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山河(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都魔怔)
年輕弟子小跑上前負責帶路,領着眾人穿過前院,進入內廳。
因衙役們在門口呼叫,人都被引了出去,大廳門窗未闔,圓形盤盞上點着的妖火都叫風給吹滅了。
弟子上前重又點了兩盞,可室內還是一片陰晦。
為首衙役想開口讓他們把火給熄了,或是換個正常的燈。這怪誕又昏沉的薄綠火光在這夜間閃爍不定,看得着實瘮人。
才開了個頭,那邊傾風正在上首位坐下,抬手對着焰火隔空一撥,火光驟然明亮起來。中間的藍白光色大盛,壓過了外層火焰的幽綠,陡然變得灼爍燦燦,驅散了那種陰森鬼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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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妖司的弟子們一致站在右側,衙門的一干緇衣捕快則擠在廳堂左側。雙方分列而立,特意空出了半丈的距離。
季酌泉跟謝絕塵跟着坐下,其餘人卻都不敢坐。
傾風認真一看,才發現這裏站着的全是年輕弟子,有幾個甚至比她還小,略帶懵懂地躲在人群後方,扯着師兄的衣袖,從縫隙里小心窺覷。
傾風問:“刑妖司里的其他人呢?”
為首弟子老成上前,下意識彎腰行了個禮,做完才覺得奇怪,傻愣了下,答道:“儒丹城的修士本就不多。師叔們都去輪值巡夜了,怕城內再出什麼意外,叫我等隨別敘師兄駐守刑妖司。”
傾風瞥一眼左側的那群衙役,料想此舉在他們眼裏,多半只能得個“做做樣子”的評價。
林別敘還沒來,這幫弟子緊張得精神恍惚,都不知上個茶水招待一下,光等着傾風問話。
傾風翹起條腿,坐姿沒個正形,手肘撐在扶手上,點着為首的弟子問道:“說說吧,城裏最近出了哪些怪事,需要這樣疑神疑鬼。”
那弟子打了遍腹稿,流暢道來:“其實之前儒丹城中沒有那麼多離奇的案子,怪事最早是從半月前開始。有百姓在護城河中發現了一具漂浮的無名女士。因屍體在河水中浸泡太久,已無法辨認面容。她身上又不帶什麼公文,或是能證明自己來歷的物件,衙門追查許久,只知道她是數月前剛來儒丹城投奔遠親的一位小娘子。因遠親不久前剛剛離世,她只好獨自住在城南的老屋裏,找了個縫補漿洗的雜工養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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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按着腰間的佩刀上前一步,高聲接過了話題:“董氏的小娘子與那女人住得近,平時也會幫人洗洗衣服補貼家用,出了人命官司,我等循例去董家問話。當時董小娘子渾渾噩噩的,似被嚇得不清,什麼也說不出來,只顛來倒去地重複自己‘不知道’。我等雖覺可疑,可沒有辦法,想等她冷靜后再去問話。不料沒幾日,董小娘子的屍體也叫人發現了,被人敲破了額頭,丟在城外的樹林裏。”
“緊跟着崔氏家的小公子,與桂音閣里的一名伎人,相繼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年輕弟子嘆了口氣,悄悄用手指着對面,“那崔氏是我儒丹城的望族,族中先輩曾出過三位宰相、兩位太傅。儒丹城裏的這支雖不是主家,可同氣連枝,也叫縣老爺敬畏。上面一施壓,他們自己尋不到線索,就來找刑妖司的晦氣。”
衙役怒道:“什麼東西?你又來暗中詆毀是不是?!我們尋你晦氣,與那崔氏有勞門子關係?”
傾風問:“所以是半個月之內死了兩人,失蹤兩人?”
四人情況迥然相異,不該並類探討,應當不至於連累刑妖司成為眾矢之的。
“不——!”為首衙役叫了聲,滿臉的橫肉顫了顫,露出些許驚悸,下意識縮起脖頸,壓着嗓子道,“古怪就古怪在,那董氏小娘子死了十日有餘,身上竟一點變化也沒有!皮膚還是雪白,兩手指甲不停生長,眼皮怎麼都闔不上!說是死不瞑目啊!”
男人左手死死握住刀柄,呼吸放輕,語帶驚悚:“她母親每日將她安放在小屋裏,給她燒香念經,可是第二日天一亮,屍體就出現在別的地方,滿城地亂躥!還有人親眼見過她在夜裏遊盪。我等將她帶到刑妖司試着看管了幾日,在刑妖司就是安分的,一送回家便又出問題。這誰受得了啊?這不分明是妖邪作祟嗎?他刑妖司至此還百般推脫,說與妖邪無關。尸位素餐說的就是他們!”
弟子氣得冒火,與他爭辯道:“師叔說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否則怎麼進了刑妖司就沒動靜了?是你們被騙了才是!至於屍體不腐,世間能短暫保存屍體的法寶又不是沒有,刑妖司也不是一一記錄在冊,師叔給你們點明方向,叫你們去查,你們光會帶着屍體往刑妖司跑,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謝絕塵想起來時路上遇見的怪像,神色微動,起身問:“屍體呢?”弟子說:“如今埋了。”
傾風皺眉道:“這也能下葬?屍體還未腐爛,說不定只是假死呢?入土了沒再蹦出來?”
“不不不,死是肯定死絕了。說到這個就更離譜了!”弟子兩手一拍,惱火道,“不知道他們背地裏做了什麼,不過一晚,那屍體便徹底腐爛成血水。擺明了是法寶的緣故!同他們解釋了他們死都不信!”
眼看兩邊又要爭吵,林別敘這才姍姍來遲。他這次的衣服總算不是那麼簇新光鮮,淺藍的布料上沾了零星的血漬,衣擺處掃了層灰,看來在儒丹城裏過得也是焦頭爛額。
他身後還跟着幾人,兩人押送着一名身穿常服的壯漢,還有兩人架着受傷不便的小妖。
衙役們見同伴未受私刑,倒是那小妖,即便經過診療,進氣還是沒有出氣多,瞧着可憐,便不吭聲。
眾人都靜下來,看着林別敘從容走近,坐到傾風對面,將手中擦血的麻布放到几案上,再揮着長袖往兩邊一掃,坐得儒雅而端正,開口感慨一聲:“你們可算是來了。再遲一天,今夜又要被吵得睡不着覺。”
“你怎麼知道會是我們來?”傾風將信將疑,“這也能算?你每次做事前難道都要卜個上百卦?料定次次准?”
“當然不是。”林別敘偏過頭看她,“不過這麼有趣的地方,有謝師弟在,你們怎麼會錯過?”
傾風才想起來問:“你卜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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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好沉啊,幾步路下來,我怎麼覺得更沉了?”
刑妖司的年輕弟子們雖見識不多,可對天下除妖軼事向來了解不少,還是被這詭異一幕驚得手腳發涼,問身邊的那群衙役:“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都魔怔啦?”
“當真?”衙役們猶豫半晌,互相對視數眼,雖心有不安,可形勢至此,只能一咬牙應下,“行!”
人群最後方是一位中年婦人,動作局促地跟着他們。
這附近一帶都是破舊的老屋,道路彎彎折折,修不平整。前日當剛下過雨,地上一踩便是一個泥坑。
一群男人穿着黑衣慌亂地從屋內走出。簇擁在中間的是其中身形最為健壯的青年,由他背着一名閉目沉睡的年輕女子。邊上幾人伸出手幫着攙扶。眾人腳步虛浮地朝院門走去,彷彿身後背着的是一尊巨石,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也不知到底是收了多少碗血,衙役們等了良久,只覺是海碗大的盆也該裝滿了,林別敘才溫吞地揮了下手,驅動鏡面背後的秘文。
林別敘問:“你的萬生三相鏡帶了嗎?”
“接着往下看,是有高人教我們,只要這樣做,就可以驅散董小娘子身上的妖性。”衙役說,“還不是你們刑妖司不管,我們有什麼辦法!”
衙役:“那你不妨接着看,若不是妖性未除叫她作怪,難不成真是鬧鬼?!”
衙役們旁觀這一幕,更是脊背發寒,本就提心弔膽,叫他一出聲,嚇得哆嗦不止,忙豎起一指立在唇邊:“噓——!”
幾名壯漢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女人放到轎內,垂下門帘,長吁口氣,合力將轎子抬起。
“先差什麼?”林別敘沉吟着道,“不如先看看董小娘子入棺的樣子吧,你們傳得玄幻,我還不曾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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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直接拔出腰間的佩刀,往手腕上一割。
霎時間,周遭景色連連變轉。眾人頓感目眩耳鳴,頭腦輕重交替。
其餘弟子見狀紛紛效仿。
謝絕塵一字一句道:“大凶!”
弟子:“簡直是荒謬!無稽之談!我們測了幾十次,董小娘子根本不是被妖所殺,哪裏來的妖性!”
傾風直接從后腰抽出,丟了過去。
尤其是方才失了血的官吏們,等畫面固定下來,還緩了數息才能睜開眼。
他們正對着一間狹小宅院,院內燒着兩個火盆,紙錢的灰燼不停隨着熱風在空中浮沉。
“千萬別摔,高人說了,不能叫她雙腳落地!”
林別敘這人說起謊來是臉不紅心不跳,他拆開外層的袋子,用妖力將它托舉在半空,對着衙役們道:“這是刑妖司的至寶,以前由先生親自掌管,如今交由傾風師妹代持。若要驅用,需要活人的鮮血祭祀。可窺過去,可探真相。幾位若是誠心想要破案,能否獻血一碗?省得你我再起無謂爭端。”
傾風恍然,贊道:“甚合我意!”
艷紅的鮮血從傷口湧出,立即飄向半空的窺天羅盤。
林別敘對弟子道:“去給幾位高貴的官爺找把乾淨的匕首。”
“少說話,老張你就認了自己沒用吧!”
傾風起身環顧,發現眾人正身處荒落的城南。
為首衙役哪能聽不出他對自己的不滿,此番自知理虧,梗着脖子拒絕道:“不必!”
門口擺了一頂小轎,驕子四面圍着密不透風的白布,前端還綁了只剛宰殺的公雞,脖頸處的熱血順着毛髮一滴滴地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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