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林霧（二）

五臟六腑都在生生刺痛，體內像在灼燒，陳川背着江離沒頭沒腦狂奔一陣，毫無預兆的摔在地上。

江離也跟着倒在地上，她爬過去搖晃着陳川：“小兵子！小兵子！陳川！陳川！陳川快醒醒！快醒醒啊陳川！......”

起身吃力把陳川拖到樹下，焦急看着他。

陳川口鼻都流出血來，氣息微弱，雙眼輕睜迷離，無力坐在樹下，鎧甲撐起虛弱的身體。

江離把包裹取下，拿出百敷散，倒進水壺裏，用手托住陳川後腦勺：“把這喝了！聽我說，把這喝了！”

說著抹掉陳川口裏的血，弄得滿手猩紅，接着輕輕把水往他嘴裏送。

出於本能，陳川用僅存的力氣吞咽，江離耐心地喂着，兌了葯的水緩緩流入嘴裏。

不知不覺黃昏降臨，四周山峰披上一片黑紅，更重要的是，霧氣升起，不一會灌滿山林。

此時嶂州展現其真正面貌，令人窒息的濃霧直接把視線阻礙，使得江離只能看到兩三棵樹的距離，霧很白，很茫，但又看起來不大幹凈。

江離守在陳川身旁，由於剛才拖拉陳川，使得捕獸夾壓得越緊，汗水沁滿額頭，但她強忍痛意，只是關切看着陳川。

夜幕降臨得那麼詭異，迷霧將世間一切隔在外邊，二人與世孤立，月光同時也冷簌簌地被婉拒，嘆息般照在山林上空，而林子裏一片黑暗和朦朧。

就在此時，陳川胸前的玉墜亮起來。

“別睡了！別睡了！別睡了......”江離雙手捧着陳川的臉，險些哭出來。

忽然傳來一陣杏花香，黑夜裏，江離聽到輕盈的腳步聲，轉身驚看，一個曼妙女子款款走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女子輕輕念誦，步伐優雅散漫，衣着素凈粉紅，頭戴精美花鈿，走向二人，聲音悠悠空靈。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微笑望向江離，“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慢着！你是誰！”江離呵道，她聞到愈發濃厚的杏花香，沁人心脾。

“小娘子呀，真心慌，待那郎君清醒時，莫把凄腸辜負了，”淡淡一笑，同情地說，“我是山裏的杏仙，若不信，看！”

手指一捻，杏花綻放於指尖。

“不用怕，我能救他一命。”

江離半信半疑地看着對方，情況緊急讓她別無選擇。

杏仙飄飄走來，彎腰半蹲，平視意識模糊的陳川。

萬籟寂靜，女子把纖纖素指按在陳川額頭，眼神複雜，似在含情，手指遊走，劃到陳川胸前。

目光曖昧，要把陳川的衣甲解開。

“你幹什麼？！”江離一下把她推開，舉起喚龍劍，毫不客氣地指向對方。

杏仙還在微笑，無奈看着江離，輕輕搖頭。

“別過來！搞弄這般玄虛，別想本姑娘怕你！”

喚龍蓄勢，江離做好迎擊的準備，正在此時，一堆野草從霧裏衝出，厲聲道：

“快躲開！”

話音未落，潑了一瓢水，撲面而來很濃的騷腥味，落滿杏仙一身。

江離側身躲避，聽到了很尖銳的慘叫聲，再回頭，發現一截人形的樹木倒在地上翻滾，木質的皮膚滋滋冒出青煙，它的面目已被灼爛，尖細的慘叫由一張大嘴發出，令人毛骨悚然。

“還不快滾！”那堆草叢呵斥道，樹木尖叫着爬起逃走了。

草叢走過來，江離轉而把劍指向它，草叢把自己的頂部摘下。

原來那是一頂插滿樹枝野草的斗笠，一個白須白髮的老翁站在面前，冷冷看向江離。

江離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對方徑直走向自己，劍一直對着他，但是彷彿毫無威懾。

老翁取出一包東西，打開裹着的布，那竟然是一個燈籠，拳頭大小，通體透明，裏面裝着一隻瑰州的火蟲，光線自火蟲發出，很是明亮。

老翁走到江離面前，全然不顧她的疑惑，只是說：“別動，我把這夾子卸下來。”

彎下腰來，擰開捕獸夾隱藏着的部位，咔噠一下，捕獸夾瞬間解體，江離不禁把腿抬起，伸了伸，還很痛，但已能行走。

老翁對江離點點頭，他的目光很冷很犀利，說：

“跟你把他扛起來。”

嗓音穩重低沉，帶有不容拒絕的威嚴。

江離獃獃地點頭，跟他一起把陳川扶起來，一人扛一個手臂，把昏迷的陳川往前帶。

“往這走。”

老翁腳步穩健，身上的衣服同樣貼滿偽裝的葉子，背上挎着包裹和短弓，江離問道：“前輩，你就是嶂州里的獵人嗎？”

老翁點點頭，說：“我們的陷阱害了你們......我帶你們去營寨里吧。”

江離仔細觀察，那老翁的左眼竟是瞎的，眼珠灰白失色，傷疤留在眼框四周，像是一次嚴重的抓傷。

江離感受到老翁雖在看向前路，可目光又時時刻刻在警惕。江離觀察他，他也在觀察着江離的觀察。

但只有這樣，江離反而獲得奇怪的真實感，也許是此前的遭遇讓她轉變了心態。

三人穿行在濃濃的林霧裏，身影倏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