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聯繫不上格洛瑞亞,安娜蘇和翠並沒有打算離開,而是暫時住在王城的一家旅館,兩人住在隔壁。
深夜,萬籟俱寂。
安娜蘇坐在房間的小窗邊,無聲仰望着湛藍色的天空。
細碎的星河傾瀉在雲層之間,一輪滿月靜謐地散發著盈盈清輝。而西塞爾王國最恢弘盛大的王權中心,純金的穹頂之上雕築着光明神的象徵符號,莊嚴肅穆沐浴在月光之下。
讓周圍一切試圖藏匿在黑暗之中的陰影無處遁形。
這裏的天空與風景,似乎和幾千公裡外的哈哈羅特小鎮並沒有什麼區別,大家都仰望着同一輪明月。但是這裏的人,無論高高在上的貴族,還是每天繁忙奔波於生計的普通平民,似乎和安娜蘇以前見過的都不太一樣。
安娜蘇想起這些日子聽到的各種關於格洛瑞亞的傳聞。
無論是她走在熱鬧街市上,還是路過人煙稀少的小巷,幾乎所有人都充滿惡意地批判着這位聚焦王城中心的公主殿下。
彷彿她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人。
事實上他們大部分人都沒有真實的和格洛瑞亞接觸過。
那位公主明明......
可愛又柔軟。
會像普通少女一樣抱怨她那頭看起來漂亮的金髮實際上難打理極了,會笑眯眯聽安娜蘇講一大堆並沒有什麼重點的廢話,會為了考試熬夜通宵複習課本,會和其他人都避而不及的迪爾小姐做朋友......
安娜蘇試着插到路邊聚集的大媽們的聊天裏,一遍遍地告訴她們格洛瑞亞的可愛之處。
但是並沒有任何用處。
所有人並不關心格洛瑞亞的真實性格,只一味地發泄着所有情緒里的不滿,似乎如果能夠通過這些將那位高高在上的金髮公主從雲端拉下來,他們將得到最終的勝利。
--
安娜蘇一直是個很有目標,並堅持向著目標努力的人。她嚮往着仁慈普愛的光明神,作為光明神的虔誠信徒,她早已做好了未來一切奉獻給神明的計劃。
然而在王城裏這幾天遇到的事情,讓這位小鎮走出來的光明信徒,第一次產生了對世界的不理解。
只是道聽途說而已,怎麼大家可以有這麼大的惡意呢?
光明神不是教導世人,要仁慈,要友愛......嗎?
安娜蘇撐着下巴仰望天上的明月,寂靜無聲里忽然聽到樓下旅館院子後門有一聲輕微“吱呀”聲,恰好對着她窗戶的視角。
目光順着望過去。
頎長輕盈的身形,在黑暗裏一閃而過的祖母綠光澤,很快掩藏在寬大的斗篷之下。
翠......?
安娜蘇疑惑直起身。
他這麼晚出門做什麼?
安娜蘇抓起外套隨意往肩膀上一披,也推開房門跟了上去。
--
格林蘭德家門口,一棵參天古樹的樹蔭之下。
翠靜靜望着對面一言不發的男人,清冽的目光罕見地沉如寒冰,不復平日的柔軟。
對面那人衣着華麗,手上握住一柄象徵地位的手杖,身上帶着濃厚的酒味和女性脂粉香氣,顯然是剛從某個衣香鬢影的酒會上下來,回家之前被眼前這隻固執又單純的精靈堵在了門口。
“格林蘭德公爵,我需要你們的解釋。”
翠定定攔住格林蘭德現任的家主公爵,目光從對方火焰般熾紅的短髮上掃過,直視他的眼眸:“你們為什麼要在王城裏傳播關於格洛瑞亞公主的不利言論?”
和並不了解貴族手段的安娜蘇不同,翠之前和格林蘭德家通過幾次信,送信人是格林蘭德家主非常信任的管家之一,因此翠很輕易便相信了
他們對格洛瑞亞的好意。
可昨天走在大街上,他竟然看到這位管家偽裝撐普通僕人,融入其他聚集在街上閑聊的人群中,悄無聲息引導着話題走向!
“你們向我暗自索要公主殿下的行蹤,事後卻拒絕告訴我她的位置,不履行契約諾言讓我帶走她,現在還大肆引導民眾的憤怒——”
翠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切實地直面人性之中的各種複雜與陰暗面,這些和精靈們單純和諧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充斥着陰謀詭計的複雜世界。
他的眼底閃爍着慍怒的火光,手搭在腰間佩劍上,暗示着今天不要到答案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對方。
精靈是溫和的。
但並不代表其他人可以肆意愚弄欺騙他們。
--
然而他的威脅並沒有讓格林蘭德公爵驚惶,那位傲慢的公爵輕輕扯了扯被女人扯歪領口的禮服,倨傲地微微揚着下巴,不緊不慢的撇開一切關係,“翠殿下,您這是在做什麼?”
“我體諒您的擔心和焦急,但正如前幾次您前來拜訪時我的答案,我並不知道您所說的通信是什麼,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關於公主殿下的信件。”
“至於‘不利言論’......那更加是無稽之談,還請您慎言!”
格林蘭德公爵陰鷙的眸子掃過眼前精靈,眼底一絲輕蔑,絲毫不因為其年齡是自己幾十倍而膽怯害怕,因為他早就知道,這隻精靈是多麼的單純好騙。
人族裏除了剛出生的嬰孩,幾乎不會有這樣輕易信任其他人的存在了。
格林蘭德公爵握着手杖,氣焰愈發高昂:“沒有證據,請不要妄自對一位大公爵定罪。”
翠對格林蘭德公爵的厚顏無恥感到震驚,“我明明看到你的管家在人群里......”
話還沒說完,直接被打斷。
“妄議王室是重罪,如果不是真實發生的,西塞爾上下所有子民絕不敢將假話大肆傳播。更何況我們家的露西亞即將嫁入王室,在這樣關鍵時刻絕對不會做出抹黑王室的事情。”
“至於您剛才提到的什麼管家......”
格林蘭德公爵笑了,“您或許認錯人了吧,我的管家這一個月都在為小女準備接下來的婚禮,怎麼會有空去街上傳一些有的沒的閑話呢?”
“而且,大街上那些傳言,或許並不是閑話呢?”格林蘭德公爵惡意地壓低聲音,像魔鬼在蠱惑着心靈動搖的人,讓他放棄自己毫無意義的固執與執念。
他走進翠的身邊,和他擦肩而過:“我們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本來就是個傲慢的人呀。需要的時候對你笑臉相迎,當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之後,則對你棄之如履。”
“翠殿下,您想是真的想找到那位公主,不如去國王陛下面前尋求答案,不必在我們這微不足道的貴族家門口浪費時間了。”
“......”
翠靜靜站在原地。
直到對方身影完全走進面前這幢恢弘華貴的建築,他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因為翠第一次無比清晰的認識到。
和這些無恥之徒理論,是絕對不可能說得通的。
內心煩躁和陰霾如濃墨似的翻滾而上,幾乎將精靈輕盈無垢的靈魂撕扯着拽入深淵。那雙生機盎然的翠綠眼眸愈發深黯,像琉璃珠子覆蓋上一層無法輕易吹走的灰垢,任由惡意的大手塗抹在純潔的靈魂。
這一切變化,翠自己並不知道。
他只覺得心情愈發的煩躁,很難像平常一樣保持冷靜理智的思維。
他必須要找到格洛瑞亞。
不管王城裏這些言論是真是假,翠都毫不關心。
只要他要將她帶走,帶回大陸上最純潔安詳的凈土普達
西諾,那裏不會有任何污衊和謠言,只會有快樂與自由。
只不過內心深處悄悄升起一絲動搖的聲音。
“萬一真的是格洛瑞亞不想見到你,早就厭惡了你之前的種種行為呢?”
“畢竟她為了身邊那個假騎士,將你的一番心意完全踩在腳底......”
“所以,你憑什麼覺得,她會原諒你,願意和你一起離開呢?”
不,絕對不可能的!
他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格洛瑞亞不利的事情,他相信格洛瑞亞會理解他的。
短暫地深吸一口氣,翠重新戴上兜帽轉身。
隱藏在陰暗裏的那張臉,冷沉陰暗的模樣,已經完全不像一隻溫和潔凈的精靈。
然而正當他抬步將要往前走,緩緩停住了腳步。
道路的盡頭,一道火焰般耀眼的身影,站在明亮的月光之下,驅散了初春的寒冷和暗藏在黑暗裏的陰霾。
--
安娜蘇目光驚愕地望着翠。
遠方一陣狂風吹起少女單薄的衣裙,將她震驚且不理解的聲音,清晰地傳遞到翠的耳邊:“你向格林蘭德家族泄露了阿蘿的行蹤,將阿蘿當成你的交易物品?”
“翠,你都幹了些什麼?!”
“......”
精靈的沉默,給了安娜蘇所有答案。
安娜蘇無法接受翠對於格洛瑞亞的背叛,她無法繼續和翠一路同行,一起在王城裏尋找格洛瑞亞的消息。畢竟安娜蘇無法確認,精靈會不會在她背後繼續悄無聲息做出阻攔的事情,只為了滿足他自己的一己私慾!
安娜蘇的心底湧上一陣陣的難過。
她認識的精靈不該是這樣的,他應該像蓬勃生長的植物,生機盎然地追逐着金色的陽光,像參天蔽日的大樹,溫和地籠罩着樹下的一切生靈。
而不是現在這樣,醜陋的嫉妒和陰暗的情緒,爬滿了他的臉。
安娜蘇飛速奔跑着回到旅館,連夜收拾好自己房間的物品,一言不發離開。
她決定和精靈分道揚鑣。
可是等安娜蘇收拾好一切個人物品,最後環顧一圈旅館房間,忽然眼神一頓——
放在桌上的魚缸不見了!
連同還有一直陷入沉睡深眠,在格洛瑞亞回到王宮后一動不動,安靜地下像一隻膠皮玩偶的迪爾小章魚,也不見了!
--
大陸版圖的另一邊,幾千公里之外的亞特蘭蒂斯。
格洛瑞亞震驚看着赫然出現在自己餐桌上的魚缸,以及魚缸里一條圓滾滾、胖嘟嘟的漂亮人魚。
胖胳膊胖尾巴的人魚大概和初生嬰兒差不多大小,他坐在魚缸的海草里,湛藍的長捲髮垂在臉側,遮掩住他的面容和赤./裸的上半身。
“咣當。”
聽到一聲刀叉掉到地上的聲音,小人魚慢慢地側着腦袋抬起臉,兩條胖胳膊悄悄抓着不知道哪裏變出來的兩個貝殼,捂住胸口,扭扭捏捏地擺了擺尾巴,一副見到喜歡的人羞答答的彆扭模樣。
連魚尾巴都泛着淺淺的粉色。
“不好意思以這樣的形態和您再次見面,公主殿下。”
和奶呼呼的外表不同,人魚的聲線低沉優美,嗓音吐字彷彿將人瞬間拉到海岸之上,傾聽着海浪翻滾涌動的浪潮。
他矜持克制着,將如七彩般絢麗的尾巴展示在格洛瑞亞面前,努力表現出自己最吸引人的一面,希望能夠吸引到她的青睞。
海浪聲伴隨着他低低的聲線。
“歡迎您來到亞特蘭蒂斯,作為大海的東道主,我誠摯地邀請您前往亞特蘭蒂斯深海領域,參觀我為您建造的水晶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