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季也(十二)
在接受了邀約后,季也在賽事當天來到學校。
進入聯盟軍校的路前有一棵霧凇。那是冬日水汽凝結的冰晶,運用聯盟科技手段保留,純白一片,因為生在湖邊,看起來十分好看。
軍事競技賽是軍院盛會,每三年一次,持續三周,每當這時,學校前人流密集,有校園內的記者扛着設備,不斷採訪路人。
因為擁擠,軍備車在學院前暫停。
車內,季也穿着身駝色大衣,黑髮垂下,相貌清雋明朗,正低頭看文件,江以淮在他身邊,一身黑衣,神情冷峻。
算是私人行程,出於安保考量,並不引人注目。
學生們以為是軍部來人,只是好奇的看幾眼,就不再過多關注。
掃描后,車輛緩緩駛入校內,直達校長辦公室。
柯校長當年是指揮部的天才學生,畢業后留校任教,星際聞名。
他邀請了季也,特意空出來時間接待。
但他沒預料到,在季也到的時候,季也身邊,他又意外的看到了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聯盟中部時期,很輝煌的一段歷史的初期,這時候,後來赫赫有名的戰爭皇帝剛剛回歸王室,還沒有後來那樣人盡皆知。
這段歷史對他的描述很少,只有一句性寡言,低調至極,久居王宮不出。
沒有人知道,這位性情寡言冷淡,近乎淡漠的陛下,在這個時間,會喬裝出行,只是為了和忙碌的大部長多呆一會。
江家的基因很好,江以淮更是生的俊美,他鼻樑高挺,輪廓分明,有雙江家人特有的灰眸,不笑的時候,顯得尤其清冷。
因為不領職務,柯校長沒有參加繼任禮,但一眼就認出了他。
六十多歲的老校長,頭髮霜白,極其儒雅,見到他,怔然許久,才俯身行禮,很久后,他取下眼睛,擦了擦鏡片,慢慢道:“合該如此。”
若非這二十年的得位不正,聯盟絕不必如此混亂。
季也眼眸輕抬,在一旁碰了碰江以淮的手指。
先太子沒來得及繼位就去世了,但名聲實在很好,江以淮回來后,遇到很多上了年紀的人會懷念他的父親。
這並非是對或者錯,但聽的多了,難免令人傷感。
江以淮感覺到,眉目微不可查一低,垂在身側的手指輕抬,與季也輕碰。
老校長一輩子大風大浪,儘管有些情緒,很快調整好。
他戴上眼鏡,笑着看季也:“今天的比賽主要是指揮部,你的主場,怎麼,去看看嗎?”
“當然。”季也坐在一旁,聞言笑着點頭。
江以淮坐在他身邊,垂目不語,聞言看過來。
季也看着他,眼眸微彎,偏頭在他耳邊,低聲解釋:“我當年就在指揮部就讀,那一年指揮部的競技賽,我還是第一名。”
耳邊的氣息溫熱,江以淮偏頭,看到季也駝色衣領上,一點細白的耳廓。
第一名,江以淮聽着耳邊微揚清朗的音調,瞬間想到那個場景,點了點頭。
“您……”一旁的校長原本想問江以淮是否有興趣,見到他的模樣,又覺得不需要了,笑着頷首。
聯盟軍校的競備賽在學校內部舉行,因為與軍方直通,所有設備一應俱全,這時候,軍院的攻擊性甚至趕超一些小行星球。
因為季也與江以淮的到來,對於比賽區域被不動聲色監控的事,柯校長並不在意。
他樂呵呵的,走到指揮院的比賽場之前,還指了指不遠處的餐廳。
他想起從前,對季也笑。
“老規矩,指揮三部,猜一個獲勝方,輸的出來請三個部吃綠豆冰。”
“玩這麼大。
”季也聞言,笑着應聲。
他對此彷彿並不陌生,偏着頭,好似認真的猜,手指放在大衣里,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將他的面容愈發清和。
過一會,他道:“那我就還是……猜一部贏。”季也說著彎起眼睛,“畢竟是一部的人。”
他這模樣竟顯得有幾分調皮。
江以淮微微側目。
“你小子……”柯校長忍俊不禁。
大約在所有人的認知里,季也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是清雋文雅,遊刃有餘的模樣。
其實不然,在季也的少年時期,作為一部的指揮長,他是最意氣風發的。
柯校長道:“大概是十多年前。”
他看一眼季也,“我記得那一年有個小子,因為喜歡上了兵部的姑娘,每次去見人家,都被好一頓為難,後來兵部還專門設了關卡,不讓他過去,後來季也知道了,說……”
柯校長看着神色專註的江以淮,沒忍住笑起來:“季也這小子跟人說,我們指揮部的,有個對象不容易啊,帶着人就去了,一群指揮部的,跑人家兵部,抱着機甲狂拆,覺都不睡。”
江以淮偏頭看眼眸垂下,睫毛籠在鏡框裏,正低頭笑的季也。
他好像見到那個場景。
“誒不是,都說起什麼了,這麼開心。”
正說著,前方比賽廳里傳來一道聲音,慵懶磁性。
沒一會,比賽廳里走出一個人影,一身軍裝,扣子解開兩顆。
眼眸狹長的男人走出來,眉目風流,外套搭在臂彎里,見到季也,眉心輕挑:“呦,稀客,大部長微服出巡呢。”
然後他轉過頭,正準備和柯校長說話,見到江以淮,表情微變,低低俯身,行了一個標準禮節:“陛下日安。”
江以淮微微頷首,看了看季也,想了想,又道:“不必多禮。”
男人直起身,瞬間勾着唇角笑起來:“行。”
“對了,說什麼吶,我也聽聽。”沈東易隨性慣了,即使已經是軍院教官,也保留着一些混不吝脾性。
他不再拘謹后,笑嘻嘻靠着柯校長蹭,胳膊肘抬起,想撞撞人家,想起身旁站的人,又稍稍挺直腰背。
柯校長似笑非笑看他:“這不是說你們當年的光榮事迹,覺都不睡了,一群指揮部的人,跑到人家兵部撒野,差點沒把人家給拆了。”
“嗨,這事啊。”沈東易捋捋頭髮,顯然並不陌生,“大部長帶頭啊,季也都上了,這誰不沖,也不能全怪我啊。”
“最後不是成功了么,秦海那小子成功抱得美人歸,現在還得每年給兄弟們低頭陪笑呢吧。”
學生面前的鐵血教官,提起年輕的事,也笑嘻嘻的,嚴肅不在。
季也看着他們,推推眼鏡,有些無奈,輕搖了搖頭:“能不能不要每次見面都提這些事。”
“誒,不行。”沈東易笑着拒絕。
他刮一下鼻子,“裏面正比賽呢,猜吧,今年哪個部會贏,輸的人請三部一起吃綠豆冰啊,我不放水。”
“要你說。”柯校長笑罵,“沒正形,季也肯定還是一部,我么,今年選三部。”
“誒,我也選三部。”沈東易笑眯眯看季也,等着生性文雅的青年笑着反悔。
然而他沒等到想聽的話,他驚訝的發現,季也只是笑着搖搖頭,沒跟他鬧,而他身邊,身份貴重的青年,正抬着眸子,朝自己看過來。
他是很少見的灰眸,透亮,冷淡,彷彿什麼都不在意。
然而他的表現卻彷彿在說,他對這件事,非常有興趣。
那是他從未參與的,季也的青春。
那是一個與他後來所見,並不全然相相同的季也。
十幾歲
的季也,在同學與師長的描述里,爽朗,洒脫,意氣風發,會為了同伴,不眠不休的去闖機甲關卡。
江以淮僅僅是想想,都喜歡極了。
沈東易感知敏銳,儘管不知道為什麼,儘管只是一個沒有暗示任何意味的眼神,他開口,試探問江以淮:“您……選一個嗎?”
錯了大不了就當與民同樂嘛。
然後在他已經說出答案的情況下,他聽到這位陛下看着他,灰眸輕抬,毫不猶豫道:“選一部。”
他聲音淡淡,一點都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季也站在一旁,不知道為什麼,忽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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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理所應當是一部輸了。
進入比賽間時,指揮部的比賽已經接近尾聲。
在容納了上千名精神力者的比賽間裏,高低錯落的模擬倉層層排列,像嵌在牆上的一顆顆米粒,從高處往下看,頗為壯觀。
模擬倉中間圍成的大型屏幕上,正實時轉播比賽情況。
比賽是在模擬倉連接的精神世界進行。
那是一方變化多端的星球,遍佈深坑,蔓延河流,存在無邊無垠的沙漠,浩瀚沒有盡頭的星空。
在變化多端的星球里,系統會根據初始地圖,生成考生的身份,或是星盜,或是軍人,或是農民。
而考生獲取身份后,可以根據地形,不斷擴展自己的勢力,吞併他人,獲得新身份,成為一方霸主。
取勝的標準是帶領軍隊吞噬敵方。
每位考生初始狀態都,會自動分發一支軍隊,每當在當前場景中,擊敗一個勢力,就可以接手對方士兵。
敗方則被實時被彈出,進入觀戰模式。
模擬倉下巨大的屏幕正在轉播星際戰場。
一部最後留下的學生因為出現失誤,沒有注意到後方的敵人,被一舉殲滅,遺憾退出。
星際戰場裏只剩下二部和三部的兩名學生,駕駛着機甲軍團,試圖找出對方的弱項。
這兩名學生,發展到最後,各自的勢力已經十分龐大。
一名學生被系統定位為星盜,手段狡猾多變,一名學生被系統定位為人魚,非常善於利用水的形式。
沈東易的判斷精準,最後是那名三部的,被定位為人魚的學生,作戰手法更為穩定,他直接將敵人引入到深海,一舉殲滅。
而在他勝利的一瞬間,所有此刻正在觀戰的學生,同時收到系統的提示音。
系統提示獲勝者的名字,並開始播放紀錄片——實時截取的,第一名操縱軍隊如何取勝的畫面。
空曠的大廳里,學生們停留在虛擬艙內並未出來,巨大的屏幕前,沈東易忽然笑了聲。
並不是因為紀錄片,紀錄片經過剪輯,並不長,只有幾分鐘,播的很快。
那與他沒有關係,沈東易之所以笑,是因為他想起來,在冠軍產生之後,為表激勵,系統會挑選歷屆獲勝者的紀錄片循環播放。
十幾位獲勝者,其中之一就是季也,沈東易當年還蹭到一個鏡頭。
他笑的沒什麼緣由。
大抵作為親歷者,在從后往前看的時候,總會覺得,從前的某段經歷固然美好,但也總是帶點好笑。
季也出現的時候,就連柯校長也忍不住笑出來,季也站在一旁,無奈的看着他們。
在場的幾個人里,只有江以淮沒有笑。
他看到了季也。
十九歲的季也。
少年彎着眼,坐在機甲之上,手臂的袖子向上挽起一截,頭髮被風吹的飛起,眼眸清亮,青春年少,肆意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