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不可能！”

公主掀開馬車帘子走出來,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妄議國王是死罪！”

耀眼璀璨的純金長發，那位本來在安娜蘇面前非常放鬆自然，親切和她搭話的商人一眼就認出這位少女的身份,瞬間大驚失色,腿一軟從馬車上跪下來，緊張地拚命垂着腦袋,“抱歉，公主殿下,請您原諒我的胡言亂語。”

王城裏的大貴族,輕易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這群普通人的生死。

更何況是王宮裏地位崇高的格洛瑞亞公主殿下。

馬車商人死死地跪在地上,無比懊悔多嘴和安娜蘇搭話，簡直是害慘他了。

而旁邊原本擁擠嘈雜的隊伍也安靜，其他路人小心翼翼牽着自家馬車遠離此刻的是非之地。沒有一個人幫馬車商人求情，他臉色慘白流下豆大汗珠,可不敢再繼續辯駁。

他想起曾經聽聞傳言裏說格洛瑞亞公主殿下的各種負面傳聞。

這位公主殿下一向草菅人命,只因為貼身伺候的宮女拿錯了她不喜歡的裙子就將其容顏毀去。她仗着國王陛下的寵愛更是目中無人，從小到大一直欺壓霸凌王城裏飽受稱讚的格林蘭德家族小姐,讓她和太子殿下的婚約至今未能履行。

重重小道消息，幾乎將這位公主形容成最囂張跋扈,傲慢殘忍的貴族。

他今天死定了。

馬車商人絕望地想着,垂着頭跪在地上,等待公主審判他的死刑。

然而許久之後，公主並沒有任何其他的指令。等他膽戰心驚地抬起頭,面前早已空無一人。

--

幾人退出了漫長的排隊進城隊列，將馬車停在靠近城牆的樹蔭下。格洛瑞亞戴上斗篷兜帽,遮掩住自己一頭耀眼的金髮,暫時隱蔽身份。

格洛瑞亞表情很差,咬着下唇幾乎要將唇瓣咬破的力道，沉默着一句話都不說。

她絕不相信剛才那位馬車商人的胡言亂語，爸爸可是人族少有的聖劍士級別的強者，絕對不可能短短這麼幾個月就突然去世。

但這種小道消息絕非空穴來風，爸爸肯定出事了。

凱厄斯從身後輕輕握了握格洛瑞亞的手，一根根舒展開她幾乎掐緊掌心滲血的指甲。沉穩而充滿安全感的氣息籠罩着格洛瑞亞，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恢復冷靜。

“安娜蘇，我可能暫時沒有辦法帶你去王宮玩，家裏有些事情需要處理，王城接下來也會比較亂，不適合旅遊，不如你和翠先去別的地方逛逛，等解決完之後我再來找你們。”

安娜蘇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拋下格洛瑞亞去玩，“我們一起進去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可是她看向威嚴聳立的城牆，堅不可摧的防護罩開啟，城門口有近百位高大強壯的銀甲騎士，腰間都配着鋒利寶劍。

格洛瑞亞也看向城門處。

凱厄斯聽覺和視覺遠超常人，他清晰聽到城門口的對話，複述給公主：“幾位標有親王族徽的馬車都被攔下來了，無論是進城還是出城，都不被允許。”

看起來，真的像是王國權力交接時最風聲鶴唳的樣子，而眼下顯然已經有人搶先，將其他所有擁有順位繼承權的王室成員控制在掌握之下。

他表情沉沉，欲言又止望向格洛瑞亞。

不知道該怎麼向這位脆弱的公主開口，也許她的父親確實已經不在王位了。

格洛瑞亞和凱厄斯對視一眼。

她一眼看出對方心中所想，艱澀地抿了抿唇，拒絕去考慮他的話。

但凱厄斯的想法沒錯，格洛瑞亞作為王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如果從正當途徑的話，肯定也不會輕易能進得去。

所以現在首

先要弄清楚的是，如今在王宮裏掌權的，是王室的哪一位成員。

“應該是伽洛特太子，”一路上都顯得有些沉默的精靈輕聲開口，“蘿瑞，你哥哥和你的關係一向好，這個時候他身邊肯定很需要你。”

翠並不知道格洛瑞亞和伽洛特太子鬧翻臉的事情，當時格洛瑞亞命令凱厄斯將伽洛特太子押送回王城交給國王父親審判，為了斬斷對方荒謬的妄想，在言行舉止上是一點兒情面都沒有給哥哥留的。

想到這裏，格洛瑞亞又看了眼凱厄斯，才搖搖頭否決：“不行。”

少女眼底對騎士的信任和依賴，讓翠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下來。

他垂了垂頭，鬢邊碎發遮住面容表情，在這個所有人都心情沉重焦急的時候，沒有人發現精靈的眼底一片暗沉。

扭曲與壓抑太久的嫉妒，讓他徹底失去理智的控制。

一縷不知什麼時候纏上精靈的黑霧，此刻順着眼白緩慢爬向中心瞳孔的位置，像沉溺黑暗的烏賊突然噴洒濃墨，弄髒了精靈純凈輕盈的靈魂。

那雙生機盎然的翡翠綠眸，一下子被黑暗侵佔。

--

忽然，遠處一陣喧嘩。

原本守衛在城門處的大部分白銀騎士，整軍列隊向格洛瑞亞的方向走來。代替他們的是另一隊鐵甲騎士，隸屬於王城外圍的守衛隊，而不是只屬於王宮的騎士軍團。

格洛瑞亞這下恍然。

這群站在門口多日的白銀騎士，本就是衝著她來的。

“是誰把我近日要回到王宮的信息透露出去了？”

格洛瑞亞冷着臉，思維清晰敏銳，“我本想着給爸爸一個驚喜，沒有告訴任何王城的人我即將回家的事情。”

翠的表情難看了一瞬，但他低着頭並沒有人發現。

精靈的聲線和平常一樣溫和輕淡，“或許是路上有人看到我們了，畢竟我們去了不少人多的地方，並沒有刻意遮掩身份。”

格洛瑞亞“唔”了一聲，“有可能吧......”

她信任精靈不會撒謊，這一種族是心靈最純潔的存在。而站在公主身後的凱厄斯，卻第一次將視線投向了他一直沒放在眼裏的這隻精靈身上，眸色莫測打量着翠的表情。

精靈確實不會撒謊。

但心靈受到黑暗一族污染的精靈，那就說不準了......

為首的騎士長單手扶劍，摘下頭盔走至格洛瑞亞面前，鄭重恭敬地單膝跪地：“公主殿下，吾王派遣我等恭迎您回宮。”

吾王？

看着眼前騎士軍團恭敬中透露出強硬的態度，格洛瑞亞就算再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

不管爸爸現在情況如何，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人，顯然不是爸爸了。

如果是爸爸的話，絕對不會讓手下用這樣強迫的態度對待他最寶貴的女兒。

格洛瑞亞驀得眼睛一酸，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絕對不會允許露出脆弱的一面，於是強行將溢滿眼眶的淚珠咽回去，高高仰着下巴：“走吧，恩准你帶路。”

然而騎士長並沒有立刻出發，仍然堅硬如山橫亘在公主的路前。

“王宮戒嚴，如今閑雜人等不許入內。吾王命令我只接您一人，其餘擅闖王宮者——殺！”

--

“你——！”

安娜蘇氣憤想要上前理論，被翠從旁邊拉住手腕，微不做聲搖了搖頭，“這是蘿瑞的家事，她必須獨自經歷這些。放心吧，她會沒事的。”

看着翠一臉固執堅持，安娜蘇不自覺蹙了下眉頭，不知道精靈的這番篤定是從何而來。

彷彿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現在的局面。

精靈輕輕地垂下長睫，避開紅髮少

女耀眼灼灼的探究視線。

他妄想獨佔太陽，可命運不給他爭取的機會。所以只能強行將她從高空拽下來，私藏到自己的身邊。

翠再次想起離開學院前，那位格林蘭德家族的紅衣主教和他的對話。

格林蘭德教授向翠展示了關於格洛瑞亞的命./盤結果，她是雙生齒輪中被厄運纏身的一方，即將陷入一切悲劇與污名之中，直至死亡剝奪她的一切光輝。

唯一打破命./盤繼續轉動的方法，就是讓公主從這場命運的操縱遊戲下提前退出競爭，不再與命運指定的真正光明神寵愛者爭奪，才能勉強在殘酷的命運下苟活。

翠當然不相信格林蘭德教授的這一番話，格洛瑞亞可是眾所周知的光明神寵兒，她擁有整個西塞爾其他人都沒有的純金髮色，這是神明恩賜的最直觀象徵。

直至格林蘭德教授說出一個幾乎無人知曉的秘密。

公主身邊有覬覦她的惡龍，會將她擄走當成食物做成收藏品......

那位紅袍老人高深莫測：“精靈一向是聰慧的，我相信你擁有一雙敏銳的眼睛，會發現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

於是在前往王城旅行的這一路上，翠一直默不作聲，哪怕格洛瑞亞對他的態度不像之前那樣親近友好，翠也並沒有表露出太多難過的情緒。

他只是靜靜待在角落，偶爾公主和他聊天時微笑着回應。更多時候則沉默地望着其他人，在格洛瑞亞和凱厄斯每天相處親密的每一分每一秒，精靈都必須時時刻刻按捺住心中翻滾的酸澀，才能不泄露出任何馬腳，在暗處觀察凱厄斯的一舉一動。

終於，在凱厄斯和公主親昵的一個夜晚，有一瞬間太過放縱和歡愉，放鬆大意泄露了他的隱匿結界，讓翠重新捕獲到很早之前那個熟悉而充滿黑暗壓迫的氣息。

——來自於混沌的巨龍。

精靈絕不會認錯這個氣味！

所以，格林蘭德教授說的話都是真的。

格洛瑞亞真的是被厄運詛咒的公主，她會在萬眾唾罵之中死去。

翠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出現。

他要拯救公主。

首先第一步，將眼前這頭時時刻刻與公主在一起的惡龍短暫分開。在格林蘭德教授的牽橋搭線下，翠已經和伽洛特太子秘密通信協商好了，伽洛特太子會在城門處攔截所有人，將格洛瑞亞單獨帶回王宮。

這樣，凱厄斯不得不和格洛瑞亞分開。

翠也才有一線機會，從守衛重重的王宮深處，將格洛瑞亞帶回精靈的領土。

翠想到接下來的計劃，清冷的視線越過格洛瑞亞，不閃不避，冷靜地和凱厄斯對上。

他不會讓惡龍搶走公主的。

普達西諾是大陸唯一的凈土，只允許精靈及其伴侶進入，其他種族妄想擅自闖入，必將受到偉大的精靈王冕下及巨龍伊莎貝拉殿下的制裁。

為了破解命運無情的操縱，現在短暫的苦難是可以暫時忍受的。

翠心疼又無奈地看向不遠處被一眾高大騎士包圍，面色蒼白羸弱的公主，手指狠狠掐緊掌心。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格洛瑞亞能夠開心快樂。

而這份快樂，要由他帶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