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穿(你屁股疼跟孤沒有關係...)
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她艱難地睜開眼睛,想要讓人給她倒上一杯水,解她熔岩滿腔的熱意。
她不能叫薛盈的名字,可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當中,她只認識一個薛盈。
但是她張開嘴,發出的聲音卻如同鬧貓,衛聽春自己聽了之後,臉色更是如同火炭。
她也是穿越過很多世界的人了,她知道這種狀況是中招了。
還不是什麼好東西,而是那種小說世界裏面屢見不鮮的催.情之葯。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儘可能讓自己保持清醒,去思考她是怎麼中招的。
她自從穿越來,一口水沒喝,一口東西沒有吃。
不可能是這身體為了勾引薛盈事先服用,只能是後來中的。
衛聽春看到了床頭依舊青煙繚繞的瑞獸香爐,再細細嗅了下空氣中的滿室甜膩。
她不想去懷疑薛盈,可是這裏是薛盈的太子東宮,難不成,還有誰能逾越他堂堂太子的意思,給他看中的一個婢女如此費盡心思下藥不成?
況且她惦記薛盈數年之久,說起來也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寄託,薛盈真正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根本完全不了解。
他可能真的不喜歡來硬的,喜歡她求着他來也說不定。
衛聽春現在心中滿是怨和恨,怨的是她自己,恨的也是她自己。
她真的太傻了,她怎麼就能這麼一廂情願地認為,薛盈就一定會長成個純善無比的好孩子?
當年在宮中不受待見,人人可欺的皇子,如今在眾多皇子之中脫穎而出,甚至坐到了太子之位。
她看了一眼系統時間,現在下午三點多。
她從床上艱難爬到了床邊上,然後一開始是準備打翻香爐。
不過她怕這樣將婢女侍從吸引進來,現在的她堪稱毫無抵抗力。所以她撐着酸軟的雙膝,從床上爬到地上,準備去拿桌子上的水杯,用水杯裏面的水去澆滅香爐的香。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香的厲害。
她才從床上下來腳剛落地,就“咚”地一聲,足下一軟渾身失控,狠狠地跌在地上,比香爐被推倒在地的聲音還要大。
不過這聲音衛聽春是沒覺得大的,因為她現在只能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因為藥物的作用,她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蹦出來了,簡直震耳欲聾。
而且她這種狀況,去滅香也是徒勞,她得儘快見風,聞正常的空氣才行。
因此她沒有再去管香爐了,而是調轉方向,朝着窗邊爬去。
她記得昨夜薛盈坐着的長榻後面就是窗子,她只要爬上長榻,推開窗子就好。
但是就在她在地上艱難爬行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是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陌生的是她也只聽過一次薛盈長大后的聲線,熟悉是因為這聲音她昨夜聽過。
“她醒了嗎?”薛盈問,“有沒有吃東西?都用了什麼,仔細讓廚房記下。”
“回太子殿下。”門外站着的太監聲音壓得極低,人都開始發顫。
他說,“人怕是還沒醒。”
薛盈穿着一身朝服,絳紫色長衫外五蟒盤於其上,或怒張巨口,或騰雲盤柱。他金冠高束,兩側垂帶上墜着同他眉間硃砂痣一般赤紅如血的紅玉,玉質金相華貴威嚴。
他聞言眉梢微微一皺。
小太監立刻跪地,砰砰扣頭道:“奴才們萬死,宮中春喜總管來過了……”
薛盈眉梢一跳,再沒多問什麼,立即推開了房門,
大步邁入了內室。
他一進去,便看到了衣衫不整的衛聽春在地上蠕動爬行,氣喘吁吁,裸露的皮膚盡數潮紅如血。
“來人!”
薛盈說:“備浴湯,要冷水,着人去請陳太醫!”
他言辭凌厲眉目凌冽,吩咐了侍從婢女行動起來,又一把揪起了跪地認罪的小太監問:“春喜公公親自送來的落紅香?”
“是……”小太監是薛盈貼身伺候的太監,卻不是薛盈的人。
他和春喜公公一樣,是皇帝的人,名為長河。
他是皇帝塞在薛盈身邊的眼線,但是……他早已經被薛盈抓住了致命把柄,不敢背叛薛盈了。
只得如實相告:“春喜公公奉陛下之命,親自點的香。”
“春喜公公還說……若是,若是成事……”長河抖着嘴唇說,“陛下有言,東宮大賞。那個婢女……婢女可晉太子嬪。”
一個尋常婢女,一夜承歡便可晉為太子嬪,這可不是飛上枝頭,這是一步登天。
薛盈面色極其霜冷可怖。
一把甩開長河,快步走到了衛聽春身邊,將她從地上抱起。
衛聽春早聽到了薛盈的聲音,但是現在她的狀態,除了聽到薛盈的聲音之外,他們在說什麼,她根本沒有能力分辨了。
她的腦子已經空了。
被這迅猛的藥物活活地燒空了。
落紅,乃是當今陛下最喜歡的虎狼之葯,這種香氣味甜膩,吸入之後無論多厲害的人,哪怕是常年習武的羽林衛聞多了,也會成為一灘爛泥任人魚肉。
而若是熏染時間久了,男子理智全無,只有慾念,女子更是摒棄羞恥,只知交合。
薛盈側臉綳得緊緊的,他今日從議事殿出來之前,皇帝專門叫住他,告訴他送了一份禮物給他。已經着人送到了他的府中。
薛盈只以為,是尋常的賞賜而已……
沒想到,竟是這等齷齪噁心的熏香。還用在了衛聽春的身上。
薛盈眉目森冷,抱着衛聽春先將她放到了床上,她已經是渾身軟綿,薛盈用被子把她裹起來,等待着婢女備冷水。
而衛聽春這時候神志都不清了,卻還是執着異常地瞪着薛盈,一雙眼睛都成了兩汪水潭,卻還是充斥着斥責。
薛盈對上她的視線,開口低低徒勞地解釋:“不是我做的,我沒料到。”
他沒料到皇帝已經瘋到了這個程度,也沒料到他昨夜不過是同衛聽春共處一室一夜,便這麼快傳到了皇帝耳朵裏面。
薛盈半圈着衛聽春,知道她現在聽不懂,索性也不說了。
他伸手給她撫了一下鬢邊亂髮,其實想問“你不是鬼神嗎?你到底是鬼還是神?鬼門關大開之夜來到我面前,怎麼能被凡人這等陰詭伎倆給算計?”
不過他沒有問出口,衛聽春也不可能給他回應,她難受得太厲害了。本能咬住了薛盈的手臂。
力度不輕,薛盈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也沒有試圖掙扎,就這麼乖乖讓她咬着。
確實是他疏忽了,他只是沒想到,他始終不能與女人同房這件事,在皇帝的心裏竟然這麼重要。
派人專門送來避火圖逼迫他看,逼迫他納妾娶妻不成,現在只要是個婢女能跟他成了好事,也能許太子嬪的地位了……
呵。
荒謬的薛盈只想笑。
不過他現在不怎麼能笑得出,他很快把衛聽春抱着放入了備好的水中。
這種藥物並非只有做了才能解,泡了泡冷水,吃了化解的藥物,再喝上兩副湯
葯預防風寒,也就好了。
所有說這種藥物非行齷齪之事不能解的,都是給自己自甘墮落找借口罷了。
只是把衛聽春放入冷水這個步驟,屬實是把薛盈難住了。
因為衛聽春神志不清了,本來就如同火燒,把她活活放冷水裏面,她如何能受得了。
她感覺自己要冒煙了。
她踢打薛盈,在浴桶中亂撲騰。
一直在含含糊糊地罵薛盈:“你這個逆子!”
“我真是……白疼你了……”
“你這個……色狼!”
“你敢碰我,我就……暗箱操作讓你無比凄慘!”
“我空間裏面可有人……”
“你怎麼……”
衛聽春被強硬地按在了浴桶之中,冷得發抖,但是不像火燒了,牙齒開始“咯咯咯咯”地說,“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衛聽春說這話的時候,滿含失望和疼惜。
薛盈被她潑了一身的冷水,此刻也是狼狽極了。
他看着衛聽春,按着她肩膀不讓她起身,準備等她好了。再同她細細解釋。
衛聽春卻抬起被泡得蒼白冰冷的手,輕輕撫上了薛盈的眉心。
反覆摩挲他眉心的小痣,說:“這個,我也有一個的。你……怎麼變了啊……不要變啊……小貓貓。”
衛聽春說著,還撅起嘴唇,發出“芙芙芙”的叫貓聲。
薛盈一直都在聽她說胡話,並且把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清晰無比地記下。
等到陳太醫被接來,薛盈又親手給衛聽春餵了葯。
衛聽春鬧累了,自己坐不住,就半掛在薛盈身上,很乖地把葯吃了。
薛盈見她體溫消得差不多了。就抱着她出了浴池。
讓婢女進來給她換了乾淨衣物,又讓陳太醫給她把脈。
最後衛聽春被扎了針,扎針的時候她還神志不清地拉着薛盈的手說:“爸爸媽媽……別扎我啊,我最怕扎針了……”
然後她就昏死過去了。
衛聽春做了一個特別混亂的夢,夢中她又回到了小時候。
不能念書,整日羨慕弟弟。
但是弟弟的課本連看也是不給她這個“賠錢的丫頭”看的。
她每天打豬草,下地幹活。小小的年紀,細瘦的肩膀,幾乎扛起了大半的家事。
但是她很樂觀,她總聽到同村的人說,只要走出山裡,去打工,就能見識大城市的一切,過好日子。
她準備等自己再長大一點,就和村子裏的人一起出山去打工,幫着家裏蓋新房子。
但是沒等她長大,沒等她出去,她爸爸媽媽就把她許給了村子裏一個剛死了老婆的光棍兒。
就因為村子裏的人說,誰家的姑娘出了大山就再沒回來,也不給家中拿錢了。
衛聽春知道那個姐姐,她不回來,不給家中拿錢,是因為她媽媽在她小時候,往死里打她,把她活活逼走的。
可是她再怎麼跟家裏保證,一定不會出去就不顧家,可她爸爸媽媽還是覺得,不如拿她換頭驢。
是的,那個四十幾歲,馬上五十歲的光棍子,給他們家許諾,她嫁過去就給一頭驢。
一頭已經老了,不能下小驢,連犁地也費勁兒的老驢。
衛聽春長到十八歲從不叛逆,就叛逆了那麼一次,跑了。
但是她沒有出過大山,那山遼闊像是十方世界,大雪一蓋,她分不清東南西北。
只覺得冷啊,冷到骨
子裏。
衛聽春冷得直哆嗦,蜷縮着裹緊了身上單薄破舊用她媽媽的襖子改成的衣服。
然後她不慎一腳踩空——
“啊!”衛聽春猛地坐起來,雙眼驚慌地巡視周圍。
很快她滑下身的被子就重新裹上來了,但是她還是冷。
她好多年都沒有回憶從前的事情了,她從來不喜歡回頭看。
她甚至不覺得跌落山中被凍死是一個噩夢,嫁給那個五十來歲的老頭才是。
但是她此刻有點混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好了一會兒,她才從那種狀態裏面抽離,然後看到了床頭上坐着的薛盈。
薛盈,手中卻穩穩端着一碗葯。
衛聽春看他一眼就哆嗦着掀開被子要下地,結果薛盈放下藥碗,把她按住了。
而衛聽春一動,只感覺自己的屁股疼得都不是自己的了。整個尾椎骨都要裂開,渾身也都是酸疼異常。
她沒經歷過男女之事,但架不住看過無數小說,穿越世界見過那事兒之後,女子不良與行的例子也不少。
她心中一空,比跌落雪坑還空。
隨之而來的就是怒氣蒸騰,什麼人設,什麼任務,她在這一刻都忘了。
她回手結結實實抽了薛盈一巴掌。
“啪”地一聲。
薛盈的麵皮上迅速紅起來。
但是他還是按着衛聽春沒有讓她衝動下地,只是開口道:“你發燒了,現在不要再下地受涼。”
衛聽春瞪着薛盈,眼睛都紅透了,罵道:“小畜生。”
她昨晚中藥之後的記憶一片混亂,但是現在這“事後”的疼痛,讓她真的控制不住。
她就算是被系統電擊,判罰,也不想再在這個世界繼續下去了。
就算是她眼瞎心盲,看錯了人!
只是她一心一頭砰死的行為並沒能順利實施,薛盈看她清醒過來了。
就開始說話了。
“昨夜的熏香名為落紅香,是宮中非帝王不可用的禁藥。”
“孤的太子宮中是沒有的,昨天的落紅是宮內送來的,皇帝身邊的大公公春喜,親自點上的。”
衛聽春聞言冷笑一聲,根本不相信薛盈說的任何一句話。
都……這樣了,他想隨便一推六二五就算了?!
她咬着嘴唇,含恨帶怨看着薛盈。
薛盈繼續攔着她要下地的動作,語調平鋪直敘道:“父皇這些年一直有給孤的太子殿送各種美人,孤從來沒有碰過。”
衛聽春聞言瞪着他,眼中血絲讓她看上去極其委屈,“我要不要謝太子殿下恩寵?”
薛盈似是不解地看着她。
他和人說話,向來習慣性說一半留一半,到這裏基本上就是說明了,他沒有碰她。
但是她還這樣。
薛盈只好道:“父皇為孤之事操心,是想要殺孤,但是又恐落人口舌,說他虎毒食子,因此想要孤先留下子嗣。”
“他覺得一個沒有子嗣,不能寵幸女子的皇子是他的恥辱,尤其我還是太子。”
“他為我籌劃過婚事,但是皆因為我不答應而作罷。”
衛聽春到這裏還沒聽出來怎麼回事,只覺得薛盈說這些話,難不成是要她感恩戴德?
她要像那些一夜承寵的小婢女一樣,期盼他憐惜,給個名分,安安分分地伺候他嗎?
衛聽春到這一刻真的對薛盈失望透頂。
她一把推開薛盈,咬牙道:“
太子殿下可能看錯人了,換成旁的婢女承寵,或許會感激涕零,祈求殿下的憐憫和名分。”
“但是奴婢當真厭惡至極,太子殿下若是不打算掐死奴婢,就別攔着奴婢去死!”
衛聽春說完一股勁兒就蹦下了地。
然後她腿軟得像昨天中藥后那樣,“砰”地摔在了地上,熟悉的姿勢熟悉的尾椎碎裂般的疼痛。
她疼得一半會兒沒起來。
正思考要不要屏蔽一下的時候,薛盈終於明白了她誤會了什麼。
他起身將衛聽春扶起來,不顧她的掙扎和怒視把她按回床上,用被子緊緊圍住。
然後低吼道:“別動了!”
“我根本沒有同你行房,你昨夜泡了冷水,現在有點高熱,別鬧了,先把葯喝了。”
衛聽春先是被吼得愣了一下,聽到薛盈這麼說,更生氣了。
“你……”
“好小子,你敢幹不敢認是吧?!這種借口你都想得出來,我……我又不是傻子,我會沒有感覺嗎?”
薛盈:“……你有什麼感覺?”
衛聽春面紅耳赤,氣得口不擇言道:“我屁股疼!”
薛盈的面色也肉眼可見紅了起來。
他看着她,指了指地上說:“你昨晚,就像剛才一樣,摔了好幾下。”
衛聽春還是沒反應過來,她沒經驗,總聽人說女子第一次很疼,但是具體怎麼疼她根本不知道。
她昨晚中了那樣的葯,現在很疼,在她看來=薛盈這個畜生乾的。
他還敢不承認,衛聽春想把他撓個滿臉花。
結果薛盈見她實在是不信,深吸一口氣,自暴自棄道:“孤是個廢人。”
他直視着衛聽春說:“孤不能起陽。沒法和女人行房。沒感覺,從來都沒有過,可能是小時候凍壞了。”
他說:“所以父皇給孤籌劃的婚事失敗,所以孤不能如他所願留下子嗣,所以他逼孤看避火圖,聽聞孤留下你,就急着派人送來落紅香。所以……”
薛盈看着衛聽春說:“你屁股疼跟孤沒有關係。”
要不是被逼無奈,確實沒有男人會這樣直接承認自己是個不能人道的廢物。
怎奈何衛聽春根本聽不懂薛盈的暗示,還咬定了薛盈就是趁人之危,行了那等邪惡之事,就連向來不羈無懼的薛盈,也有些無奈。
衛聽春對薛盈絕無男女之意,薛盈難道就會對一個男女不定,幾次三番救下他的“神明”葷素不忌禽獸不如嗎?
薛盈把事情直接說穿了,之後就拿過桌上的葯碗,盤膝坐在床邊上,面無表情一邊攪動,一邊吹。
衛聽春人還傻着呢,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薛盈的意思。
他...他他他他...不行?
那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薛盈之前說的什麼喜歡、享用的,都是……耍嘴嗎?
而後她整個人瞬間溫順下來,比洗髮水廣告裏面的頭髮還要柔順。
薛盈把湯藥的碗遞到了衛聽春唇邊,用湯勺舀起一勺湯藥,衛聽春就老老實實張開了嘴,喝了。
然後被苦得面容扭曲,薛盈就用修長的手指,捏了一顆被切成一半的蜜餞,送到了衛聽春的嘴邊。
衛聽春就着他的手吃了。
甜甜的滋味中和了葯的苦澀,衛聽春像個被拔了氣門芯的車胎,癟得十分徹底。
兩個人剛才差點打起來,現在面對面成了一對鋸嘴葫蘆。
衛聽春腦子裏嘰哩哇啦地叫喚着,比警車追擊罪犯鳴笛還
要熱鬧嘹亮。而現實是她一口苦藥半顆蜜餞,從頭到尾,連頭都不敢抬了。
她的腳尖和手指都蜷縮着,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薛盈。
她已經相信了薛盈說的是真的,因為她清醒了下來,仔細感受一下,這屁股的疼確實不像是被誰怎麼樣了,像是純摔的。
她以前上山打草也摔過,和這個差不多。她之前是先入為主,認死理了。
而且她其實之所以表現得那麼激動崩潰,是因為她不願意相信薛盈長成了一個混蛋。
如今看來……是她惡意揣測了。
她悄悄地用餘光觀察着薛盈,薛盈雖然從貓貓長成了有攻擊性和侵犯感的小豹子,但他依舊是他!
衛聽春的心像是被一個大熨斗來來回回地燙平,一絲褶皺都沒有了。
時隔四年後重逢,絲絲縷縷的雀躍又從頭髮絲兒骨頭縫兒裏面冒出來了。
他還是那個薛盈,那個好孩子。
至於薛盈為什麼會崩劇情,不肯掐死自己,反倒要讓人誤會他喜歡自己……這也比較好解釋了。
他不想濫殺無辜。
好吧,雖然她是來毒害他的,不無辜,可是她穿的這個小婢女,也是被迫為九皇子做事的,也算是無辜吧……
薛盈說把她留在身邊,是在變相保護她。
衛聽春一旦對薛盈重新披上了愛心媽媽牌六千多度的濾鏡,那麼他做的所有一切,就都像從前一樣,無比地合情理。
最後一點湯藥見底,薛盈放下了湯碗,同時取了盤子中的兩顆蜜餞,都塞進衛聽春的嘴裏。
衛聽春把兩顆蜜餞分開,分別頂在兩腮,臉上鼓出兩個小包包,一直在散發著甜蜜滋味。
薛盈靠在床頭上,看着衛聽春不說話。
衛聽春垂着頭,覺得自己應該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怎麼說才合適。
問他為什麼不行?有沒有找大夫好好看看?
不行還看什麼避火圖?
哦,他好像是說是皇帝逼他看的……衛聽春又開始陰謀論,這一次的矛頭全都對準了皇帝,總之那個老東西真是又蠢又壞,簡直不是人!
衛聽春想着想着,又開始覺得薛盈實在是太可憐了。
以為他已經做了太子殿下,總算過得好了,結果他連個男人都做不成。
人怎麼能倒霉成這樣啊!
最後還是薛盈先打破了沉默。
他說:“事到如今,你不可能回到九皇子身邊,你便留在孤的身邊,孤可以保你安然和榮華。”
他觀察着衛聽春的表情,片刻后換了一副黯然神傷的可憐模樣,低聲道:“你想要錢要物,孤都能給你,若你有家人,孤亦可以替你周全保護。”
“你只需要留在孤身邊,替孤做個障眼之人……”薛盈說,“免得旁人猜測孤到如今年歲仍舊房中無人,乃是個無能天閹。”
衛聽春聽后心裏難受極了。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這麼低聲下氣去求一個來刺殺他的婢女,他究竟過得有多麼難啊。
這麼多年,欺負他的那些哥哥弟弟不算,現在都做了太子了,連皇帝都不肯放過他!
衛聽春一心疼,忍不住滿臉關切問道:“請太醫看過了嗎?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薛盈慢慢向後靠,從盤膝的姿勢,變成一條腿撐着,一條腿打開,這個姿勢,幾乎就把衛聽春整個圈在他的身體範圍內,在無聲昭示着他的掌控欲和佔有欲。
像在狩獵前靠近獵物的獸類,總是在悄無聲息間靠近。
他靠着床頭微微仰頭,凸起的喉結隨着他吞咽口水緩慢滾動。眼中的陰翳晦暗,這麼許多年,依舊揮之不去。眉心的硃砂紅像一滴血,艷烈驚人。
他用這種姿態看着衛聽春,說出的話卻同姿態截然相反。
“太醫、游醫、全都看過了。”薛盈說,“我可能真的是個天閹。”
“你……”他頓了頓,坐直身體,而後慢慢傾身,湊近衛聽春問,“你會因為這樣,看不起我嗎?”
他將孤這個稱呼拿掉,勾起一點悲切的笑意。
衛聽春頓時把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抬手按住薛盈的肩膀說,“嗐,多大點事兒……”
“人活着,又不光是為了那點事兒,那些太監不是也活得挺好……”衛聽春察覺到了自己的比喻十分不恰當。
太監們可不是自願做不成男人的,是被逼無奈。
薛盈也不是自願的,但是拿他這個堂堂太子和那些下人比,在薛盈的角度看來,是妥妥的羞辱了。
衛聽春緊繃地看着薛盈,等着他發火,他卻只是淡然一笑。
“沒關係,這件事本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幫我掩人耳目嗎?”
薛盈帶着祈求,又向衛聽春湊近一些說,“不是幫大乾的太子,只是幫我。”
衛聽春心中更加酸楚了。
酸楚到她都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的距離,姿勢、已經完全超出了兩個陌生人的社交距離,甚至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社交距離。
薛盈手長腳長,幾乎是將她圈在懷裏了。
他一錯不錯地看着衛聽春,他根本不在意衛聽春說什麼,怎麼看他。
他不是真的不行,他只是很少想那種事情,只是厭惡和任何人親密,他做不到。
他看着避火圖,看着那些糾纏在一起的人,只會覺得臟,想吐。
會想起他到了通人事的年紀,那個被指派來給他通人事的宮女,被換成了老嬤嬤的事情。
而且薛盈活到如今,遭受的背叛欺辱無數,他並不是單純厭惡女人,他是厭惡人。
所有人。
每一個人。
不過……只要面前的這個人是個意外,因為在薛盈的認知之中她不是人。
她是個來去自如,性別不定的神。
不過薛盈對她還真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是新奇、是有趣、是感激、甚至是依戀。
她像他乾涸生活裏面的一場春雨,讓他枯裂的枝丫上發出了一個顫巍巍的,嬌嫩無比的新芽。
薛盈想要想這一次的新芽留存更久一點,僅此而已。
“太子還年輕,總會治好的。”衛聽春有些撐不住薛盈充滿期待的逼視。
遲疑着說:“奴婢……奴婢命薄如紙,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衛聽春迎上薛盈的視線說,“太子可以重新尋一個人幫你。”
薛盈眼中的期待一點點散去,面色也逐漸冷了。
他生得極好,尤其眉心的那一點硃砂,姝麗無邊,似山水墨畫的着色,但是一旦他的表情開始沉寂,他整個人都變得霜冷無比。
冷白的膚色變成雪原,那雙弧度狹長上挑的鳳眼緩緩合上,猶如萬里大地寸寸冰封,了無生機。
衛聽春的心又開始難受。
可是她真的得很快死掉,她現在已經停留世界超時48小時加上死亡的痛覺屏蔽,這兩天消耗了她兩千多積分。
延遲脫離世界,時間越久扣除積分越多,最長的時限是一個月,一月
后扣除翻一倍,這簡直像是利滾利的高利貸!
而且如果不能按照原定死亡結局去死,最後死法“不合理”還會出現一系列後續問題。
衛聽春滿面愁容,和薛盈對坐,活像是一對貌合神離的怨偶。
衛聽春在想:我到底怎麼能“合理”死去。薛盈還有可能掐死她嗎?
而薛盈在想:這一次我要怎麼才能更讓她留下來?
四年前,薛盈一直都知道她在設法逃離,雖然在她死後,才知道她是要去死,但當時他幾乎把婢女侍從都留在了殿中,最終也還是沒能留住她。
那麼這一次……他決定自己來看着她。
於是薛盈穿靴下地,對衛聽春說:“你昨夜受涼,好好休息吧。”
然後他就走到了長榻邊上,還是昨天那個姿勢,還是昨天那個避火圖。
衛聽春坐在床上,隔了一會兒忍不住探頭看薛盈。
薛盈像個木偶,一動不動。
衛聽春突然就想起他五歲的時候,衛聽春第一次看到他,他瘦小的身軀穿着單薄的衣衫,孤零零跪在雪地里的樣子。
那時候的他也是如今日這般,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他雖然如今身為太子,擺脫了那種可悲境地,可是他的心卻好像還困在原地,這麼多年從未停止過受風雪的摧殘。
之前她打他來着,還罵他小畜生,聲色俱厲言辭惡劣,現在都化為迴旋鏢,扎在了衛聽春的心口上。
自作孽,不可活啊。
衛聽春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索性躺下了,她確實受涼了,好像有點發燒,頭暈暈的,嗓子也發緊。
到底怎麼退出世界呢?
她想不通。
但是她也睡不着。
雖然她連薛盈的呼吸都聽不到,薛盈安靜到令人髮指。但是他的存在感就是強到難以忽視。
後來衛聽春輾轉許久,實在忍不住,從床邊探頭,對薛盈說:“別看了。”
薛盈慢慢抬起眼看她。
衛聽春說:“奴婢……可以幫太子一段時間。”
衛聽春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段時間。”一個月。
薛盈慢慢坐直,依舊看着衛聽春沒吭聲。
衛聽春有些自暴自棄道:“所以奴婢要怎麼幫你?假懷孕一下可以嗎?”
薛盈聞言低笑了一聲。
她果然還是那麼心軟。
而後他起身,活動了一下酸澀的手臂,緩步走到衛聽春的床邊上。
語調帶着笑意說道:“懷孕沒有那麼快吧?起碼也要兩三個月才能有動靜。”
“那就不要這個,”衛聽春說,“那怎麼辦……”她只能留一個月,一個月能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私下裏不要叫我太子。”薛盈說,“交給我,你只需要好好養病,在這殿中安心待着就好。”
安心待着就好。哪也不要去了。
衛聽春從善如流點頭,薛盈又要回去坐。
衛聽春說:“你不睡覺?你快去睡覺,去其他的屋子……”
衛聽春想到這屋子裏面擺設不凡,且她剛穿越來,就是在此處給薛盈送茶,想來這裏就是他的寢殿。
於是又道:“我去其他的屋子也行,你讓人幫我收拾一間。”
薛盈卻沒有動,片刻后壓住要下地的衛聽春的手腕道:“我父皇專門給我送了落紅,我這幾天,不能出這個屋子去別處睡覺。也不會去上朝。”
“你也不能離開這個屋子。”
衛聽春一臉不解。
薛盈一字一句道:“落紅藥效猛烈,我得沒日沒夜寵幸你。”
衛聽春面色紅得像熟透的西瓜瓤,沒接薛盈的茬兒。
她決定暫時留在這裏,最後再幫薛盈一次。
滯留世界這件事,其實是很普遍的,很多穿越者在一個世界待得舒服了,就願意在那裏多留一段時間。除此之外,做任務的時候,也時常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會不得不滯留世界。
所以系統空間對於滯留世界的扣罰制度,雖然是利滾利的形式,實際上一月以內均攤到每一天的耗費上,倒還不足為慮。
只要不超過一月期限,不讓這個每日幾十的基礎積分消耗翻倍再翻倍,就還在衛聽春的承受範圍內。
她這麼多年她穿越世界的效率和質量都很高,她空間的積分是少有的富足,甚至比某些專門做主角的穿越者還要多,早就已經攢夠做主角的積分了。
只是她從未對小世界有過歸屬感,因此也不想作為哪個世界的主角,留在那裏。
衛聽春更是從沒有在任何世界滯留過,她做任務向來都是快狠准,否則也不能光做炮灰任務,就升級到A2級別的穿越者。
但是這一次,她忍不住破例了。
薛盈對她來說,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每一次都有每一次的慘,五歲那時候是受生母虐待,十幾歲被兄弟殘害,現在馬上二十了,他……又因為不能人道,被親生父親逼成這樣。
衛聽春十分的感慨,也十分的憂愁。
怎麼辦啊,薛盈這樣的性子,都長到了這麼大,卻還是那麼單純,隨便一個來毒殺他的婢女,都能讓他傾心相訴,他該有多麼寂寞無助啊?
尤其是留下真的想要幫忙的衛聽春,發現自己真的像薛盈說的那樣,什麼都不用做。
她每天起居有好幾個婢女伺候着,好吃好睡,零嘴兒不斷,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且大部分的時間,薛盈竟然因為毀她清白的事情,覺得心中過意不去,堂堂太子殿下,還會親自上手伺候她。
衛聽春看着話本子,是帶圖帶解說的山水游志,她斜倚在薛盈的長榻上,薛盈自己就坐個小邊邊,還在給衛聽春剝冰鎮葡萄。
薛盈手指如竹如玉,沾染了葡萄的紫色,看上去簡直像是在白布上面碾碎了果泥,罪孽啊。
衛聽春吃了兩顆,就覺得過意不去,忍不住又勸道:“你真不用覺得過意不去,我根本不在乎什麼清白啊。”
一個註定要死的人,在乎什麼清白,而且她這個角色連個家人都沒有,她在民間等同於“查無此人”的狀態,誰知道她是誰啊?
“殿下。”衛聽春又就着薛盈的手,吸溜進去一個剝好皮的葡萄,實在不好意思,就坐起來了。
“我自己吃吧。”她眨巴着一雙明媚的大眼睛,含糊道。
薛盈拿過布巾擦了擦手,並不堅持,溫聲“嗯”了一聲,便起身離開了長榻。
衛聽春又被他戳了一下心。
他真的太懂事了。
衛聽春和他已經在這屋子裏整整朝夕相對了兩天。
兩天的時間,他們幾乎日夜不離,但是薛盈從未讓她感覺到過不舒服。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