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洲上（二）
陳川坐在江洲上，面前的篝火在烘烤胸前。
“我知道你還在揣摩，揣摩我，揣摩橋上發生的事，揣摩出刀的時機，甚至連這野花野草你都要考慮。你只是想走進我，靠近我。你是不是在想，何時能把我制服，然後再用你們那套話術來審問我？”
篝火另一邊的少女如此說，她看着陳川嫣然一笑，靈秀雙眸中流露出一種天真，甚至是一種玩世不恭。
“這些都是枉費精力，小兵子，我可需要你，我需要你們的印記。在完事之前你是無法離開這的......你有什麼想問的嗎？比如......”
“為什麼？”陳川突然說。
少女愣了一下，接着又是輕輕的微笑。面對對方盈盈的笑靨，陳川覺得有點熟悉，但又說不出來，他只是盯着對方：
“回答我。”
可少女開始擺弄披散在肩的長發，一下又一下地撫揉。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她一直都不在乎陳川手中的刀，以及他心中無聲沸騰的怒意。
“那是我的同鄉啊，一起打仗喝酒的兄弟。那可是我一起打仗喝酒的他媽的兄弟。”陳川表情平靜到可怕，連他都被自己冰冷的語氣嚇到。
“絳刀，璽印軍的佩刀，”少女立刻接過他的聲音，雙眼看着他，“絳刀刀身筆直，中正不阿，傳說該刀的第一把樣刀浸過龍血，刀鋒暗紅，故名絳刀。”
“既有劍的王者之風，又有刀的霸者之氣。你拿上這刀有多久了？”
“我為何要告訴你。”陳川說。
“那說說你自身。璽印軍，當今聖人的威武大軍，以浩蕩之勢滅天下逆賊。劉將軍的第八團，原州的破風騎，紆州的巨象堡等翳軍精銳，竭盡氣力埋下重重圈套，仍不能阻擋。只因他們得到龍的庇護。”
“我沒心思給你打這謎語。”
“斥候，擔任軍中偵察重任，察望敵情，刺探消息，解決哨樁，潛入敵後，捕俘審問......能擔此重責的都是行伍精銳。可你年紀輕輕......”
“夠了。”陳川打斷對方，握刀的右手在暗暗蓄力。
“可如果我說你們的旅帥是死於自己人手裏呢？”
陳川被突如其來的反問震住了，出刀的力量被瞬間卸掉。
“東軍里赫赫有名的晝斥旅，堂堂的五千人旅帥，怎麼就草草被一發箭矢斃命？你們面對的不是普通的潛伏者，不是無名的刺客。”少女站起身，對着江面輕輕搖搖頭：
“是聖人的御用殺手，皇宮六軍之一，魑軍。”
陳川愣住了。
皇宮，這對於天下大多數人都是一個極其神秘的所在，禁衛極嚴，關於它的流言很多，但其中能相信的，只有它是當今聖人的住所，佔地千里，居於皇都中心，更是佔據王朝疆域的中央，集天地四方靈氣，融天下各州命脈，是所有人嚮往膜拜的聖地。
更是龍的棲身之處。
少女看向前頭的江流，神情略帶嚴肅地說：“他們是一群三角形狀的人，把自己困在法術的結界裏，將空氣凝聚成他們的刀刃......而普通的刀劍卻不能傷他們分毫......殺人如麻，屠戮不過一陣風過的事，你們那些兵士在他們面前就像紙糊的牆。”
“不過他們極其畏水，一滴水就能要了他們的命，所以他們需要乾燥。要麼出現在有火的地方，要麼他們出現後有火起，”少女回頭再次看向陳川，“所以你知道是誰點了你們的營帳了嗎？”
陳川無言以對。皇宮裏部署有六支直接聽從於聖人的部隊，這是所有人都知曉的，但除了負責看管門牆的禁軍之外，其他的五軍連名稱都鮮有人知曉，無不神秘異常。
不過真有如此詭異恐怖？
對方繼續講道：“坦誠說吧，他們一直在追殺我，我混入你們的行旅，他們便不惜放火燒營，為自己的行動蓄勢，甚至刺殺你們的旅帥，惹得軍中開始調查偽裝之徒，也就是要揪出我。昨晚魑軍發現了我，襲擊使我負傷。”
“所以你便想跳河，借他們畏水的特性來逃過追殺？”
“誰知撞上了你們......”那雙眸子突然黯淡下來，“因為我，小壺村百來號人一起喪命，還搭上了你同袍的性命......不過你居然能活下來，真是奇迹。”
陳川隨之回憶起昨晚情景，也許是自己渾身浸濕的緣故？若不是梁雨五將那桶水潑給他，可能他也早已被切割，留不下一具全屍。
陳川感到莫名的感慨，說道：“他們為何要追殺你？”
少女又搖了搖頭，說：“這你不必知道，總之我身負重任。你只須明白兩件事：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憑什麼？”
“所有與我接觸的人都要被滅口，現在魑軍的追殺名冊里多了你。沒有我你逃不掉的。”
“那為什麼你需要我？”
“你脖子上的那個印子，有用。”
陳川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右側的璽印，凹凸清楚，形狀分明。
“剩下的你就不必再問了。一句話，要不要跟我走。”少女說。
陳川看向兩邊的江流，他知道如果真如對方所說的那樣，那麼沿着江水走，魑軍是不會追殺過來的。
可以後怎麼辦？離開了江河湖泊時該怎麼辦？自己以後該歸去何處？
少女看到陳川一臉的踟躕，撲哧一笑：“跟我走吧，看你年紀輕輕，卻進入斥候里賣力賣命，肯定有難言之隱，跟着我吧，不遠，到嶂州即可。這是最好的選擇，信不信？說不定能幫你擺脫追殺，還會有報酬。”
陳川看向她，不可置信。
“比如這個？”
少女說罷，在腰間的褡褳中摸索，從中摸出一塊玉石，潤綠無瑕，銅錢大小，其上的雕刻看不清，但光是色澤就足以讓它恍若仙石。
“到時候這種石頭你想要多少就給你多少。”纖纖素指輕輕夾起玉石，對着燦爛太陽光。
真是美到令陳川心生懷疑。
“怎麼，還在猶豫？”少女輕輕一瞥陳川，直接把玉石擲入水中。那精美的小玉石劃出優美弧線，瞬間沒入江水裏，連一點水花都沒激起。
就如少女的表情一樣平靜。
“這還不夠是吧？”說罷又從包袱里拿出一塊規整的水晶，粉紫色，在陽光中泛着誘人的光暈。
手一揮，又被丟入水中。
陳川坐在篝火旁，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我就丟到你做出選擇為止。”少女朝陳川調皮地眨了一下右眼，不一會又有一串瑪瑙手珠被遠遠投出。
江流平靜地吞下了這些寶物。不論這些天然結晶凝聚多少造化的心血與工藝，卻都永遠沉入了江底。
“夠了夠了......”陳川終於按捺不住，“你要我如何相信這些東西的真假，你又如何確保你的承諾會履行。”
又是莞爾一笑：
“當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你就已經有答案啦，小兵子。”
陳川被嗆住了，這次換成他無語地站起來，看向奔騰的江流。兩人站在江洲上，四周煙霧若有若無，與瀝瀝的水聲一起縈繞。
過了好久他才說：“你倒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覯閔，一個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