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
沒有光的世界,越來越暗。
那腐朽的氣息,越來越濃。
身子沒有重量,越來越輕。
心口憋着什麼,越來越悶。
周圍沒有聲音,越來越靜。
像被水吸引,沉入海底……
像驟然墜落,如墜深淵……
黑暗籠罩着,荒誕的暗……
從那無邊的失重感中脫離,從那黑暗的混沌中醒來,林立星睜開了眼。
映入模糊眼帘的,是一塊雪白的天花板,順着雪白往下看……是暖黃……
這裏是……
醫院?
這個房間的總面積才幾平米,房間的四面牆壁和地板一眼便能望穿,全都是由一種緩衝材料製成的,就連囚門向著他的這端也鋪滿了這種“緩衝墊”。
房間內沒有窗戶,也不見通風口,唯一的光源在天花板的角落裏,是一根嵌在牆體內的燈管,散發著柔和的黃暖光,事實上……這房間窘迫地連張床都沒有。
憑藉驚人的判斷,林立星意識到,此刻自己身處的地方是個精神病房,而且還是那種特別定製給那種有一定自殘傾向的患者用的病房……
他搖了搖頭,感覺腦子裏像是灌了鉛,昏昏沉沉的,心臟里的那個小鹿也喝了假酒,比起往常快了許多,不知道哪根神經被搭錯了,身體還在微微顫動着,左臂有些無力。
似乎是一個沉眠了許久許久的人剛醒的那種狀態。
“我討厭這種該死的感覺。無法正常的思考。”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林立星咒罵著坐起身來,看向自己的身體,不知什麼時候,就連自己的衣服都被換好了。
穿着的衣服也變成了更貼近環境的印有淺色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胸口處還有個灰黑的編號——【0】。
無力且微微顫動的左臂上多了一道道千奇百怪的白色紋路,詭異的重疊,構成了一串數字,23:59:59。
23:59:58,似乎感受到林立星的注視,那些條紋開始如蟲般蠕動,改變了位置,手臂的無力感消失,但同時那個數字也開始跳動。
突然,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將病號服拉起,看了眼自己的胸膛……
“嗯……痣和胎記都還在,說明這就是我自己的身體。”林立星暗道,然後抬起自己的左臂,盯着帶着白色紋路的部分打量,“但這種……無力卻又健壯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他在摸自己的臉時就發現,此刻的自己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有些沒輕沒重的,像是要扇自己一巴掌似的。
在拉起病號服時也暗暗關注力度,在確定了自己左臂力量比右臂力量大了許多這個事實后,林立星的神色不禁也變得凝重起來,並陷入了沉思。
這白色的紋路,貌似是一種強化。
轟……
就在林立星疑惑之際,一聲機械運動的聲音響起。
聞聲,林立星抬起了頭。
只見房間門的上方,緩緩打開了一道長方形的缺口,一雙眼睛出現在了那個缺口后,暗暗窺視着他……
林立星也站起身來,與那雙眼睛直視。
但慢慢的他發現怪異之處。
那雙“眼睛”不會動彈。
似乎是仿真監控。
“放……”
“我……”
“啊……”
而順着那門上開開的長方形缺口,林立星聽到了門外開始嘈雜的聲音,不斷有人聲響起,嘶吼着。
林立星有些好奇,慢慢走到門邊,試圖貼着門,聽聽外面在吼叫什麼。
結果還沒等他聽清楚,耳邊便響起了清晰的氣壓傳動聲,眼前的門,也隨之打開。
“0號。”緊接着,門外傳來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該吃早飯了。”
“我警告你,你小子要是再敢大喊着什麼‘火星大力拳’的朝我打過來……可就不是電一下后換病房和加大藥量那麼好過了……你就等着電擊治療吧。”
那穿着一身白色隔離服,手握着似乎是“電棍”的棍狀物,像是護工的男人還在威脅着,林立星已經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觀察着門外的景色。
門外是一條回型走廊,金屬的造物與緩衝材料交錯,一共有五層,此刻林立星自己所處的是第二層,除了最上層看起來像是醫療室與最下層像是廣場的兩層以外,其他三層都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囚室。
是的,比起最初自己所猜測的精神病院,這裏的環境更像是監獄。
那一扇扇剛打開的合金門裏是昏暗的囚室,關押着一頭頭嘶吼着準備暴動的野獸,一位位手握棍棒的白衣護工站在門口,警惕着野獸的暴動。
“0號今天倒是挺配合的嘛。”隔壁護工調侃道。
“哼……這小子狡猾得很。”
“這倒也是……我聽說上禮拜有個臨時工差點兒被他戳瞎了一隻眼。”
“那已經算運氣好的了……你來的時間短,可能不知道……這小子以前沒有被關在“重症病房”的時候,曾用餐叉搗毀電路,又趁着電工在修電路時不關門,然後跑到另一間病房去,用餐叉把另一個病人打得頭破血流、差點兒就打死人了。”
“嚯!這麼嚴重?”
“可不是嘛。”
“那我還蠻挺幸運的嘛,1號他挺配合的,看起來挺文靜的,也不像是精神病。”
“你可千萬別這麼想,比起0號,1號也差不到哪裏去。據說進來前,他提着晾衣架和自己爹打了一架,在他爹脖子上劃了指長的口子,要不是有繼母的阻攔,他爹可能都已經被他打去西天見佛祖了。”
“手刃親爹?這麼恐怖?”
“所以說……和這幫神經病們打交道,你最好長十萬個心眼兒;他們中有些人平日裏看着比醫生還斯文呢,可一旦發起狂來,立刻就會跟瘋狗一樣……撲上來往死你咬你。”
他們倆就當著林立星的面談論這些,且不以為然;因為在他們看來……精神病人和失控的動物差不多,根本不用顧忌他們的想法或者自尊。
“二位……”數秒后,觀察完環境與傾聽完形勢的林立星也加入了兩人的交談中,“能否請問下……這是哪兒?我又是誰?”
“哈哈!”聞得此言,那位聽口氣像是老員工的護工乾笑一聲,應道,“您怎麼連這都忘了啊?這兒可是白金漢宮,您和這裏的其他幾位是英國王子啊!”
一旁的貌似是新員工的護工聽到這句,也笑了起來:“是啊,我倆都是您們的奴才,還是女王親自請來一對一的那種,正準備伺候您們吃飯呢。”
“我並沒有和你們開玩笑的意思,我是真的想知道我在哪裏,我是誰,叫什麼?也請你們認真點,否則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會做出什麼。”兩位顯然沒有做出正經回答的表現,林立星不再平靜,舉起拳頭,露出一副暴戾的樣子,出言威脅,更貼近此刻自己的身份。
“3號壁壘,童話精神病院。”這回,兩位護工同時向後退了一步,舉起“電棍”警惕着望着他,老實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你的名字嘛……你待在這裏的年頭可比我要久,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只知道你的代號是0,或許有人記得你的名字,或許記得你名字的人都已經走了。”
“現在,我建議你站着別動……讓我們完成手頭的工作,你也能吃一頓好的,有機會繼續折騰,在那之後……你可以回你的房間慢慢思考你的人生。”
這時,似乎印證他所說,廣闊的壁壘中,不知何處的廣播突然響起,是一個好聽的女性聲音:“早晨七點整,早餐時間,請所有病人依次隊列,前往餐廳就餐。”
“你是0號,向右,走了。”見林立星毫無動作,那老護工眼神示意了下,並出聲提醒。
話音落下,林立星扭頭向右,入眼的皆是一白一條紋,一護工一病患,所有人排着長長的隊形,看樣子是要沿着樓梯往最下層的廣場前進。
沒過一會,一樓。
林立星隨着護工穿過曲折的迴廊,在一扇數厘米厚的緩衝合金門前停下了腳步,護工對着頭頂的攝像頭掏出工作證,似乎在等待着驗證。
下一刻,那個廣播女性的聲音再次響起。
“0號,驗證通過,請通行。”
緩衝合金門旁的驗證設備亮起綠燈,只聽一聲清響,緩衝合金門緩緩打開,門后便是一大片露天活動場,一道道菜肴的香氣撲鼻而來。
“蠻香的嘛,似乎真餓了。”此前因為集中精力在想事情,林立星忽略了生理上的需求,而到了這會兒……當他聞到飯菜的香味時,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還真有點兒餓了。
想歸想,飯他還是要吃的……
在飢餓的引導下,林立星沒有顧慮就走進了活動場,走了兩步,忽然又意識到哪裏有些不對,趕忙回頭,只見那位老護工站在合金門旁,絲毫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林立星走上前,有些疑惑的問:“這裏是和那些病患共用的活動區域對吧?我自己去?你不繼續看着我?”
護工驚訝,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活動區域裏到處都是攝像頭,在晚飯結束之前你可以隨意走動,但會有人時刻關注並記錄你的言行,這關乎着你是否能出院。”
“不過,如果你想見醫生,想讓醫生也覺得你已經沒病了的話,最好收斂點暴戾,下午兩點之前,回到這裏,我會在這裏等你,一定要守時,注意……收斂點暴戾。”
聽完了老護工的提醒,林立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邁步走進了活動區域。
在前往這的途中,林立星十分情切的問候了老護工身體健康,表示自己的疾病是精神分裂,現在是第一人格,另一個人格已經消失,提出要見自己的醫生。
但老護工的回答卻是:“醫生很忙,只有定期檢查的時候才能見到。而下次檢查的時間是隨時,看醫生心情,而在醫生的心情之前,還得看他護工的心情,決定了要不要告知醫生。
在他身上,林立星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虎落平陽被犬欺,強龍不壓地頭蛇那種真實的感覺。
活動場的活動區域很大,比起林立星在第二層時看見的要大很多,但一眼依舊能看出,被緩衝合金門劃分為了三個區域,餐廳,娛樂區域,閱讀室。
餐廳分為兩部分。
一部分是一長桌配兩長椅的餐飲部分,長桌部分用“艹”字形透明緩衝墊隔離開來,長椅部分很人性化的色彩分離加貼上標籤,以防混淆位置。
另一部分則是餐盤,加餐以及垃圾分類部分,由一個近似於垃圾站那樣吞食的小房子組成,一個個調配的機器都懸挂在頭頂上高到無法觸摸的位置。
領了餐盤,接了份餐,走到屬於自己的0號餐位,開始進食時,林立星才發現,這裏連餐具都是那種“防自殺”的設計,盛裝食物的餐盤呈淺綠色,由一種記憶態的材料製成。
這種材料可以像橡膠一樣做出一定程度的彎曲、在承受壓力時就會變形、在無外力外力作用時則會變回原本的形狀並保持一定的硬度……若拿這玩意兒來打頭的話,估計和用泡沫盒來打沒什麼區別,還不如人的拳頭硬。
至於用來進食的餐具……既不是筷子、也不是刀叉,而是一種特製的“叉勺”,其顏色、材質都和餐盤一致,硬度方面……肯定比食物高、但又不足以把人弄傷。
“不讓精神病有機會自殺,也不為精神病提供任何可能存在的武器,這精神病院得經歷多少事件,才能做到這麼周到呢……”林立星念叨了一句,隨後,便毫不客氣地拿起叉勺開吃了。
還別說……這個精神病院的伙食比林立星想像中要好得多,他們沒有像某些影視作品表現得那樣,給病人吃一些廉價的、糊狀的黑暗料理,而是安排了和員工一樣的用餐標準——兩葷一素、有飯有湯。
“是‘意識轉移’嗎?還是某種無法退出的、更深層的‘連接’狀態?我……現在究竟是在用自己的身體?還是在用一個極度近似我的身體?”
邊吃,林立星邊開始分析起眼前的狀況,首先,他最需要搞清楚的、最核心的一個問題就是——這裏究竟是哪裏?是現實,還是虛擬,又或是……穿越,還是說……平行世界。
他不該完全記不起自己來這的過程,也不該完全不記得自己來這之前究竟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就好像只是床上睡了一覺,醒來就在這裏。
少年做了個夢。
夢裏,他死了,看着破碎的自己,算不上什麼好人,懶惰虛榮百萬,可也算不上什麼壞人,踏踏實實過着平淡的生活,真誠,熾熱。
但腦海中大量現實世界的知識、以及那些經過訓練才能獲得的思維能力,歷經歲月流逝所帶來的記憶,全部都是切實存在、且隨時可以得到驗證的。
一種可能,這裏就是現實,自己左臂力量巨增的原因是類似於小說電影中講述的高科技產物,與那會跳動的時間有關,成了實驗體,等實驗結束才能回到現實。
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自己還是在現實,但就像VR身臨其境般,自己身體處於了某種超越一般連接形式中,意識進入了某個虛擬世界裏,世界裏的一切都十分真實,而這倒計時是任務的倒計時。
又或者……自己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逝去,靈魂從原本的宇宙“穿越”到了另一個宇宙的“現實”中,不是投影,而是真正地在控制着某個身體,在這裏他有着另一個身份,一個真的“精神病患”。
最後一種可能,這個身體的全部都是他自己的,並不只是靈魂的“穿越”那麼簡單,包括“肉體”,他整個人都被帶到了這個世界,而他,就是所謂的“精神病患”。
然而,目前為止,林立星還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來支持這些假設……至少在意識層面上,他就是“林立星”,而不是那個被關在精神病院裏多年的“0號病人”。
而且若是這一些假設成立的話,那他又得面臨第二個問題——怎樣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達到最高境界,跨越虛空?還是像某些書所描述,永遠也回不去了?
“啊——”正想着,林立星把餐盤裏的東西掃了個精光,打了個很有滿足感的飽嗝兒后,不禁感慨道,“不管了,反正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回不去?大不了開啟異世界生存唄。”
“異世界?你以為這是什麼穿越的戲碼嗎?這裏是才是真正的現實。”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林立星耳邊響起,滿是遺憾的語氣,似乎是在替他的自欺欺人而惋惜。
林立星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對面不知何時坐了個白皙清秀的林立星,穿着同款的病號服,不過病號服上的編號是1,而他的額頭有着和自己左臂上相同的白色紋路,只是沒有了倒計時。
“初次見面,我是你的隔壁鄰居,1號,南宮懿。無所不為的南宮,無所不能的懿。”那林立星面帶微笑望着他,眼睛裏散發出未名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