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死之後
青井秋河死後,萩原研二表現得很平靜。
他穿着厚實的西服,和松田陣平齊齊坐在後排,聽着和尚敲着木魚,低聲念着經。
和抽泣的親友們不同,萩原嘴角掛着淡淡的笑,眼睛要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遺照。
青井秋河去世得突然,又因爆炸而逝世,屍骨無存,棺木中也就放着幾件他常穿的衣物,勉強當做屍骸。
他們兩人的關係並未告知父母,葬禮又只邀請了關係親密的親友,萩原和松田被攔在門口險些進不來。
捲毛青年說了半天,對方反覆重複着“對不起無關人士不能進來”。松田惱怒地抓了抓頭髮,他拽住沉默的萩原,催促起對方說點什麼。
“……”
萩原研二遲緩地眨着眼,他似乎沒聽見幼馴染的話,視線落在‘青井家獨子葬禮’上,一動也不動,蒙了層霧的大腦在此時才終於有了點實感。
啊。
他想到。
有人死掉了。
他們被聽到動靜的同桌接進來,坐在最後面,與主棺隔着數不清的人。
敲擊不斷的木魚聲聽得萩原研二有些煩躁,他轉動視線,入目之處滿是數不盡的菊花,似曾相識的場景讓他想起幾個月前抓犯人的事情。
他年幼的戀人還不知道自己做過的事情,早知道應該說出來,讓青井秋河誇誇自己。
啊,還沒有問他:你還記得嗎?我們很早之前就見過面。我都還記得,你怎麼就忘了?還有,我之前問你記不記得我的消息,你為什麼沒回復?
萩原研二清舊賬似的,在心底一一細數起青井秋河的不是。
他想告訴他:你藏在柜子的東西聰明伶俐的研二醬早就發現了!明明日記本上寫着‘全世界最討厭萩原研二’,卻會因為誤會偷着掉眼淚,怎麼會有人這麼——笨?
萩原研二當然喜歡青井秋河!
不過在未來就不好說了。
他跟着所有人站起,鞠躬目送着棺木抬出下葬。
小秋河,再不出現告訴他這是你聯合所有人辦下的局,研二醬再怎麼心胸寬大也會生你的氣——也許還會分手哦?
他安靜地站在原地,看向黑髮少年端放在中間的遺照。
黑髮少年裹着厚厚的棉衣,他雙眼彎如明月,嘴角高高翹起,雙手捧起兩個雪人,紅色圍巾在空中飄蕩。
是他們在北海道時的拍下的照片。
當時青井秋河極為滿意這張照,他在床上打了個滾,沒骨頭似的挪動着,嘴裏嚷道“喜歡到就算死了也要當做遺照。”
“……”萩原研二看着照片中的青井秋河,他走過去敲了敲相框,“願望成真了吧,笨蛋。”
“再不出現,我就要去聯誼,和其他人交往咯。”
他的聲音很輕,面上依舊是慣常的燦爛笑容,“我數三下,出來的話就原諒你。——不過把我耍得這麼慘,研二肯定要懲罰小秋河的!”
“三,是罰你考東大還是24小時不許離開我的視線呢——”
“去游泳也不錯?我們還沒有去看過海。哎呀!”
萩原研二以拳擊掌,“我們竟然才交往了三個月,好多地方都沒去過,笨蛋秋河快點出現,跟帥氣男朋友去游遍日本!”
“二——海外也不錯?夏威夷怎麼樣?”池面青年得意地抬高音量,“讓你看看你帥氣的男朋友在海外的人氣!”
空曠的房間內他顫抖的尾音被放大,花瓣似乎都因此而晃動了幾下。
焚燒的香味夾雜着菊花的清香,滲入空氣中,緩緩地流入鼻息。
……
“hagi?你……你怎麼了?”
找了許久才發現人還在靈堂的松田陣平腳步一滯。
黑髮青年背對着他,高大的身影在白熾燈下被撲上一層虛影,連帶着整個人的存在都迷離起來。
松田陣平心頭一緊,他掰過友人身子,焦急地看向對方。
青年臉上笑容不減,瑰紫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少年的笑臉。
“原來,他真的死了啊。”
*
萩原研二變得十分忙碌。
他似乎在調查什麼東西,偶爾會走神陷入沉思中,對外界的反應也慢了許多。
反覆了幾次后,松田陣平乾脆替他請了長假,將人關在家中讓他好好休息。
“在你恢復前就不要想着回學校了。”捲毛青年兇巴巴的把人摁在床上,不許萩原研二起身。
“想都不要想出門,被我發現你就死定了!”他亮出緊繃的拳頭以示威脅,發愣的青年卻在這時開了口,“你覺得世界上有神嗎?我感覺……我好像遇見了。”
松田:“哈?”
他擔憂地上下打量了萩原研二,伸手摸去對方額頭。沒燒啊?
“……”萩原拍下他的手,面色嚴峻,“小陣平,你記得跨年夜那天還有誰跟我們一起出去了嗎?”
松田:“你,……,……同桌,我們三個人出去玩的,怎麼了?”他含糊了幾個名字。
萩原:“還有一個人。”他手在空中比劃,“是戴美瞳、染頭髮的女孩子,話劇社社員,你見過好幾次,她那天也在,你不記得了嗎?”
“……”
話劇社?
松田陣平想到了什麼,他語氣放緩,“話劇社的人我認識得不多,我現在替你問……”
“騙你的——”萩原研二神色如常,他亮起一個漂亮的wink,語調誇張,“是看小陣平太擔憂了才故意捏造這麼一個人的~研二醬演技果然還是很棒!”
松田:“………”
松田冷笑,他再三叮囑萩原研二不要隨便出門,在幼馴染“誒小陣平說這種話好像老爺爺哦”的話中沒好氣地關上門。
“……”
隨着大門被反鎖的聲音響起,萩原研二從枕下翻出筆記本,寫下一個數字。
他並不意外松田陣平的回答,或者說,這個回答他已經從松田陣平那裏聽到過許多次。
和介舞枝。
青井秋河的同學,在跨年夜后忽然消失,所有關於她的記憶都變得模糊,隱隱約約地只有一個‘好像有這麼一個人’的印象。
不止是和介舞枝,青井秋河去世后,米花町憑空消失了許多人,卻沒有一個人對此有記憶或是覺得不對。
除了萩原研二。
萬事萬物都照常運行着,太陽東升西落,月亮依舊明亮,他站在繁鬧的街頭,夏日的陽光照在身上,卻怎麼也體會不到暖意。
他察覺到不對勁,反覆問起身邊人是否有發現不對,可不管他怎麼舉例論證或是提及消失的人,他們都會忘記萩原研二問過的問題。
一遍又一遍。
事情轉機來得很快,萩原在常去的神社中發現了線索,佇立在主殿的神像手中有幾個字母‘’。
黑髮青年瞬間想起青井秋河收到的福袋。
他從口袋中掏出福袋,認真對比后發現:它們的字跡走向與神像中的一模一樣,甚至底部鋪着同樣的金色熒光。
……
萩原研二輕笑,他一手握住福袋,另一隻手撫摸神像手掌。
“——我都知道了哦?這個世界的秘密。”
他面上帶笑,尾音拖長,旖旎粘稠得似乎在對情人低語,身體肌肉卻緊繃著準備隨時逃離。
“喂——不出來的話我
就要告訴全世界,你們隱藏的事情了。”
“……”
神殿中灰塵翻湧,幾抹陽光斜斜地射進來,照亮神像無悲無喜的面容。
開闊的空間裏沒有任何回應。
萩原研二挑眉,他“哦~”地抬高聲音,握住福袋的手放在神像手中,手掌一開一合地作勢要將東西放下。
福袋即將落在神像掌中時,黑髮青年修長手指轉動,牢牢握住福袋一邊。
“算啦,東西還是我替你保管吧。”萩原研二轉身就走,他揮了揮手,“拜拜啦。”
夏天燥熱的風拂過,黑髮青年長舒一口氣,他拉扯着濕透的衣服扇風,“呀——”的緩着氣。
下次可不能這麼魯莽了。
萩原研二握緊福袋,自嘲的想着,明明是不善於踩油門的人,竟然會頭腦一熱去挑釁未知。
如果某個安全帶能在就好了。
萩原研二收回視線,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去。
*
他的威脅似乎奏了效。
一望無際的黑暗,沒有光源卻仍能看清遠方,不知名的力量讓萩原研二飄蕩在空中。
他確認了自己的安全后便雙手環胸,闔眼假寐,也不急着去說什麼。
終於,那股力量似乎忍不住了,略顯稚嫩的電子音開了口:“你想要什麼?”
來了。
萩原研二挑挑眉,他反問道:“你叫什麼?”
黑髮青年眉眼彎彎,俊朗的臉上親和力十足,將自己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溫聲說道:“你可以叫我研二哦,我應該叫你什麼?”
“……我是世界意識。”電子音磕磕碰碰的說著。
“哦哦~世界意識醬~聽起來年齡不大呢。”萩原研二笑意綻放,如同泛水漣漪,他嗓音輕柔,拉着世界意識聊起天來。
“北海道的雪下起來非常大哦——川端康成的雪國,啊當然他寫的不是札幌。”
“……”
“教授很兇,有幾次逃課被發現他罰我和小陣平寫了幾千字檢討。——拜託誒,大學當然要逃課啊!”
“……”
“漫天飛舞的櫻花也很美,淺粉和蔚藍搭配起來就像是——像是小秋河。”
萩原研二驟然提起另一人,他像是隨口提及似的,再也不提他的名字,只好奇地問道,“對啦,世界意識醬,死去的人會去三途川嗎?我有個好朋友離世了,我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你能幫我托一句話嗎?”
他垂下的眼角泛起細碎的光,如同泛起漣漪的春色,“就說,研二過得很好,也有認真的生活哦。”
“……”電子音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道,“不用我帶話。你們很快就可以見面。”
萩原研二、一愣,他摸了摸頭,語氣下昂。“呀——看來我馬上就要去……”
“我的意思是,你馬上就可以見到活着的他!”
電子音急了起來,它似乎並不太會語言,好一會才說完一句完整的話,“萩原研二、青井秋河、都是活的!但是也可能發生意外……也許會出現其他的‘青井秋河’。”
“其他的‘青井秋河’是什麼意思?”黑髮青年笑容依舊,他撩起碎發,“世界意識醬,我們來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