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思緒回到遙遠的現在。

景眠堪堪回過神,手裏握着疊了一半的T恤,旁邊是和棒球帽作鬥爭的景洛。

說起來。

任先生昨天並沒聯繫他。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斷聯兩天了。

景眠忽然恍然大悟。

大概,景洛在他眼裏的樣子……就和自己在任先生眼裏一樣?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但性質要更為純潔,就像洛洛埋怨帽子不正經一樣,他會不禁地想逗對方。

弟弟就是弟弟,不能變成未婚夫,更不能成為相守一生的愛人。

畢竟還沒走到完成婚姻的那一步。

……還好,看來對方對自己也沒什麼興趣。

這場婚約,大概率會在不遠的將來取消。

如此看來,倒像鬆了一口氣,隱隱的失落僅是一瞬,便被景眠強大的自知之明淹沒。

這時,景洛終於成功舉起帽子,奶聲奶氣地問:“哥哥,這個帽子是誰的?”

景眠頓了下,如實道:“是哥哥前天去見的人。”

“嫂子?”

景洛聞言,很快反應過來。

怒不可遏,“啪”得一聲,把棒球帽摔在地上。

力氣之大,落到地板上的帽子差點彈跳起來。

景眠:“……”

好傢夥,這暴脾氣。

明明是有着血緣關係的弟弟,和自己小時候的性格卻恰恰相反。

景眠俯下身,順手撿起帽子,看着氣成河豚的小糰子,道:“洛洛。”

“別擔心,任先生他對我…不行。”

景眠安慰道:“所以這場婚約大概會取消。”

景洛點點頭。

他的字典里,詞彙量顯然還不多,所以哥哥的每一句話他都在努力地記住。

於是,默默把“任先生不行”這句話記在了心裏。

景洛想,以後如果見到了這位未曾謀面的前嫂子,一定要當面說出哥哥對他的評價。

狠狠羞辱他!

不夠,得知自己沒了嫂子的那一天,巨大而燦爛的笑容在景洛臉上綻放,足足持續了一整天。

晚餐時,在全家人驚異的目光下,就連米飯都破天荒要了第二碗。

*

*

【你好,景眠先生,這裏是ME.戰隊。】

【我們在此向您發出誠摯的邀請,或許您有興趣加入ME.俱樂部嗎?】

……

景眠才剛上線,就看到這麼一條消息。

與平時的私信截然不同,這條消息框…背景竟然發出亮眼的絢爛紅色,異常醒目,並且被系統置頂到了最頂端。

景眠隱隱聽說過,

手動高亮自己發出的私信,目的僅是讓接收者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消息。

而代價卻是千元起步。

“……”景眠震驚了。

原來,被錢砸在臉上是這種感覺?

景眠想,就憑這一擲千金,待會兒拒絕的時候他也要委婉而鄭重,不僅字數翻倍,或許額外再給對方戰隊吹一通彩虹屁。

景眠鄭重地編輯好了一段文字,剛要發出去,ME.戰隊的下一條消息卻已經發了過來:

【那個,景先生,Ash曾經在我們ME.戰隊簽過一年。】

景眠的手指頓住。

心驀然一跳,視線隨之凝住,定格在這條短短的消息上。

剛要發出的拒絕的話,被景眠用‘Backspace’鍵一字一字刪除,直到清空。

這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比先前所有資薪、福利或是任何入部后的豐厚待遇,都更讓景眠動搖。

沉默了五分鐘后。

景眠緩緩敲字:

“好。”

“我們談談吧。”

*

臨近開學,景眠打包行李。

景國振看着衣領連帶發梢、都潔凈乾爽到一塵不染,讓他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漂亮兒子,沉默了下,沉聲道:“回去之後不要貪玩,有空多和家裏聯繫。”

景眠點了下頭:“嗯,我知道了。”

景國振無語地看向景眠身旁、緊緊抱着青年小腿,眼裏泛着淚花哭紅了鼻尖的另一個兒子,重重嘆了口氣。

“你都四歲了,天天纏着哥哥,成什麼規矩?”

景洛視線都模糊了,卻騰不出小手擦眼淚:“哥哥一回學校就不怎麼愛回家了,也不打電話,我想他。”

景眠尷尬地、揉了揉小糰子的頭,瞥了眼一時語塞的景國振,輕聲道:“我會多聯繫家裏的。”

“眠眠不小了,你別總管着他。”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着笑意,看上去艷麗年輕,僅像三十多歲:“這是我烤的一些小糕點,眠眠啊,你拿着,等返校的路上吃。”

是他的繼母,李喬。

景眠接過,沒有與女人碰上視線,指尖有些涼:“好,謝謝您。”

景國振挺直腰板,略帶不悅地說:“你總往學校跑,想跟你說點話,比登天都難。”

景眠把糕點放進背包,順便擦去了景洛臉頰上的淚珠,沒說話。

“也該說說,你和那位任先生見面的事了?”

青年的身影一頓。

像是終於被問到了難以應付的話題,景眠喉頭略僵,沉吟了下,抿唇道:“我們只見過那一次面。”

“未來…還不知道。”

景國振微微皺眉,道:“任星晚的家世相當不錯,不要仗着你臉蛋好看,就和人家擺架子。”

“任家那樣的世代名門能和咱們聯姻,已經是我們能給你找到的最合適的婚約對象。你們小時候就認識,拋去青梅竹馬這一層,對方比你大七歲,閱歷比你豐富,事業上也相當有所作為。”

景國振說:“所以別敷衍我們,就算為你自己考慮,也要積極面對這門婚事。”

沒等景眠說話,李喬連忙笑了笑,打斷了兩人的話:“孩子都要返校了,臨走前說這個幹什麼,讓他們自己相處嘛。”

“眠眠這個年紀,正是最值青春的時候,你整天說什麼婚姻婚姻的,反而會讓男孩子有逆反心理。”

李喬語重心長道:“如果兩個人有緣,自然會走到一起,不是你催婚就能促成的。”

景國振似乎被這番話說的緩和下來。

他嘆了口氣,擺擺手:“算了,你先回學校吧,下次再說。”

景眠想,這樣看來,繼母卻更像是保護他的那個角色,永遠完美且知性,甚至能為不屬於自己的孩子認真考慮未來人生大事。

家庭早已崩裂的內核,卻被糖衣漂亮地包裹起來,看似光鮮,人人皆羨。

*

景眠道了別。

司機一起拿着行李,把景眠送到了學校。

雖然大學就在本地,但景眠還是選擇住校,並且放假前很少回家,除了沒法避開的節日。

景眠到寢室之後,才發現自己是第一個回來的。

寢室積攢了一個假期的沉灰,景眠安置好行李,擼起袖子清理了一遍,眼看時間還早,他又去了往年的新生接待處,充了校園卡和水卡。

做好這一切后,景眠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景眠接通后,話筒里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好,是景先生嗎?”

景眠一怔,這樣正式的稱呼有些少見,於是他稍稍側過頭,讓話筒貼近耳朵:“是我,您是?”

“啊,這裏是ME.戰隊俱樂部隊長,我叫宣城,ID是Dawn。”

那頭的男聲很清朗,道:“景先生,看到了你的回復,想和你詳談一下加入俱樂部的事宜。”

“請問,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景眠有些詫異。

自己早些時候留了電話,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打來了。

景眠看了眼表,發現時間還早,他正好無事可做,於是道:“那就…今天?”

“可以嗎?”

而另一頭似乎立馬就淡定不住,回答了好幾個重複詞:“可以可以可以……”

宣城問:“今天下午四點可以嗎?在我們的俱樂部見,地址我發給你……我們加一下vx吧,你的手機號和vx一樣嗎?”

景眠說:“一樣的。”

停頓了下,又說:“你的官方賬號裏面有地址,不發給我也可以的。”

宣城:“好,都聽你的。”

景眠:“?”

他看着手機,有些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電話另一頭的宣隊長,像是在淡定與激動之間徘徊,搖擺不定中?

景眠垂下眸,把箱子放下,用手機握住電話:“那四點見,謝謝您聯繫我。”

“不客氣。”

通話結束。

宣城轉過身,咽了下喉嚨,道:“人要來了。”

俱樂部的休息室內,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眾人歡呼聲。

*

景眠隨着地址,來到了一幢漂亮的建築物前。

玻璃窗乾淨整潔,隱隱倒映出內部的景況,而銜接玻璃窗的稜角呈現灰藍色,顯得神秘而酷帥,與上方鋒利的標識相得益彰。

——「ME.俱樂部」

沒錯,就是這兒。

景眠拿出手機,默默給隊長發消息:

【您好,我到了。】

【可以直接進去嗎?】

消息發出去沒過一分鐘,俱樂部的大門便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跑了出來,顯得步履匆忙。

對方似乎在用目光搜索,但很快就確定了自己的目標,腳步一滯,在青年的面前堪堪停住。

景眠穿着帽衫,和直播時一樣,戴着那副純黑色的口罩。

只是這一回,更加真切。

白皙精緻的鏡頭畫面,似乎在一瞬間與現實相通了,幹線上直播這行的主播們,為了觀看量和禮物打賞,多多少少都會使用美顏,所以面基時,大家基本都做好了主播的網絡與現實外貌會大相逕庭的準備。

甚至在Sheep出現之前,他篤定景眠也是如此。

只是,沒想到……

媽的真人比直播間裏還要好看!?

宣城輕咳了一聲,伸出手:“你好,我就是剛才聯繫你的宣城,ME.的隊長。”

景眠回握:“您好,我是景眠,ID是Sheep。”

“咳,我知道。”宣城撓了撓發梢:“你很好認。”

景眠:“?”

“你的帽衫和口罩,還有…你的眼睛。”宣城說:“我也看了挺多場你的直播,我們俱樂部也關注你很久了,一直沒找到機會挖你過來。”

景眠略囧地想,後來確實找到機會了,雖然是用錢砸過來的。

當然,外加上Ash這個無法忽視的附加誘惑。

“快進來吧。”

宣城連忙轉身,領着景眠來到俱樂部的大門前,剛才還留出一個小空偷聽的門縫,見他們靠近,又立馬若無其事地關閉。

宣城一邊暗罵這幫老六,一邊推開門,帶着景眠進來。

進入俱樂部后,內部的環境遠比景眠想像的要更加整潔,板塊似乎很多,休息區,更衣室,諮詢台……而最顯眼的還是電競區。

曲面屏電腦整齊而依次排列,比景眠家裏的那台要大出不少,鼠標邊緣發出淡藍色的光芒,還有看上去就異常舒適的黑色電競椅……景眠甚至已經腦補出平時俱樂部里的隊員們打團戰的樣子。

儘管規模並非全國數一數二,但看起來很乾凈且舒服,是景眠的夢中情隊。

不遠處的盆栽和花草,也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淡淡味道,讓人身心舒緩下來。

而最無法忽視的,還是那些想看景眠、又勉強克制住自己的隊員們。

畢竟隊長在景眠赴約之前,對他們約法三章,一個一個地囑咐過:

1.不準盯着人家看。

2.不準開口讓Sheep摘口罩。

3.……

他想到再說。

畢竟宣城自己對景眠還並不了解,僅有的熟悉感還是通過追人家直播和戰績得來的。

景眠的視線落到聚在休息椅子上的隊員們,微微頷首。

宣蕊是負責後勤的,同時也是宣城的妹妹。

混在隊員們的堆兒里,發現和景眠視線相碰,她忍不住抬手,朝青年搖了搖,打招呼。

下一秒。

景眠也抬起手,回招了招。

宣蕊感覺心要化了。

明明穿的像個小酷哥,怎麼這麼有禮貌。

甚至有點乖乖的?

其他隊員見狀紛紛效仿。

可惜,這時候青年已經被宣城領進了另一個房間,專門談加入俱樂部的商業合同。

景眠並沒有看到他們揮手,完美錯過,沒有回應。

隊員們:“……”

.

景眠坐下。

宣城在他對面坐下,俯身,從抽屜里拿出準備好的合同,遞給景眠。

景眠接過,垂下眸,認真地開始看。

時鐘滴答滴答的轉動。

合同和景眠曾經所見過的大差不差,有種中規中矩的味道,比如標註了入部義務、福利待遇,以及各種意外情況的處理事項。

景眠目光掃完了最後一行,發現心中並沒有什麼波瀾。

他想,大概自己想看的,並不是這個。

景眠坐直,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出:“宣城,你之前所說的,Ash曾經簽在ME.的事……是真的嗎?”

宣城一愣。

“果然是因為這個來的嗎?”

宣城低低地笑了下,說:“我猜到了肯定有很多俱樂部,在我私信之前就找到了你。”

“但你現在仍然未加入任何一個,我也猜到是全給拒絕了。”

“所以我想,要麼是錢給的不夠多。”

宣城停頓了下,說:“要麼就是沒有足夠能讓你一瞬間心動的條件。”

“所以我先灑了錢,想成功引起你的注意。”

“然後我發現你回復的時候,上面顯示正在輸入中,好像時間有點過於長了,不像是要答應的樣子……”

宣城扶住腦袋,悠悠地說:“所以我覺得,是時候應該把我們的家底兒曬出來了。”

景眠:“……”

都給孩子聽驚呆了。

這故事不僅曲折離奇,還挺老謀深算。

宣城繼續說:“我是光耀的元老級玩家,是最清楚這款遊戲的,Ash是當時穩坐的排行榜第一,所以Ash退游后留下的影衛,就算氪金氪到傾家蕩產也不可能得到。”

“要經過一輪又一輪的PK,損失以往拚命攢出來的生命值和裝備,通宵、消耗戰,不僅要打敗自己的服,還要和數十個其他服區進行競爭。”

“能熬到最後的都是狠人中的狠人,簡稱狼人。”

景眠:“……”

咳。

宣城笑了笑,道:“所以,你應該真的很喜歡Ash。”

景眠抱着宣城給他遞來的裝着熱奶茶的小紙杯,熱度透過薄薄的紙壁轉遞過來,裏面似乎還有幾顆珍珠,霧氣升騰,燙到了他的指尖。

景眠點了點頭:“嗯。”

他小聲說:“很喜歡。”

空氣一時間有些沉寂。

宣城的指節挨着桌面,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似乎沉吟了一下,還是開口說:“景眠,其實我也沒有見過Ash。”

青年的眼裏流露出詫異。

像是疑問。

“啊當然,我發的那條私信並沒有騙你,Ash確實和我們俱樂部簽了整整一年。”

宣城交叉手指,沉默道:“只是他從來都不露面,當時我們剛成立不久,很多事宜都不夠熟練,況且只有我和宣蕊兩個人經營……”

“那個合同不算正規,對方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名,也從來沒有出現在俱樂部過。”宣城頓了下:“雖然隔着網線,但他會出現在我們每一次比賽,所以那段經歷還是相當棒的。”

“後來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和我們解了約。”宣城回憶道:“好像不久之後,Ash本人也徹底退游。”

景眠靜靜聽着。

以前並不了解這些,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刷對方的錄屏、重播,還有各種賽事回放。

但像這樣,聽着Ash那些自己所不知道的遊戲外的經歷……卻是景眠的頭一次。

“ME.俱樂部和你所喜歡的Ash,交集就只有這些。”宣城喉結滾動了下,似乎在觀察着景眠的神情,他略微停頓,誠懇道:

“所以景眠,你還考慮加入我們的俱樂部嗎?”

……

在等待自己說出答案的空檔。

對方略微緊張的情緒似乎也間接影響到了景眠,讓青年微微咽了下口水。

景眠想,其實不需要這麼鄭重的。

他早已經有了答案。

“嗯,我要加入。”

景眠問:“是在這裏簽字嗎?”

宣城似乎愣住了。

聽到自己的聲音后,木然點了點頭。

景眠拿過一旁的圓珠筆,找到位置,在頁尾一筆一畫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宣城拿過合同,盯着那個名字看了一會兒,也拿過筆,在另一方簽上自己的名字。

他靠在椅背上。

不知過了許久,宣城開口道:

“景眠以後就是ME.戰隊的人了。”

景眠:“…嗯?”

明明他就坐在隊長的對面,卻被對方以第三人稱敘述了名字,讓青年有些摸不着頭腦…

是在和他說話嗎?

“yes!!!!!”

“啊啊啊啊啊”

“超新星到手了!!”

門外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這次門縫也沒關全。

宣城:“……”

景眠:“……”

他終於知道隊長在和誰說話了。

奇怪的是,景眠並不討厭這種氛圍。

交朋友很多時候會講究第一印象,景眠想,戰隊大概也是如此,在他踏入俱樂部的門后,也能莫名的被俱樂部內的氛圍所渲染,並且放鬆下來。

大概這就是緣分,

讓他偶然碰到了相當適合自己的戰隊。

剛才自己沒作猶豫簽下合同,大抵也是因為如此。

接着,景眠和隊員們互相認識,介紹了名字和ID,以及各自平時擅長的功能和角色。

宣蕊帶着景眠在俱樂部里參觀了一圈。

一邊走,還一邊講了平時團戰練習的時間,包括未來,和隊員們一起參加各種比賽的流程和事項。

景眠這群成員里年齡最小的,俱樂部不收高中生,畢竟學業為重。

但景眠還是大二生,考慮到平時課業多,所以訓練可以挑着來,比賽盡量來,聚會想來就來。

說到這兒,宣蕊忽然停住腳步。

她試探着問:“今晚俱樂部有個聚會。”

“類似於歡迎會…”宣蕊斟酌了下,為了減少催促或是逼迫景眠的即視感,還是笑着改了口:“嗯……隊長請客,去吃街對面那家新開的烤肉店,可能會喝點酒,不過年齡小的隊員可以不喝……你要來嗎?”

景眠發覺,這似乎是為了自己而開的聚會。

自己畢竟和隊員們還不熟悉……景眠想,出去聚餐似乎是一個能相互了解的好機會,沒什麼拒絕的理由。

他點點頭:“好啊。”

*

這無疑是一個讓人興奮的夜晚。

俱樂部今日早早關燈,並且鎖上大門。

無論是隊長、隊員還是後勤,就連清潔阿姨都換了身衣服,和這群年輕人一起離開俱樂部。

——直奔對面的燒烤店。

夜色籠罩,街道的光影卻彌爍閃亮,景眠室友都沒回來,今天正好又沒直播,難得放鬆下來。

一行人輕車熟路,先去前台,要了兩排拼接而起的長桌。大家挪動椅子,圍繞着長桌坐成一圈,不僅方便聊天說話,還不耽誤各自烤肉。

景眠給自己弄好了調料,端着小盤子,被安排坐在隊長旁邊。

不遠處的隔壁桌已經隱隱傳來滋滋的肉香。

景眠表示有被饞到。

只是,當青年剛抬起手,指節勾下口罩上方的邊緣時,卻忽然察覺到了一縷目光。

不對,不只是一縷。

景眠:“……?”

他抬眸,發現此時此刻,在場幾乎所有人的視線竟都聚集在自己這裏。

如此一來,就連空氣都顯得異常安靜。

發生什麼了?

景眠的手不由自主地僵住,靜默幾秒后,眼裏浮現出迷茫。

隊長宣城適時輕咳一聲。

“……”

他這個來氣啊,看來全都白約法三章了,說了別盯着看,說了別催促人家摘口罩,好傢夥,全員一下就犯了倆。

景眠問:“怎麼了?”

全員像是反應過來,朝景眠露出笑容:

“不是,我們只是……”

“太好奇了。”

其餘人瘋狂點頭:“對。”

好奇他的臉嗎?

“Sheep,我是你老粉了,你沒上PK榜那時候就開始關注你。”其中一個男生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畢竟你從不露臉,不知道自己喜歡的主播到底長什麼樣子,所以忍不住好奇,也想像過。”

“宣蕊姐約你出來聚餐,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男生喉結動了下,側開目光,明顯不適應告白偶像這種事:“所以真到了這天,還是挺激動的。”

其他隊員齊刷刷點頭,表示贊同。

景眠:“……”

忽然覺得摘口罩這個動作變得神聖而鄭重,壓力山大了起來!

景眠遲疑了一瞬,抬起手,食指攏住。

口罩邊緣被拉下至頜下,露出臉龐。

“……”

不知為什麼。

空氣一時間寂靜了許久。

隔壁烤肉烤得正火熱,滋啦的聲音絡繹不絕,與安靜的此處某俱樂部形成鮮明的對比。

就連負責約束隊員的隊長Dawn,神情也凝滯了一般,本來要送入口中的蝦片遲遲沒有放下。

“卧槽……”

其中一個聲音打破了平靜。

其他隊員反應過來,跟着驚嘆:

“眠眠,你原來這麼好看的嗎?”

“貌美大學生無疑了!!!”

“景眠,你竟然沒去顏值類主播區?你要出手,肯定早就火出圈了。”

“媽的,簡直是暴殄天物,技術區委屈你了眠眠…”

……

景眠笑了笑。

看上去平靜且溫柔,雖然年齡小,卻非常得體地將沸騰的氣氛帶了過去。

儘管面上不動聲色,無人照拂的耳廓,卻因為這些話愈發變紅。

很快,餐盤被服務生推着小推車送了過來,他們事先點好的肉,已經被分好了類。

只是……量大的驚人。

不愧是年輕人,任何種類的肉都沒能得以倖免,豬和牛類損失尤其慘重。

作為歡迎派對的主角,景眠沒等伸筷子,烤好的肉已經被身邊的人送了過來,很快就在盤子裏堆成了小山堆。

“……”

景眠顫顫巍巍收回筷子。

他開始努力專攻小山堆。

俱樂部的氛圍很好,火熱卻不喧鬧,在這樣的氛圍里用餐,即使不搭話,也能感受到濃濃的幸福感。

景眠正這樣想着,忽然,自己的桌面旁默默移動過來一個酒杯。

景眠:“?”

“小朋友,能喝酒嗎?”

景眠抬眸,發現說話的是個面生的男人,對方很漂亮,大概二十多歲,眼尾有顆淚痣。

只是神色含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景眠怔了下,點點頭:“能喝的。”

“景眠,別理他,你不喝也行。”宣城探過身,指向遞來酒的漂亮男人,無奈道:“他是Mole,名字是岑弦,簽ME.挺久了,之前出了國,這幾天剛回歸。”

景眠心中微詫。

沒記錯的話,Mole,因為詞義是淚痣,所以景眠的印象頗深,難道不是那個戰績榜常年排行前十的玩家?

竟然也簽了ME.!?

這個俱樂部,似乎比自己想像的更加藏龍卧虎。

但景眠還是接過酒杯,乖乖地喝光了。

喝完唇色愈深,但明顯有些懵。

酒精度數似乎比想像的要高。

“……”他倆忽然有種欺負了人家小孩兒的負罪感。

岑弦說:“酒量這麼好。”

他問:“再喝一杯?”

景眠咽了下口水,有着殘餘的淡澀酒味,他搖搖頭,說:“宿舍沒人回來,喝醉了的話沒人能接我,不能喝醉。”

宣城輕咳了一聲,被可愛到了。

他這是簽了個怎樣乖的隊員?

岑弦不以為意:“我可以送你回去,大膽喝吧。”

宣城:“……”您住嘴吧。

景眠明顯沒有同意這個提議,沒去喝第二杯。

而長桌的那頭,幾個隊友明顯已經進行到了第二輪,熱鬧異常,有人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甚至還有把盤子挪到一邊,空出地方掰手腕的。

忽然,景眠感覺衣兜傳來一絲震動。

他一摸,發現自己的手機屏幕亮起,有未查看的新消息。

景眠垂下眸,睫毛柔軟纖長,他無聲地打開,迷迷糊糊,額頭枕着桌子邊沿:

【回學校了?】

短短的幾個字。

——是任星晚。

景眠愣了幾秒,緩慢打字:[嗯。]

過了會兒,似乎察覺到不對,他又輸入:[沒有。]

明顯有些前後矛盾的文字。

對面似乎沉默了十多秒,隨後,下一條消息叮咚發來:

【你在哪兒?】

*

景眠放下手機。

剛剛發送了自己的實時位置,再抬頭回到聚會時,卻留意到大家似乎在看向自己。

景眠:“?”

有性格外向大膽的隊員,率先探過頭,八卦道:“眠眠,這個時間發消息,是你女朋友嗎?”

其實答案不外乎也就那幾個,景眠長得好看,有戀人也無可厚非,但在大家都以為景眠會說是女朋友,或者是家人,再就是室友的時候……

誰知,青年眸光停頓了下,在眾人的目光下,聲音溫軟,回答:

“我未婚夫。”

……

這一次,氣氛徹底陷入了死寂。

甚至比剛才景眠摘口罩的那個時刻更甚。

隔壁桌都已經撤退,只剩下他們這邊,烤肉滋滋的聲音孤獨地響動着。

卻沒有一個人先打破沉寂。

沒察覺到氣氛的驟變,景眠用菜葉給自己卷了一塊烤肉,又放了些米粒,送入口中,安靜地一點點吃掉。

隊長率先打破沉默,他驚異地咽了下喉結,道:“眠眠,你…”

誰知,吃完飯糰的景眠,默默趴在桌沿上,柔軟的發梢垂下,一言不合加入了聚會上的沉睡一員。

……

景眠是被手心內的震動聲振醒的。

他支撐起身,感覺有些頭昏腦脹,身上不知何時被披了一件外套,抵禦了外界略涼的冷意。

身邊的隊友們已經倒了一片,只剩下幾個酒量極好的前輩,聲音隱隱傳來,似乎在談論下個賽季的對戰和裝備,滔滔不絕。

景眠眨了眨眼睛,在兩方抉擇下,還是下意識先接了手中響動的電話。

聽筒很快傳來男人略沉的聲線:“我到了。”

景眠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任先生怎麼可能會來到這裏?

只是下一秒,他聽到:

“眠眠,出來。”

*

聽到男人熟悉的聲音后,景眠坐起身,盯着屏幕上的號碼,酒在瞬間清醒了一點。

也就是說,任星晚就在外面?

這怎麼可能?

意識到這個事實后,景眠騰地站起身,感覺有些腿軟,那種頭重腳輕且四肢軟綿的感覺,並沒有因為主人意識被迫清醒而消散。

“啊眠眠,你醒了?”

不遠處還在對喝的隊友注意到醒過來的新人,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讚歎道:“別看新人小,比咱們都能喝。”

景眠一轉頭,發現連宣城都睡著了,臉頰被壓出了印。

“……”青年暗暗驚嘆,這是何等可怕的酒量,把自家隊長都喝倒了。

“眠眠,你要走嗎?”其中一個資歷老些的隊員沒再扯腔,站起身,擔心地問景眠:“還是睡在俱樂部吧,那裏有床和休息室,暖和還安全,這麼晚了你怎麼自己回去?”

景眠搖搖頭,道:“有車,不用擔心。”

那人又問:“沒關係嗎?那有人接你嗎?”

“有。”

景眠低聲回答,他拿起衣服,抬起袖子穿好,下意識戴上了口罩,便起身離開餐廳。

*

來到餐廳外。

天色黑寂而漫長,籠罩於整片閃爍繁華的街區,雖然夜色已深,但來往的行人依舊絡繹不絕。

景眠停住腳步,左看看右看看。

發現任先生並沒有出現,連那天見過男人的車也沒看到。

景眠陷入了自我懷疑。

剛才那通電話,難道是他的錯覺?

不對,自己還沒有醉到那種地步,還是說他剛剛報錯了地址,任星晚找去了別的地方?

景眠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住,徹底陷入迷茫。

他深吸口氣,在原地發獃了幾分鐘。

然後轉身離開。

“……”

別折騰任先生了,景眠默默想。他們又不是任何關係,還是自己回學校吧。

不過,還是要先給任星晚打個電話,防止對方在錯誤的地點,毫無盡頭地乾等自己。

然後再道謝。

景眠拿起手機,撥通任星晚的號碼。

只是,耳畔剛傳來‘嘟嘟—’的間斷聲響,景眠卻忽然被一隻寬大的手握住了臂肘。

下一秒,景眠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帶了過去。

腳都幾乎離了地。

視野劇烈地變換調轉,轉眼間,景眠的後背抵在了一處寬闊的胸膛上,退無可退。

“……!”

即使沒有完全清醒,景眠也能辨別出,這是街巷的一處深角,空隙很窄,寬度只能堪堪容納兩人。

被忽然帶到這種隱蔽而危險的地方,景眠呼吸幾乎停滯,對方似乎戴着帽子口罩,刻意隱藏身份一般,看不清面容。

景眠心底一涼,剛要掙脫開,耳邊卻突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是我。”

景眠似乎被從背後擒住了帽子,連帶着後頸的皮膚微微一緊。

被男人的兩指從身後拉下了景眠的口罩,略涼的指尖蹭過皮膚,露出景眠有些詫異的、被呼吸起伏的水霧稍稍浸潤的浮上薄紅的臉龐。

男人聲線緩而沉,帶着絲扼緊喉頭的喑啞:

“景眠,又認不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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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竹馬協議閃婚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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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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