後日要做的事情,最後就勉勵了一頓董承就沒了。
如果是一般人這麼吝嗇,他董承直接就怒了。
讓人辦事就這個態度?也沒個酬勞?說幾句就讓他提着腦袋去辦事?
從這一點上,自己這女婿比董卓是差遠了。
那些跟着董卓混的涼州大將哪個不是封候拜將?
其實董承這一點倒是錯怪了劉協了。
只要這一次行動成功,劉協是真的不會吝嗇手裏的那些位置的,畢竟董氏一幫人被剷除后,本來就會空出很多位置,他肯定是不會虧待董承的。
只是劉協現在也沒想好給董承怎麼安排,覺得到時候再看董承想去哪,到時候給就是了。
他又覺得董承是自己的岳父,是自己人,也就沒往那方面想。
但劉協對董承啊是真的不了解。
這麼講吧,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有什麼不同呢?但董承就覺得朝四暮三是好的,有哪些好處先抓到手裏再說,哪看什麼日後。
所以,董承對女婿的安排是相當不滿意的。
而且還有一個地方是大不滿,那就是整個行動他付出的風險是最大的,但最後受益的卻不是自己。
自己的確是皇帝的岳父,但皇帝可不是只有一個岳父。他董承的女兒只是一個貴人,而伏完的女兒可是正牌皇后。
所以一旦剷除了董卓,那最後繼承董卓外戚位的,那就是伏完。
換句話說,自己廢了老勁,最後成全的是伏完,這誰受得了?
當然,董承抗拒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他是很清楚涼州系軍將的戰力和秉性的。
董承當年在牛輔的麾下就干過一段時間,知道這些人的一些行為模式。
這麼講吧,小皇帝真是要殺了董卓,最後這些涼州軍將也會造反。朝廷那些個人是真不知道涼州軍將的獸性本能。
這些人會顧全大局?會因為泰山軍的存在就有所顧忌?
還有一個董承不想當面說的,那就是你劉協說要給這些人開恩特赦,永不追究。這會不會太一廂情願了?
且不說你劉協自己就沒什麼信譽,就是有信譽,那些涼州武人也不會願意束手就擒的。
迷信武力的人最後也只相信武力才能保護自己。
帝王的承偌?值得了一匹布不?
所以,董承在府內是左想右想,覺得這事太不靠譜了,一旦真的應了,自己一家老小怕是要給女婿陪葬。
但不接呢?先不說事情敗露后,董卓肯定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就是現在也是過不了皇帝那關。
這真的是夾在兩頭,進退都不行啊。
愁眉不展的董承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正寢的東面,也就是家廟所在。
董承素來相信陰陽巫術,自他女兒入宮后,他就在家中建了一座巫廟,將身邊最信任的巫女供奉在身邊。
這其實也是他們涼州軍將的習俗了,無論是出兵打仗還是吃飯穿衣都要找身邊的巫女卜問一卦。
而董承身邊的這個巫女就特別靈驗。
據說是在終南山上修鍊風角術,善卜凶吉,在長安一帶非常出名。董承三請才將此巫女請到了家中。
這一次衣帶詔的行動事關他身家性命,所以董承下意識就要來問之凶吉。
他沒有直接告訴巫女皇帝的密事,而是告訴她,現在有個大人物要他辦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他該不該做。
這種模糊的信息並不會影響卜卦的靈驗,其實從實際效果來看,反而更好。
巫女一番卜辭后,給出了這麼一個卦,說:
“亢龍有悔,不可妄動,動則不利。”
董承聽了一拍大腿,果然如此。
看來真的不能這樣聽陛下的,我得想想這事該怎麼操作。
想到這裏,董承頓感壓力巨大。
不行,他得讓巫女幫他好好緩解一下。
……
小皇帝不得不暫停了計劃,因為董卓在第二天就上朝了。
坐在軟榻上,董卓對皇帝上表,如今天下大旱,民不聊生,趙溫作為此前的三公不有罪嗎?
看着如同獅虎一樣的董卓,劉協沒能頂住壓力,再一次拋棄了趙溫。
隨着劉協的一句“有罪”,幾個執金吾入殿就扒掉了趙溫的冠冕綬帶,然後拖了出去,送往詔獄。
董卓見劉協還是這樣“配合”,心中的警惕也是鬆懈了不少,接着就開始收拾其他帝黨成員。
在解決完趙溫之後,他下一個目標就是射聲校尉沮儁。
沮儁手上有八百黃弩兵,因為是禁軍編製,所以就駐紮在宮門外,算是一個大威脅。
而且沮儁還是北人出身,在關西沒什麼根基,正適合用來殺雞儆猴。
所以,董卓再一次上奏,說:
“射聲校尉沮儁,系賊黨之親,焉可負禁中之任?本相又聽聞,其人驕奢淫逸,家中蠟燭都是用到天亮,此般鋪張,在這般艱難時局下,尤為可惡。請詔沮儁着即行革職,永不敘用。”
上頭的劉協聽着這些話,藏在衣袖裏的手都掐的紫了。
這董卓真是欺人太甚,朕身邊的要人都要拿掉,那替換上的不就是你的人?這是要開始軟禁朕嗎?
但劉協不敢辯駁。
在董卓面前,他從來不敢說個不字,更不用說董卓說的那句沮儁系賊黨之親,還是真的。
沮儁是當年先帝身邊的中侍,隨先帝一起西奔長安,但他卻是出自北地大族沮氏。
本來這事也是無妨的,畢竟朝廷中也有大量其他地方的人,都是和沮儁一樣,是隨先帝一起西奔的。
但偏偏沮氏的俊彥沮授投靠了泰山軍,而且據說還做到了門下,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投敵了。
而沮儁作為沮授的族人,那身份背景就非常值得懷疑。
所以,你讓劉協怎麼回護?
他只是暗恨自己這段時間鬆懈了,應該提前就將沮儁調動到其他地方的,這樣也不會被董卓拿住了口舌。
但現在,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裏吞。
再然後,董卓又連續罷免了十二員官員,都是屬於皇帝的人。
這一次董卓也不提什麼秦王了,而是直接對皇帝身邊的羽翼下手。
這種行為讓劉協充滿了恐懼,難道是自己把董卓逼急了,讓他終於踏出最後一步了?
此時,劉協坐在榻上,一動不敢動,只是呆木的點頭同意。
他內心只有一個念頭:
“再不能等了,必須先下手為強。”
這一日的朝會,可以說是董氏派系的大勝利,可以說在董卓的親自坐鎮下,將那些帝黨打得是落花流水。
這些帝黨都是一些關鍵位置上的官員,現在被驅趕貶斥后,只要董卓再換上自己人,到時候整個朝廷就只有一個聲音。
那時,還會有誰反對自己呢?
至於弟弟董旻,他在自己的訓斥下終於認清了錯誤,最近正在閉門思過呢。
所以,此時的董卓可以說是志得意滿。
距離那最後的封王,只有一步之路了。
……
廟堂之上,公卿大臣們為了權力,縱橫勾連。
但在江湖之遠,在關西最底層的地方,卻有一股誰也沒想到的力量,正在大旱中瘋狂發酵,他們將會在沉默中迸發,以獅子吼震懾朝廷上的公卿們。
讓他們再一次夢回當年。
……
與此同時,董承府內的那名女巫,在今日拂曉時,在東南方向看見了這樣一副天光:
只見日光未出之時,早霞照耀,色濃如噴血,半天皆紅,遮照東南。
本來這只是尋常天色,但敏感的女巫卻感覺到了其中瀰漫的煞氣。
作為長安聞名的女巫,她有着自己的信息渠道,只覺得這是今夏秋之間的大旱之象,所以並沒有深想。
但誰也不知道,這卻是上天警示,是兵災之象,只是當時無人能悟到罷了。
……
九月初五,左馮翊,粟邑。
一些騷亂已經開始從粟邑的鄉野開始蔓延,初時這只是一次抗稅運動,但隨着徒隸、庸夫們打跑了前來征糧的地頭,更大的暴動開始蔓延開來。
越來越多沒有餘糧的徒隸們扒掉了地頭們建起的米倉,卻發現地頭們的米倉也是空空如也。
絕望下的徒隸們,只能開始將目光放向了粟邑。
粟邑,粟邑,應該是有很多粟的吧。
關西的老秦人自覺得是能吃苦的,畢竟再苦能苦過那些遭亂的人嗎?
現在,有一口吃,有一處安生地,這些人就已經滿足了。
但這賊老天卻偏偏不讓他們活,從六月到九月的大旱,地里的東西都枯死了,本就在生存線上掙扎的徒隸們就更活不下去了。
可這個時候,那些地頭,長安豪勢的狗腿子們還是來征糧了,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嗎?
但地頭們卻理直氣壯,甚至還有一點委屈。
為何?
因為這些人都是長安內的遊俠、社鼠,甚至好些個還是知名的大豪俠。這些人在長安城中自有一套生存的規則。
他們給上面的人做一些陰私事,而公卿們則准許這些人成為當年的秋糧的稅吏,讓他們到地方上去收米。
只要能交足上面要的,剩下你能撈多少都是算他們自己的。
而京畿三輔數十州縣都被分潤給這些長安豪俠,可見這是多大一筆生意。
但今年不是大旱嗎?
即便是富饒的益州,今年在交米入京的時候都有點支撐不住,更不用說朝廷還要貼補涼州。
所以,今年糧食的缺口就特別大。
無論是公卿還是涼州軍將都開始想辦法撈軍糧,其中公卿們就將目光放到了這些豪俠手上。
在上面這些人看,這些社鼠是靠着他們才能存在的,現在搜刮點他們的糧食補貼一下朝廷,這有什麼不對的?
威名赫赫的豪俠們不敢反抗,只能老實的將多年積蓄的粟米交到了公卿府中。
而不敢反抗公卿的他們,則惡狠狠的沖向了地方,非要在那些泥腿子身上彌補所有的損失。
但這糧食沒有就是沒有,過去,那些地頭、遊俠來地方了,即便是欺辱他們的妻女,這些徒隸也都是忍了,只希望能少交一點。
但今年,就是賣兒賣女也湊不出米啊。
於是,地方騷然,不斷有民戶、徒隸開始反抗。
而粟邑這裏就是最先爆發有組織的暴動的。
粟邑很窮,因為靠近陝北高原,境內山巒縱橫,峪谷相間,台原廣布,梁峁交錯,地理單元非常破碎。
這種地理環境使得當地非常貧窮,窮得連世家都沒有,只有一些個小地頭、土豪在一些峁子內作威作福。
一個縣或者一個區域裏,如果沒有世家存在,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
漢之世家普遍都是儒家型世家,他們都是用儒家的倫理文化去領導和凝聚地方的,所以有這些世家在,雖然有時候顯得虛偽,但不可否認是要有底線的。
但如果地方連一個世家都沒有,那地方上就是一片散沙,整體氛圍也是那種偏野蠻人性質的叢林法則。
所以粟縣這個地方其實特產不是粟,而是出兵,此地一直是關內上好的兵源地。
在今年五月,粟邑有不少人都隨郭汜出征關外了,但在崤函道上,這些粟邑兵十個有八個被俘。
在泰山軍中,在宣慰使的宣傳下,不少粟邑兵都選擇加入了泰山軍,但依舊有不少人眷念家中的妻兒,選擇回鄉。
這些人被泰山軍放過後,帶着路糧沿着小道、林徑潛回了粟邑。
本來這些人想好好過日子的,但誰知道這漢家天不讓他們活,那些漢家吏也要他們的命。
這些潰兵本來就有軍事技能,又比普通人有組織性,眼見着沒有活路了,這些人自己就起鬨了鄉人,去打砸地頭家。
但老天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地頭們也被上頭剝削,實際上家倉也沒有餘糧,不然他們也不會把事情做那麼絕的。
沒能找到糧食的亂民們已經回不了頭了,他們齊刷刷的聚到了粟邑,覺得那裏面一定有糧食。
其實那時候的眾人,就和那飛蛾撲向了那一點點的焰火一樣,只是本能。
但在粟邑城下,越來越多的義兵小隊發現起頭的都是昔日的同袍,於是各義軍很快就得到了組織,向著粟邑發起了進攻。
出乎所有人意料,粟邑一擊即破,驚濤駭然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