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牢房裏的半獸人
陽光,刺眼的亮。
袁倫吃力地睜開雙眼,搖搖晃晃,周圍的景象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這是一間狹窄的牢房,無人修繕的鐵欄杆,早在風吹雨淋下生滿了銹跡。
天窗安在牢房內側,光線照不到鐵欄杆外,袁倫看過去,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似乎是一條長廊。
他躺在一團散發腐臭的稻草上,地面到處都是污髒的水漬,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破爛不堪。
旁邊,還有十幾個同樣裝扮的人,有的靠在牆上假寐,有的倒在積水裏,奄奄一息。
“該死的瑞蒙!”
袁倫揉揉疼痛的腦袋,掙扎着站起。
被窗外的冷風一吹,他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不少,憶起暈厥之前的最後一幅畫面,心裏仍舊空空的。
那張可憎的笑臉,還有一頓劈頭蓋臉的痛毆。
六年來的積累,就這麼付諸流水?
袁倫環抱着膝蓋,坐在牢房的角落,安靜,冰涼。
他的心裏藏着一個秘密。
他,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地球。
而這裏,和他記憶中的世界,差了五千年時光。
袁倫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一名十六歲的孤兒。
沒有福利院,更沒有救濟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依靠自己的雙手。
這裏是末世。
公元2047年的大災變,徹底改變了文明的走向。
那一年,人類極秘實驗室‘星河’發生泄漏,大量生物病毒擴散蔓延,異形生物由此誕生。
人類為了消滅異形生物,不惜大量使用核武,但那只是飲鴆止渴。
核輻shè泛濫,異變加劇,名為‘污染獸’的生命體猶如瘟疫一般,迅速將全球籠罩在yīn影之下。
污染獸能生存於任何惡劣的環境中,擁有極為強大的繁殖、自愈能力,通過進食人類的血肉,還可以不斷進化,變為更強大的存在。
每進化一次,它們的晶核上就會多出一顆星星,因此人類也通過污染獸的星級來判斷它們的強度。
短短二十年間,世界人口從七十五億快速縮減到一億。
北美、南美、非洲、大洋洲……
一塊又一塊土地,在污染獸的侵襲下,淪為地獄。
倖存者們,蝸居在歐亞大陸這最後一片凈土上,苦苦求索。
滅亡?
很多人這麼想,直到‘超鈦’——存在於傳說之中的生命金屬,出現在人們視野。
極高的硬度、柔韌的延展xìng,並且——可以承載智能意識。
這是顛覆物質理論的發現。
‘戰爭城堡’,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
劃時代的巨型構裝體,戰爭的決定因素,最終兵器,這些形容,不足以表現它的偉大。
因為,人類依靠它的庇護,活下來了。
可惜,完整的‘超鈦金’早已被瓜分完畢,普通人依舊在污染獸的肆虐下,苟延殘喘。
袁倫,就處於這樣一個時代。
為了生存,他從十歲起就步入礦坑,不論是含量極為低下的超鈦原礦,還是其中的雜質煤、鐵、銅、甚至是垃圾,一切可以賣錢的東西,袁倫絕不會放過。
1000個聯邦幣,這是一塊含量為0.1%的超鈦合金的價格。
超鈦含量越低,合金的xìng能便越差,低於這個數值,超鈦合金將失去一切特xìng,與普通金屬無異。因此,這種級別的合金也被稱為‘基礎合金’——而僅僅如此程度所費,袁倫省吃儉用,積攢了六年。
他本以為,憑藉自己的努力與隱忍,總能在這個世界中找到一處位置。直到昨晚,覬覦已久的治安員瑞蒙勒索了他。
袁倫居住在‘奇茲’子爵領下的聚居地,為了管理流民,官方招募了幾隊治安員維持秩序,瑞蒙便是其中之一。
袁倫一向小心翼翼,不惹事,不生非,定時上交‘安全費’,但還是被貪婪的瑞蒙察覺到了端倪。
所有積蓄,一夜盡沒,他也被丟進了臨時監獄。
牢房裏的人們,紛紛用憐憫的目光看着袁倫。得罪了瑞蒙,這個小孩的命運便已註定。
“真是不知死活,瑞蒙大人想要的東西,乖乖奉上不就好了,怎麼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多了一個人,我們分到的食物又不夠吃了。”
“真是個害人jīng。”
在囚犯們議論紛紛中,一個身材健壯,足有兩米多高的男xìng半獸人走了過來。
大災變之後,一部分在輻shè中生存下來的人類,受到原始人類的排斥,不得不集體遷移到邊遠地區居住。數百年下來,在病毒與輻shè的交織影響下,他們的身體逐漸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異變。
這群人,被原始人類稱作變異者。
而四股最強大的力量,又各自形成了幾塊強大的勢力。
變異者中的好戰分子,獲得了野獸的基因,變成了體格強壯,xìng情嗜血的獸人,佔據着歐亞大陸的交通要道,與身處亞細亞核心地區的原始人類毗鄰而居。
和平主義者們,則在自然中得到了啟示,慢慢進化為與世無爭的jīng靈,和他們的近親,深jīng靈的後代,也即是矮人一起,隱居在遙遠的西伯利亞雪林。
當然,還有那衍化出魚腮,搏風擊浪,常年潛伏於深海的神秘族群——娜迦。
所謂白人、黑人、黃種人,隨着文明的摧毀,早就徹底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相比之jīng靈的寧靜與娜迦的高傲,人類與獸人間可謂水火不容。
原始人類視獸人為低賤的雜種,獸人則想報復原始人類過去的拋棄。
幾千年來,不可計數的戰爭終於讓兩個種族發生了交匯。
在人類聯邦與獸人帝國簽署了和平盟約之後,這種敵視的態度才有所減緩。
然而,奴隸貿易的罪惡之火,卻又像過去一樣重燃。
私掠、偷盜、販毒,就像帶血的膿瘡,一點點損害着兩個勢力間本就脆弱的關係。
半獸人,就是人類與獸人媾和而生。
奇茲鎮地處兩國交界的邊塞要衝,既不受人類聯邦的支配,也不被獸人帝國管轄,作為兩大勢力的‘妥協’的結果,在這荒無人煙的綠洲之上,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
人類、獸人,還有形形sèsè的亞種族混居在一起,把這裏當成了他們喧鬧的天堂。
就如大多數混居地區一樣,打架和酗酒是奇茲的一大主旋律,其中尤以暴躁熱血的獸人和半獸人為最,這個半獸人大概也是因此進來的吧!
袁倫是新人,而牢房也有牢房的規則。
半獸人一把抓住袁倫的衣領,將他按在牆上。
他有一身虯起的綠sè肌肉,鼻子扁平而上翻,臉頰塗滿了細細的紅sè條紋,下頜生着長長的絡腮鬍,一隻獠牙被磨去了銳角,看起來就像斷裂的刀鋒,在黑暗的牢房中顯得威風凜凜。
袁倫在他眼中,只不過是一頭待宰的羔羊。
半獸人cāo着一口流利的通用語,惡狠狠地對他打了個“招呼”。
“菜鳥,歡迎來到三號牢房,作為見面禮,我想你該學學這裏的規矩!”
一切,就和他的同類們一樣,混亂、豪放、好勇鬥狠,信奉肌肉多於頭腦——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半獸人?
不,袁倫不這麼想。
半獸人的鼻樑上,有兩道淺淺的凹陷,似乎是長期佩戴眼鏡所致,手心處,還有一行半凸的紋路,這是經常捧着書本留下的印記。
袁倫上一世,也是一個愛書之人,對這樣的特徵記憶深刻。
一個喜歡讀書的半獸人?
聽起來很可笑,但袁倫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在他面前,一個愛讀書的半獸人被關入了牢房。
“你是瑞蒙的人?”
“呸,瑞蒙算個什麼東西!臭小子,我只想告訴你,這間牢房的老大,是我強森!”
強森?
袁倫眯起了雙眼,根據半獸人的傳統,如果想要融入人類之中,就選擇一個人類名字,如果打算恐嚇別人,則以一個粗俗的獸人名作稱呼。
而這個名字,顯然帶有人類社會的影子。
六年苦工,一朝盡喪,袁倫雖不是萬念俱寂,但也心灰意冷,只是淡漠地注視着大漢,不發一言。
然而,在他那黑幽幽的瞳孔中,似乎有一點特別的東西。
“你在害怕……”袁倫不顧被扯起的衣領,淡淡說道。
強森一凜,這個孩子看出了什麼?
不,不可能的,他的秘密,怎麼會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知曉!
強森從布衣中抽出一根尖木刺,比劃着壓在袁倫喉嚨處。
“服從我,或者死!”強森目露凶光。
袁倫不以為意,伸出手指,輕點了一下強森的心臟,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你可以偽裝外表,但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強森先生,你在害怕些什麼呢……?”
強森渾身一震,神sè中多了幾分複雜,緩緩鬆手,放開袁倫。
“閉上你的嘴,不要多管閑事!”
牢房裏,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的拳頭大,誰就擁有話事權。
每間牢房的食物配給都是固定的,強森是這間牢房最強壯的男人,為了吃飽肚子,他不得不搶奪其他人的一份。
那些反抗的人,已經領教過他拳頭的厲害,可今天的這個小孩,卻讓他第一次有了看不透的感覺。
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強森心裏堵得發慌。
這時,黑暗中傳來一陣悅耳的鈴聲,緊接着便是來自長廊兩端的sāo動之聲。
“鈴鈴鈴——鈴鈴鈴——”
牢房內的其他人,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跳起,抓着鐵欄杆不住亂晃,就連那幾個奄奄一息的囚犯也強撐着爬起來,蒼白的臉上充滿了渴望。
“餓死鬼們,滾出來吃飯了!”
“噹啷——”
“噹啷——”
一聲大喝,從遠方傳過來,然後又是一片金屬碰撞的聲音,似乎有什麼金屬容器被人拋在地上。
不一會,那個聲音逐漸接近了袁倫所在的牢房。
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小個子男人,提着一盆黑糊糊的東西,走近他們的欄杆。
他的臉上長滿了枯乾的褶皺,就像敷上了一層厚厚的老樹皮,眼神中還帶着點小市民的jiān詐,也不知在這yīn森惡臭的鬼地方生活了多久。
小個子男人掏出一張卡片,在欄杆門前的一台機器上劃了一道,聽得‘滴’的一聲,鐵質的欄杆突然開始變形,開出一個幾十公分的窄口。
“噹啷——”
小個子男人把面盆伸進窄口,隨意拋在地上,撇了撇嘴道:“這個破碗摔漏了,弄得我身上到處都是,今天的食物只有一半,你們愛吃不吃罷!”
“啊,大人,求您行行好,我們餓了好多天了!”
“求您重新打一碗回來吧,我們一定會感激您的!”
幾個囚犯可憐兮兮地向他哀求道。
小個子男人眼珠一轉,伸出手指,在眾人面前搓了搓。
“想要我幫忙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們身上還有什麼好東西嗎?”
“大人啊,我們隨身帶上的一丁點兒聯邦幣,不是早就在進來的時候給您了嗎!”
“是啊大人,求您幫我們再打一碗吧!”
小個子男人一聽,頓時變了臉sè。
“沒錢?!沒錢還跟我廢什麼話?你們這是在消遣我吶?哼!我呸!”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擺手轉身離開,再也不看其他囚犯一眼。
“嗞嗞——”隨着小個子男人的離去,鐵欄杆又緩緩形變,恢復了原來的面貌。
強森早在食物剛送到的時候就靠了過來,冷冷地看着囚犯們如同溫順的野狗在牢頭面前搖尾乞憐。
食物少了不要緊,他再搶多一份就好了。
在這裏,他的拳頭最硬!
見到小個子男人離開,奴隸們馬上轉向強森,每個人臉上都面黃肌瘦,神sè間充滿了悲哀。
他們很餓,但是不敢動,靜靜站成一排,等待強森的劃分。
就像強森說的一樣,他,才是這間牢房的老大!
奴隸們還算識相,強森滿意的點了點頭,伸出起了老繭的大手,往面盆內一挖,撈出一大塊黑糊糊的物體,放入口中。
他忽然起了一種奇怪的衝動,把面盆放在袁倫面前:“臭小子,自己拿一份!”
“謝了。”
在其他囚犯嫉妒的目光中,袁倫也掏出一坨黑糊,放入口中。
不得不說,這個半獸人已經引起了他的興趣。
經過兩人之手,盆內的食物已不到三分之一,可是牢房中還有十幾人。
“其他人,自己分了吧!”
強森津津有味地舔了舔手指,將最後一點黑糊吮去,然後朝其他奴隸吩咐道。
奴隸們敢怒而不敢言,只好忿恨地瞟向袁倫與強森兩人。
袁倫口中緩緩咀嚼,黑糊很噁心,有股摻水霉麵粉的味道。
可那又如何。
能量、蛋白質,這些都是他活下去的最好保障。
袁倫不想死,不論是在地球,還是在這個一無所知的地方。
天sè,在一點點變暗,天窗外的顏sè,從藍白,到橙黃,再到冰冷的黑,袁倫就這麼坐在稻草堆上,不斷地思考逃脫的方法。
瑞蒙給他安了一個‘盜竊罪’的名頭,明天中午就是公審,一旦公審通過,袁倫就將被驅逐出小鎮。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手無寸鐵,而曠野中生存着無數兇猛的污染獸。
他的生命,還有幾個小時呢?
第一次醒來的那天,袁倫曾對自己說過,他要改變這個世界。
而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談么?
夜空中,一點淡淡的星光,輕灑在狹小的牢房內。
袁倫在波瀾的心緒中,漸漸入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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