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黎南珠是忍了又忍,最後沒忍住磨牙問:“你是自己上車,還是我揪着你上車?”
“……”歷延年察覺到阿叔生了氣,乖乖上了車輦。
黎南珠在車下放下擼起的袖子,拍了拍手,若無其事緊跟其後。
郡王車輦大,倆人一人一頭。
歷延年端坐在一邊,衣服整的順順的,半點褶皺也無。黎南珠多看了幾眼,他不管是坐還是站,總會帶點衣服褶皺出來,世家子弟的儀態,他也能湊合面上夠用,但還是習慣了懶懶散散。
像年年這樣,說舉止刻板生硬吧,那倒沒有,就是恰到好處的翩翩小公子范。
“南珠阿叔,皇爺爺想讓我求娶您。”
小公子突然開口了。
黎南珠正腦袋跑題,從禮儀規範到待會吃啥,被另一頭小孩說的話驚的腦袋沒反應過來,看了過去。
“宮中情勢複雜,延年不願拖南珠阿叔下這趟渾水。”
黎南珠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而且延年身體不好,也知阿叔對我無意,只把我當侄兒看待。”歷延年把話說直白了,“所以在車下,延年才想守禮避開,以免對南珠阿叔名聲有礙,不得不——”
“延年並非輕視阿叔。”
黎南珠:……
黎南珠:……
這一套直球,搞得黎南珠打哈哈都過不去,一看延年神色鄭重,肯定是覺得他剛生氣了跟他道歉說明原委的。
“我倒也沒生氣——”小郡王口是心非說完覺得不對,“好吧是有點生氣。”
黎南珠見延年要作揖賠不是,忙擺擺手,按着小孩胳膊,只是他才發現,年年是真的長大了,有一把子力氣的,他坐着沒按住,小孩認認真真給他作揖賠禮道歉了。
乖的呀。
“其實這事我知道些。”黎南珠斟酌了下還是也打直球說實話,跟小孩倒不用耍心眼,“我這次回京就是想看看你身體好不好,要是艱難了,給你撐撐面子。”
他沒提做的那個噩夢。
歷延年道:“一切都好,謝阿叔關心。”
黎南珠心裏嘆了口氣,小年想讓他回昭州。
“你好就好。”
“其實說撐面子可能是阿叔臉大了,你一皇孫,聖上疼愛你,倒是不必我做什麼。”除非他真嫁給了歷延年,不然這短暫‘撐撐面子’也就真字面意思,沒什麼實際用處。
可他又不能真嫁給小孩。
這就混賬了。
黎南珠不能幹這種事情的,現在想想,延年處境是難了點,但也不算艱難,人也聰明,心思透亮,什麼都知道,宮裏那幾個皇子——
七皇子除了嫡子身份本身沒別的可說。現在也差不多廢了一半。
六皇子有些陰。
九皇子出身不高,七皇子小跟班。
十二皇子他在會會,是真傻白甜,還是裝的。
嘉郡王看着挺養老的是個富貴閑人。
黎南珠心思活泛很快捋了一遍,面上不顯,看了過去,結果小孩一對上他的眼,有些慌亂的低頭——好像哭了。
不確定,再看看?
“年年你是不是感動到哭了?”
“阿叔為了看你大老遠跑到京里來,是不是賊感動?”
歷延年剛聽聞南珠阿叔說擔心他身體回來看看,心中震蕩,過去在昭州種種回憶一下子涌到心頭,眼眶一酸,就因阿叔在意看重他,才不能久留京中。
被他拖累。
結果現在——
“沒哭。”歷延年悶聲道。
黎南珠明白明白點點頭,“阿叔懂,阿叔也是過來人,在你這個年紀,那是嘴最硬的時候。”剛還說年年長大了,這不是小孩氣來了,當即是快活說:“那時候,我哥說你吃的差不多了別吃頂了,小孩子家家別跟黎暮珂比飯量,吃不動就算了。”
“那麼大的烤羊肋排,我都吃了三根了,本來是吃飽了,結果我哥一勸,我就說‘誰說我吃飽了?我明明沒飽還能再吃’,又吃了一根。”
歷延年都能想來南珠阿叔那時說話的神態。
黎南珠也能想來當天胃要撐炸了。
“那次后我戒掉了嘴硬。”小郡王哭哭。
歷延年也不在意剛才丟了面子,正經說:“阿叔,飲食七分飽,還是您跟我說的。”
那不是哄你這個小孩子嘛。黎南珠心想。
那時候小歷延年才十歲大,過年宴席上三十多道菜,葷的素的海鮮麻辣,花樣都沒重複的,黎南珠怕小歷延年吃多了積食,容易發熱,就老氣橫秋說多來點花樣少來幾口,吃個七分飽就成了,餓了再加餐。
黎南珠想到早膳大嬤嬤給他送上來的那盤棗泥山藥糕,那就是年年早膳用了七分飽,怕看書餓了,早午中間再加一道點心。
這麼多年了,還記着聽着他說的話。
黎南珠心裏百感交集,回頭看了眼已經褪去孩子稚氣的少年人,說:“不急回去,阿叔還沒跟你慶生呢。”
四月底,歷延年十六歲生辰。
不過先太子是四月去的。歷延年自此後再也沒過過生辰了。
黎南珠也想到這茬,緊跟着笑說:“暮澤家的三郎還說秋日下場試試,等考完了要辦定親,留我觀禮,現在看來不及了,秋日涼爽路上也好走。”
“不過那孩子一看就聰明,隨着暮澤,定能有個好成績。”
小郡王長輩譜說了幾句就不想擺了,主要是對考試不感興趣,聽到外頭叫賣吆喝聲,就知道走到了市井裏,當即掀開帘子,瞧着外頭熱鬧勁兒。
“年年吃什麼?”
“今日阿叔請客。”
黎郡王的儀仗出了皇城就不喊避讓了,不過路上百姓見到車馬隊伍早早紛紛避讓兩邊,等過去了,再說上兩句熱鬧的。
……秋日涼爽路上也好走。
歷延年把這句話在心裏想了又想,望着阿叔的側影,最後什麼話都沒再說。南珠阿叔離京回昭州,是他所願,這樣就好。
“好,延年謝過阿叔。”
“客氣什麼。”
黎南珠從窗戶看去,最後用他的狗鼻子聞出哪家味最香,說:“這家!走!”
宮裏侍衛要清場,黎南珠不愛搞這個,但知道侍衛擔著責任,想了下,最後說:“擒嬌你去買,車上吃吧。”
也不用驚動現在食客。
歷延年是看着南珠阿叔退讓的,他想到在昭州時,阿叔沒有半分郡王樣子,就和街頭尋常人家孩子一般,出門騎馬上學,街上鋪子吃食,一路走一路吃。
阿叔在昭州很是自在。
歷延年少年懵懂的心思,註定此生掩藏的深深的,無人可知。
黎南珠不知道身後歷延年心思又多深,這會正跟擒嬌點外賣,“素麵,還有什麼?煎餃不要,我要小生煎包,讓煎的脆脆的,再來一份烤紅薯,肉的話就算了,吃素點。”
“剩下的你看着買。”
“對了,炸的金黃圈圈要一份,這個好吃。”
年年肯定沒嘗過。
擒嬌拎着食盒去買郡王外賣大禮包,兩邊吃食鋪子都看着擒嬌是郡王車隊裏下來的,不管是點什麼要什麼,紛紛應是,手腳麻利的給先做。
沒一會會就好了,擒嬌給付了賬,多給了賞錢,拎着食盒上了郡王車輦,東西都擺齊了,也不在旁邊伺候,下了車輦。
車輦走的緩慢,車上小桌擺滿了吃食。
除了那份素麵帶湯,其他東西都是乾的,黎南珠先端着碗淺淺喝了口湯,可能一早上沒吃,這會一碗素麵的湯也特別香。
“好吃!”
黎王爺曾經說過,誰跟他弟弟坐一張桌子吃飯,那都得胃口大開,多吃一碗飯。
雖然有點弟控濾鏡在,不過話也是有道理的。
歷延年學着南珠阿叔,端着碗喝了口湯。
好喝。
-
宮裏聖上桌案上擺了三沓奏摺,全都是昨日的事。
元和帝看着桌上奏摺,跟霖之說:“你都看看,那個多的是給老七求情的。”
“朕沒想到,他沒建府沒出宮,朝中倒是有聲望。”
黎暮澤聽聖上言,拿了那沓高的,摺子翻開一看,意思是七皇子此事無錯,是百姓膽大包天竟敢妄議皇子私事……
都是些廢話。黎暮澤一目十行略過,只看了落尾的是他戶部的,這人倒是有志氣,藉著這等小事想給七皇子表心志。
“臣以為,七皇子還不敢私交臣子。”黎暮澤實話實說。
顯然是小官員想巴結七皇子,早早站隊罷了。
“你再看看那個。”元和帝面上浮現出一絲冷來,“讓朕嚴加懲治老七的。”
黎暮澤聽聖上話音,大概猜出來是誰,一看果然是蘇家。
倒是大義,連着親外甥都不給面子了。
“蘇侍郎素來端正,鐵面無私。”
元和帝聽霖之這麼說,倒是笑了,說:“你啊你。”復而又說:“他怕朕牽連他,還想藉著老七顯他的名。”
“早前皇後跟朕說,想跟蘇家結親,朕問過蘇瞻意思,他說一切聽朕的,那朕看就是有意結這門親,現在看來,不合適了。”
七皇子再不濟,那也是聖上的親兒子,聖上打罵問責可以,可一個臣子,哪能七皇子名聲大的時候,你想借光,出事了又第一時間想脫身。
蘇家一代不如一代,就是如此。
蘇瞻太過謹慎小心了,是既想又想,半點危險都不擔著。
聖上心中有了論斷,黎暮澤也不多說,只言聖上聖明。
“還有一些參南珠的。”元和帝笑看霖之,這下看霖之如何說,剛光置身事外了。
黎暮澤不看那參南珠的摺子,說:“阿叔在昭州長大,對京里規矩不甚了解,又喜愛熱鬧,昨日街頭受了驚嚇,還積極配合王大人調查,現在又被參,臣替阿叔委屈。”
“……是委屈了些。”元和帝見霖之少有的護短,比對他那一雙兒子還要維護,心中滿意,笑說:“劉祿寶,你去朕庫房挑些好的,送南珠府上給南珠壓壓驚。”
劉祿寶喏,退了下去。
黎暮澤替阿叔謝了聖上,元和帝擺擺手意思不用多禮,“朕知道你跟朕一心的,老七朕還是心軟了,拖到了如今,這次事現下看也是一樁好事……”
半個時辰后,永雙殿傳下了聖旨。
元和帝斥責了七皇子不顧百姓當街鬧事,責罰宮禁兩個月。
聖旨傳下去的時候,七皇子那會還在皇后寢殿中,是大早上去了,賭咒發誓說了自己身體無礙,還由着太醫把脈檢查了翻,確定身體好着,皇后才把心放回肚子裏,問昨日到底怎麼回事。
七皇子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皇后聽到報案時,恨鐵不成鋼道:“炎兒你糊塗啊。”
民間百姓敢私下編排皇子私事,當然是不動聲色先拿下,之後嚴刑拷打,揪出背後之人,就算沒背後指使的,那這件事可作為的多了是,沒準還能為他們所用。
怎麼就驚動了。
七皇子替自己辯解,“孩兒那時乍一聽,太過氣憤了。”
事關男子尊嚴,豈能忍得住?
“那之後也不該的。”皇後頭痛。
就算剛聽氣憤沒忍住,但之後一個下午,總該冷靜了吧,怎麼還越鬧越大,連大理寺都驚動了,誰讓報案報到大理寺的?
七皇子昨日回宮也想過,氣得一晚上沒睡着,自然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黎南珠,“母后,孩兒不是那等蠢人,都是黎南珠害我的。”
“那時我們在街上,我每次想說什麼,黎南珠先說此事不能作罷,都詆毀你說你不行,你能忍,我這個做兄弟的不能忍,那不行是什麼意思就差指着你鼻子罵你是太監公公了……”
黎南珠嗓音高,傳的人群熙熙攘攘都聽到了。
七皇子一聽公公二字,腦子火那是越躥越高,毫無理智可言,根本沒冷靜下來的時間。
皇后聽聞大怒:“這黎南珠火上澆油,故意引你動怒。”
“是啊母后,不然孩兒也不會鬧到大理寺去。”
“不行此事要稟告你父皇,讓你父皇知曉。”
然後傳旨太監來了,聖上罰七皇子宮禁兩個月不許出自己宮苑。皇后心疼兒子,兩個月不多,但這是無妄之災,炎兒名聲受辱,還要被罰,當即是去永雙殿想求求情。
鳳架一路到永雙殿,恰逢劉祿寶帶着太監要出宮,皇后叫住人多問了句。
劉祿寶先給皇後娘娘見禮,有問必答說:“黎郡王昨日受了驚,聖上特意遣奴才出宮去黎王府給郡王送賞。”
皇后:……
皇後來時腦子想了一路如何說辭,這下聽到劉祿寶的話,那是火氣噌噌噌上升,黎南珠害炎兒如此,聖上竟然還要給黎南珠賞?給黎南珠壓驚?
難道不該是給炎兒嗎。
皇後進了永雙殿,具體如何外人不知,只知道晌午時,聖上又是一道聖旨,給七皇子賞了府邸,着令內務院修葺添補,等七皇子宮禁后就能出宮了。
皇子十八成年後就能出宮建府,之後進朝堂。
算是喜事。
可也有另一種說法,自古只有太子成年後還久居宮中。之前七皇子朝中威望大,也是因為二十年紀,既沒成親娶妻,也沒出宮建府,一直住在宮裏。
又是嫡子出身貴重。
不怪朝中大臣想多了,早早買股站隊七皇子的。
今日連着兩道聖旨,都是七皇子的,看着一罰一賞,朝臣聽聞各有心思,面上只說聖上還是愛護七皇子的云云。
話沒多久,下午聖上又發了一道,給七皇子賜婚的旨意。
“誰家?”
中州長史,從五品官員之女。
啊這——
這下朝臣誰還看不出來,七皇子失了帝心。
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