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季也(七)

第69章 季也(七)

往後的很多年裏,時間如白駒過隙,忽閃而過。

除了一些高級官員會談的大型場所,江以淮再也沒有見過季也。

季也在後來的職位一路往上,前部長退休后,任聯盟社會部部長一職,兼協理南境事務,他駐守在南境諸星,一呆就是很多年。

而江以淮在北方,與雇傭兵團一起,發展壯大,凶名四起,成為令星域恐懼的存在。

一開始,在不起眼的荒星議會裏,在北部首腦發起的談判桌上,江以淮會悄無聲在角落裏,注視着被人群環繞的青年。

後來隨着季也職位提升,身邊的守備只多不少,愈發嚴密,江以淮無意去打擾他,慢慢不再出現。

以季也現在的地位,本也不會再需要他。

原以為故人別離,此生不會再見,直到有天,星域震動,伴隨着遠方故人的消息傳來。

『新紀元7794年,南境星系發生特大星流震動,季也部長與軍隊在南巡諸星途中,不幸遭遇星雲□□,巡邏隊拚死而出,十不存一。』

『而社會部季也部長,所持星艦與亂流相撞,在星流之下,身軀多處受損,精神力遺失,腦部直接死亡。』

腦部死亡,精神力遺失,在新紀元中,這是遠比身體死亡更可怕的情況。

新紀元的醫療技術高超,對身體的重視不再同舊紀元一般謹慎。

比起完整的軀體,新紀元里,精神力對一個人來說更加珍貴。

它是一個人的基因標誌,也是確認一個人身份的重要工具。

在軍隊裏,之所以A-S級別的戰士更具備攻擊性,就是因為他們的精神力更強大,覆蓋力更廣。

但相對的,這種極具攻擊性,強大的力量,會帶來一定的負面作用,常見的就是精神力崩潰,精神力遺落。

精神力崩潰,癥狀會輕一些,崩潰者無法正確的梳理自己的力量,會變得失控,暴躁,嚴重的還會出現幻境,有傷人情況。

對於現階段的醫療條件來說,精神力崩潰並不難治療。

尋找具備安撫性的B級精神力者,或者使用疏導器,一般可以短暫壓制,再輔以藥物,癥狀較輕的,幾天後就可以變好。

嚴重的,則需要精神力構建師,構建出針對崩潰者的精神幻境,由特殊的任務者進入虛擬世界,運用各種手段,將陷入迷失的崩潰者喚醒。

以上是聯盟如今比較常用的,治療精神力者的手段。

但精神力遺失又不同。

精神力遺失者,本身所處的精神世界,並不再是簡單的虛擬幻境,或者依託聯盟主腦創造,他們往往存在於由自己構建所出的,完整的世界。

他們攜帶着自己的精神力,會認為自己天然生活在某個空間裏,他們在那裏是自然的。

他們像每一個普通人一樣,在那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聽蟬鳴蟲叫,鳥語花香。

他們不會感受到任何不同,因為那就是他自己的世界。

這種病症,一般只存在於精神力極其強大的人身上。

棘手的是,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會意識到有哪裏不對。

他們生活在獨立的空間裏,拒絕外來者的進入。

他們攜帶着自己的意識,舒適的,愜意的,飄蕩在宇宙的某一個位置,等到能量散去,變回悄無聲息的,消散在星空。

事故一出,聯盟震動。

當夜,由季明燭大部長牽線,救回季也部長,數百名高級精神力構建師齊聚一堂,試圖構建出合適的精神力世界,喚醒迷失其中的季也。

然而沒有用,經過數年成長,季也部長的精神力早已經達到了雙S級別以上。

聯盟

中,再沒有合適的人,有這樣強的精神力,願意中斷自己的精神力,能夠放棄現實的一切,冒着死亡風險,到虛擬中救他。

『季也部長的精神力從此遺落在了浩瀚的星空裏,與星雲糾葛,無法喚醒,也無法尋回。』

『當年驚才絕艷的季也部長,徹底迷失在了無邊的星空下。』

-

江以淮收到消息,到達聯盟季家時,是凌晨三點。

季家是很典型的中式建築,廊檐錯落,流水棧橋。

江以淮下了星艦,順着線路,悄無聲息進入季家。

他到達季也身邊時,季也房間裏的燈光未亮。

月光明亮,一身高定西裝,皮鞋鋥亮的男人,正站在窗邊看他,見他進門,男人神色淡淡,彷彿並不意外。

他夾着煙,深邃的眉目籠罩在黑夜裏。

季明燭今年四十多歲,極其俊美。

數十年的從政經歷,實際上已經讓他變得從容內斂,不再如年輕時一般鋒芒畢露。

但因為常年居於領導者的地位,即使他並不開口,也說不出的壓迫。

江以淮淡淡望他。

其實單論外表,很難想像,季也會與這樣一個強硬的政客出生在一個家庭。

但無論是季明燭手中輕輕夾着,卻並未點燃的煙,還是季姝近段時間一系列匪夷所思,好像要卸任職位的動作,又很好解釋了這一點。

江以淮垂眼,坦然任他打量。

一陣沉默的寂靜,良久,季明燭道:“有何貴幹。”

江以淮的眼皮很淡的垂着,良久,在季明燭意味不明的目光里,他淡淡道:“我去救他。”

季明燭是聯盟大部長,關繫着千萬人的生死,他的精神力足夠強,卻不可能為了季也一個人去冒險。

季姝也是同理。

而江以淮……他不一樣。

基因人發展至如今,不再需要江以淮庇護,也能過得很好。

奧黛麗已經十七歲了,她明白什麼該做。

江以淮毫無牽挂,唯有他,可以沒有任何顧慮的,為了季也……冒一次險。

季明燭站在窗前看他,慢慢的,慢慢的捻動手裏的煙。

良久,他抬眼,深邃的眸子直視着江以淮,聲音低磁。

他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姓江?”

“是。”江以淮並不意外,他知道他的外貌酷似某一個人,他站在床角,餘光掃過季也。

在冷淡的天光里,灰眸輕抬,與季明燭對視,平靜道,“皇室的姓。”

皇室姓江。大太子江勉,皇室正統,為人清傲而有魄力,麾下追隨者眾多,與如今糜爛的皇室,並不是一個風格。

二十三年前,他在北江星系巡查民生,不幸遇刺,連同王妃一起,屍骨無存。

而那位剛出生幾個月的小殿下,也從此銷聲匿跡,音訊全無,

季明燭聞言,淡淡笑了下,他的容貌十分俊美,一笑,通體內斂的氣度彷彿都鮮活幾分。

他先是對江以淮道:“我見過你的父親。”

頓一下,又道,“皇帝前些年的意外,是你做的?”

老皇帝今年還不到六十歲,本就子嗣單薄,沒想到前些年,還因為意外,沒了命根。

如今他的身體日漸頹廢,舉目四望,竟是連根苗苗都找不到。

當年作為旁支,用骯髒手段奪來的皇位,終究是要回歸本源。

季明燭詢問,江以淮並未隱瞞,他微微掀起眼皮,神色平淡,認的十分爽快:“是,等你們選出繼承人,再殺了他。”

他神色冰冷,彷彿只是喝一杯水那樣簡單,季明燭聽出其中的關鍵,挑眉:“什麼意思,你

要等我們選出繼承人?”

“你呢,你不想爭?”季明燭抬眸,審視般看着江以淮。

然而青年只是抿唇,黑衣下的身軀修長,藏在夜色里,他的指骨修長,搭在床沿上,淡聲道:“不想。”

季明燭看着他,低下頭。

他遠遠看着病床上的季也,又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江以淮。

頓一下:“你可以想想。”

-

江以淮身份不便,他曾經叛逃出聯盟,是星際有名的通緝犯,但對季明燭來說,藏一個能救弟弟的人,不是難事。

真正困難的,是對季也的治療。

治療精神力遺失,其實是非常殘酷的一件事,它必須由外來者,進入遺失者的世界,全部的,不留情面的,把對方的世界整個碾碎。

他要強迫的,使被治療的人承認,這不是屬於你的世界。

江以淮讀取了聯盟至今,所有被治療的遺失者的資料。

看到那些因為被強行打碎觀念,身體愈發糟糕的遺失者,他神色冰冷,並不接受。

最後,在季明燭創造的,絕對安全的地下療養院裏,江以淮花費了八十天的時間,與精神構建師們一起,創造出了一個新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由江以淮本身,用自己的精神力,構建出一個更大,更廣闊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他或許不必強行打碎季也,或許可以選擇更溫和的手段,將季也帶入自己的世界裏,逐步引導季也醒來。

這看起來是一種可行的做法。

但構建師站在治療艙前,還是提醒面前看不出情緒的青年:“請您做好準備,要使患者不受損傷,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沒有這樣的先例。”

“不過我們在外面,會儘可能幫助您。”

精神力構建師笑容恬靜,在江以淮進入治療艙的時候,告訴他,“我們會派遣出人工智能輔助您,請您先找到部長閣下。”

“不必擔心,精神力世界雖然龐大無比,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這個過程可能會很漫長,但並不困難,只是……在您找到部長之後。”

“部長他……精神力級別太高了,也太穩定了,一般的事件,很難使他對所處的世界產生懷疑。”

“這需要您採取一些措施,推動他的想法。”

“本身上,現在的世界是由您的精神力構建的,在我們的方案中,每一個世界,都應該能使部長情緒波動,過度悲慘的境遇,能夠讓他產生對世界的真實度產生懷疑。”

“這或許與他的觀念是相反的。”

這時候,沒有人會知道,在接下來的治療里,會發生怎樣匪夷所思的事。

在江以淮自己的世界裏,他也並不捨得對季也做什麼。

哪怕是傷害他自己。

精神力構建師對此一無所知。

她注視着江以淮,認真道,“在這個過程中,作為世界中心,您需要承擔監控職責,那麼現在,請您選擇,在季也部長的世界中,您要扮演的角色吧。”

相貌美麗的精神力構建師笑容美麗,耐心的注視着江以淮。

作為高級構建師,她能夠感受到季也部長對江以淮的重要性,她當然見也過這樣的情況。

他知道青年為什麼這樣做。

能夠為另一個人付出生命的代價,除了喜歡他,還能是為什麼呢?

她等待着對方說出“親人”,“愛人”,“重要的人”,這樣的字眼。

她並不會感到意外,不必懷疑,在這樣的世界裏,成為所愛人最重要的存在,哪怕是假的,也從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然而許久以後,她聽到面前的年輕人聲線冷淡,對她說:“過路人。”

“過路人?”構建師怔住,她看着眼前軍裝筆挺,神情淡漠的青年。

她很難想像,這個人花費了這麼多,被質疑,被檢測,被防備,甚至有精神力全面死亡的危險。

他千辛萬苦,來到季也部長身邊,提出的要求僅僅是做一個:“過路人。”

構建師的目光里有不解,有疑惑,她看着江以淮平靜的面容,並不能理解,忍不住想:為什麼?

為什麼?

江以淮眼眸低垂,注視着修復艙中面色蒼白的季也。

他在北江的□□中出生,有一對或許愛他,但更愛子民的父母。

然而就是這樣,那時的他,也沒有能在他們懷抱里呆上多久。

失去他們后,他被追殺,被搶奪,被輾轉販賣,送到了黑市的手裏。

過於強的天賦是他的災難,在黑市一方為基因人打造的集中營里,往後數十年,他被實驗,被訓練,被殘酷的擊碎重組。

在新紀元7784年,薩米琅西,在那間暗無天日的集中營里,有一天,天上突然被裝了一扇小窗,在窗戶里,他平生第一次見到月亮。

月亮皎白,明亮,掛在天上。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他們集體出走,在荒星打轉,成立雇傭兵團,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基因人,不斷在星域流浪。

他們吃過虧,受過傷,嚴重的時候,筋骨分離,精神力被強大的敵人重創。

那是一段很單調的日子。

某一年,江以淮作為首領,獨自一人,為基因人攔住過數百個追殺的星盜。

那時候他十幾歲,戰鬥經驗不足。

他差點就要死了。

那是個荒星,草木枯萎,只有光禿禿的石頭。

江以淮躺在地上,他抬頭,在漫天的枯枝里,看到了天上掛的月亮。

江以淮其實很喜歡月亮,也很喜歡季也。

但他沒跟任何人說過。

你是我在深淵裏,不斷抬頭仰望的月亮。

我愛你,但我不必把你摘下來,掛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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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行為守則[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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