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10)
例行詢問結束后,警察開着車揚長而去,小區逐漸歸於平靜,居民也零零落落回了各自的家關緊門窗,他們很害怕,警察都來了,說明兇手進樓的事不是空穴來風,萬一兇手沒走,還停留在大樓的某一處呢?
還是趕緊回家關好門為妥。
不多時,走廊里已經沒什麼人了。
男人低下頭,看宋吟衣着單薄,雖然披着他的大衣,但夜裏涼風不可謂不怕,便把手輕輕搭在他的右肩,帶着他朝敞開大門那邊走。
宋吟怔了下,順着他的力道往前去。
光天白日下,男人握着宋吟的肩膀,十分自然地和他一起進了屋,宋吟也沒反抗,他完全沒意識到從一開始他就在引狼入室,今天的事讓他身心俱疲,進了屋,他忍着困道,“你趕回來也累了,洗完澡就睡吧。”
男人等他回了卧室,臉色不明地在玄關處站了會兒,拿着手裏那袋鼓鼓囊囊的行李進了另一間房。
“咔嗒”,這是關上門的聲音,“撲通”,這是行李被扔到地上的聲音。
男人蹲下來,一手扶着袋子,一手抓上拉鏈,麻利地拉開行李,一股潮味兒頓時撲了出來,窗帘沒拉,悶雷滾滾,亮起來的光讓裏面的那件深灰色雨衣看起來格外詭異。
他的背部一張一弛寬闊有力,如果對面的租客此時在這裏,就能一下認出,這和那個攀上陽台進了屋的男人幾乎一模一樣。
男人站起來,單手拎起行李扔進衣櫃裏,再扯下幾件衣服蓋住,隨後就進了浴室。
花灑打開,衝下來的水流順着他的肩頸滑下。
男人叫許行知。
履歷乾淨,沒有案底,有一份正經工作,在一家媒體公司當記者。
當然,工作只是掩人耳目的東西,他賬戶上的資產那麼多,都是做另一份“工作”得來的。
他最近負責的人叫黎鄭恩,就是這家的男主人。
在綁走黎鄭恩之前,他在這個小區租了個房子,一室一廳,一個月租費近兩千,卧室二十多平,他在這裏用了兩個月時間盯梢,跟蹤,尾隨,熟知了黎鄭恩的一切生活習慣和人際關係。
知道他在一個聞名公司當高管。
知道他有個很好看很內向說什麼是什麼的小妻子。
而黎鄭恩這個人,俗話應該叫人生贏家,從小就接受着良好教育,有學問有膽識喝過洋墨水,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背後還有個為他分憂的賢內助。
他早就盯上了黎鄭恩。
綁走的過程也十分順利,但千算萬算,他沒想到落了一樣東西在這裏,本來想悄無聲息過來取,不成想露了馬腳被警察盯上,上來時那小人.妻不知怎麼也發現了他。
小人.妻很害怕,小腿肚都在打抖,喝粥時一小口一小口,一點聲兒都不會發出。
他看着看着,就打算換個方法了。
他出了門,避開攝像頭關了電閘,再回到租的房子裏穿上黎鄭恩失蹤那天穿的外套,偽裝成拿着行李剛出差趕回來的樣,出現在三樓。
看見宋吟慌慌張張走過來的那刻,他就知道,宋吟把他當成了丈夫。
許行知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坐到了床邊,他垂着眼,眸光晦暗。
這床宋吟應該睡過,不僅被單,連枕頭都有一種沐浴露混着說不上來的香味兒,再仔細聞一聞,又沒那麼明顯了。
一牆之隔,宋吟也在洗着熱水澡消除疲憊,洗完,他拿起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消息,但發現手機沒電,關了機。
他便作罷,沒再看。
……
“這樣說行不行啊……”
“媽的,那傢伙到底是誰。”
安全通道里的樓梯處,林庭遇曲腿坐着,右邊就是消防栓,他面色極差地拿着手機,寫了刪,刪了寫,對話框的右邊全是他的小作文。
他看見那男的抱着宋吟進屋了。
他是想上去問問,但是他又很及時的,想起了宋吟說他男人很多的話。
萬一他出現是在攪黃宋吟的好事怎麼辦?
如果宋吟是認識那個男人的,他貿然上去質問,宋吟會嫌他多管閑事,讓他以後別再這麼掃興。
過了會兒,他又覺得自己沒骨氣。
宋吟一個視頻,都不用勾手指他就跑過來了。
真掉價。
從來都是被別人舔的林庭遇一邊這樣惱恨想,一邊文思泉湧,飛快敲着手機。
“今天你給我打的那個視頻是什麼意思?你家裏那個穿着雨靴的人是誰?為什麼來了那麼多警察?是你報的警?出什麼事了?”
“還有摟着你進屋那個人是誰?你丈夫?可是我上次去別墅見到的不是他。”
“你不要被人騙了。”
“現在很多男的都很會裝,一開始對你很好,什麼都買,後面熟一點就開始變髒,要拍你的臉拍你的腰後面更過火的都拍,他會把你哄得團團轉,在一起的時候各種玩你,之後膩了就甩,還不會對你負責。不是說所有人都裝,是大多數男的都很臟,但我不是。”
“是,你的臉是很不錯,但你怎麼敢一天一個樣?上次是另一個,這次又換了一個新的,你是不是要各種花樣換着來一次才罷休?”
“男的有什麼好?年紀小的沒有錢,給你買不了東西,說不定還拿着你的照片和他兄弟幹什麼臟事,老男人心眼多,花言巧語騙着你,把你拿捏得死死的,他們都很裝。”
“睡了嗎?”
“我先回宿舍了,東西我下次拿給你。你看到信息回我。”
林庭遇悶頭髮完,又盯着手機等了幾分鐘,幾乎快把手機盯穿也沒等到回復,便拿起包三兩步走過去推開門進了電梯。
他走時臉色差得都能殺人。
遠在幾百公裡外的男人和他有着相同遭遇。
接到宋吟的電話后,他雖然沒有領悟意思,但能聽出不對,當即調轉車頭往來時的方向走。
走到半途,他撞到了意外,有輛車拐彎太急撞上了他,他行駛是規範的,這場小車禍責任在對方,但他為了處理這件事,在路上耽擱了許久。
肇事司機一臉愧疚,頂着啤酒肚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是我開太急了,我看你好像有事,要不咱們私了吧,你的維修費和其他費用我都出,你說個數就行。”
男人眉目陰鷙,似乎在忍耐什麼,“不用了。”
他走遠了一段路,生生打斷胖子的喋喋不休,拿起手機給某個號撥去電話。
打了幾次,都提示關機。
“不用?什麼不用?不用賠錢?怎麼能不用?!這個車頭都扁下去了,修起來得大出血,不過我不差錢,多少都能賠……”胖子聲音尖尖地叫道,看得出他很吃驚,沒見過這種冤大頭。
男人不帶溫度地瞥他一眼,繞過他上了車,幾秒后,嚴重毀損的車頭對準高速路,直直駛了過去。
有兇手來過的事過去了一晚。
宋吟第二天早早起了床,坐地鐵去了地方派出所,昨晚女警走的時候告訴他還有些細節需要補充詢問,讓他睡醒後過來一趟。
他和黎鄭恩一起出的門。
黎鄭恩要上班,和他去的不是同一條路,他們在地鐵站門口就分開了,不過黎鄭恩打字說中午結束後會來接他。
出了地鐵站還要再走幾百米才是派出所,宋吟剛進去,就感覺到了裏面壓抑的氣息。
坐在椅子上的警察滿臉憤慨,他捧着瓶枸杞茶,顧不上喝,語氣焦躁地發著牢騷:“今天這是第幾起了?我都數不清是第幾起了!絕對是有人在故意搞惡作劇,否則怎麼會這麼巧。”
“哎,為人民服務,少點話吧。”
那名警察頓時橫起眉毛,“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以前咱們派出所多久才接一次失蹤案,可現在一個月都接多少起了?還次次被撤銷!說沒人搞鬼我都不信!”
宋吟安靜地坐在角落。
昨天做筆錄的女警還在忙,給了他一瓶水,讓他先坐一會兒。
他不是故意想聽,但兩人的對話聲太大,他聽了幾分鐘,就弄明白了讓他們起爭執的事是什麼。
是最近的事兒。
最近剛過月初,派出所已經接手了二十多起失蹤案,每次都有驚無險。
據說,每當出動警力去找人的半天內,無一例外都會收到報案人撤銷案子的申請,聲稱失蹤者安然無恙回了家。
人沒事當然皆大歡喜,可這種報案多了,執勤民警慢慢有了些怨言。
宋吟皺了皺眉,還沒細想,女警就已經辦好事沖他笑着招手,“宋吟,來這裏吧。”
於是這件事他只能聽聽就過,他站起來朝那邊走,進屋前他拿出手機想看一眼,但發現他又忘了充電,便拜託女警幫他充一下。
女警爽快幫他辦了。
為了讓詢問不被人打擾,女警找了個安靜點的地方,他給宋吟倒了杯熱水,還給他拿了點零食,等他吃了點才開口道:“昨天我們調查了一下小區的監控,陽台那邊的監控安得不好,照不到你們那裏,其他監控我們都加班看過了,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換句話說就是什麼都沒查到。
女警給出一噩耗,又道:“我們不是懷疑你說的話,只是搜不到人,很大可能說明,你說的人還在大樓里。”
宋吟握着水瓶,靜靜聽她說完,半晌才接話:“如果是個從沒來過小區的外人,是不可能躲過所有攝像頭的,我想……這個人要麼來小區踩過點,要麼就住在大樓,生活超過至少一個月。”
女警神色凝了凝。
如果真是那樣,就不太好辦了。
宋吟在派出所待了很久,再出來時已經是正午。
女警辦完正事,神態完全放鬆了,她把宋吟送出門,在不遠處看到熟悉的人影時,艷唇一挑,打趣,“你老公來接你了?這麼一會兒都不放心你啊。”
宋吟:“……”
他又拿出慣常的手段,當沒聽到,禮貌道別,“我先走了。”
宋吟怕又聽到什麼,匆匆朝黎鄭恩那邊走,他其實更想一個人走,但人都親自來了,他也不好裝瞎,抿抿唇,“我們走吧。”
許知行點頭。
他轉身,帶着人進了地鐵站,宋吟什麼都不用做,他已經買好票帶着宋吟上了地鐵。
像個真正成熟又會照顧人的丈夫一樣。
宋吟也為自己能閑下來舒心了會兒,只是剛上了地鐵剛抓住扶桿,旁邊男人就非常習慣且順手地摟住了他的腰。
宋吟:“……”
他隱晦地動了動,心想幹什麼啊……
為什麼非要摟他啊,昨天人少摟一下也就算了,現在人那麼多,不能站遠一點嗎?
他又不是站不穩……
周圍有幾個人看了過來,宋吟恨不得把臉埋進地里去,但他性格又很怪,當對方的出發點是為了他好的時候,他又不好意思起來,做不到很硬氣地拒絕別人,他只能任由自己丈夫摟着。
地鐵走了好幾站,進來的人多了,他實在受不了,小聲道:“有點熱……”
許知行看了他一眼,理解了他這句話是代表抗拒,很體面地收回手,宋吟心口一松,身體逐漸恢復正常,但下一刻,男人又握住了他的手。
宋吟:“……”
行吧,這樣也行。
宋吟安慰起自己。
矮個裏拔高個,握手總比摟着他好,起碼沒那麼社死。
宋吟逼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正想回憶一下女警今天和他的對話,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陣緊緊貼着他的、輕微的震動。
是手機在響。
他拿出來,心說昨晚他給林庭遇打了視頻,難道是林庭遇回過來的消息?結果剛這麼想,他就在手機屏幕上,看到了黎鄭恩三個字。
黎鄭恩:我在趕回來的路上。
宋吟還奇怪了下,怎麼不是林庭遇,是黎鄭恩。
黎鄭恩為什麼給他發這種消息?
……等等。
誰?
黎鄭恩?
宋吟猛然睜大了眼,呼吸幾乎一斷,他仔細掃過那串手機號碼,怕是看錯他還重複看了三四遍,但每一次結果都一樣。
號碼確實是黎鄭恩的。
但是為什麼是黎鄭恩?!
十二點多,正是下班高峰期。
地鐵站擠進不少下班回家的打工族,宋吟坐的這一路人不算特別多,但座位恰好都坐滿了,他和黎鄭恩只能握着扶手桿,靜等到站。
又是一站停,幾個年輕人走進來找位置站住,門又閉上。
站穩后大多數人都朝右後方瞟了一眼。
他們兩個實在太惹人關注,高的那一個寬肩窄腰氣質不凡,是格外招異性稀罕的體格和長相,可他似乎已經有了主,還是個漂亮的主,握着的那隻手一水的白嫩,再握緊點恐怕會碎會化。
兩人看起來還很和諧。
不僅有出色相貌,感情也順風順水,不管哪方面都讓人羨慕嫉妒。
但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宋吟臉色開始慢慢變差,眼睫也逐漸抖了起來,細心的男人感受到了,握着杆子低頭看他,似乎在問他的情況。
宋吟忍着嘴唇顫意,輕輕回復他,“沒事。”
後背已是一身冷汗。
他的丈夫就在旁邊握着他的手,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
給他發短訊的又是誰呢?
不對。
宋吟混亂的大腦忽然繞過來,他慢慢抬起頭,望向旁邊貼心關注着他的男人,心臟猛跳兩下,他為什麼沒有想過……他旁邊的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