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假設
【007日記二十九】
【小惡龍對自己的感情或許遠遠超出了博士的預料,他給出了一個非人生物十八年來學到的一切感情回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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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好!”
科林整個人都麻了,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泛紅。
原本因毀容顯得有些可怖的半張臉,也因臉紅變得純情起來。
衛藍聽到回應就利落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科林磕巴了半天,一句話都沒說出來,頭暈腦脹。
路過的艾薩克踢了他一腳:“擱這扮演純情小少男呢?”
科林這才抬起麻木的腿腳,在衛藍上車之前攔住車門,喘着氣道:“我……我很高興。”
衛藍駐足,道:“我也是。”
科林不經大腦地問:“高、高興什麼?”
衛藍與他對視片刻,那眼神彷彿在看智障。
科林也知道自己在犯傻,舌頭都快打結了:“我高興,腦子有點亂……時間太久了,從前其實沒想過要有個什麼結果……”
他說的前言不搭后語,但兩人心裏都明白。
末世之下,想要私情長久太難,特別是他們這樣的身份。在本該最猖狂肆意的年紀,克制本性,強行穩重,滿心理想,割捨私情,本就是一件違背人性的事。
科林相比較其他人,沒什麼高尚的理想,他只是隨波逐流,做着身邊人都在做的事,甚至很少去想人類將來是什麼樣子。
他只是覺得,所有人都能犧牲,那自己也沒什麼可高貴的。
而衛藍是貫穿了科林少年到青年時期的少有“夢想”,夢想是用來夢和想的,而非實現。過去他只是仗着那一點“衛藍對自己也有點意思”的微妙直覺,所以時不時就過去插科打諢一番。
後來因在七區毀容,反而失了之前弔兒郎當的勇氣。
如今卻沒成想,衛藍會主動戳開這層曖.昧不足的氣氛,直接來了記王炸。
夢想成真,說高興都太吝嗇,根本是像夢一樣,科林到現在指尖都是麻的。
“我……我想抱一下你。”
衛藍沒同意,卻也沒動。
科林總算斂去了“慫”性,抬手擁住衛藍,心臟的躁動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跳得更劇烈了。
雖然他過去無數次以玩笑或以真心地求抱過,但還是第一次如願以償。
擁抱大概是人類之間最能讓彼此滿足的行為,胸腔鼓動,心臟慢慢變更節奏,引起共鳴。
“等我回來。”他難得堅定,鄭重道。
……
深更半夜中,招募處也人滿為患。
有負責人吶喊:“馬上截止了,後來的就不用排隊了,留在城內災后重建也很重要!!”
每次其它安全區發生災難,主城都會有招募傭兵隊伍一同前往的過程。
今天就和過去一樣,無數傭兵結伴前來,甚至熱度更勝一籌。
不可否認,很多傭兵是為了賺取補貼,畢竟去野外也有風險,去支援只是風險更大,可只要活下來,可觀的補貼能讓他們接下來兩三個月不用再為生計犯愁。
但在《黎明》計劃曝光,並剛剛結束一場慘重戰役的今日,卻仍舊有這麼多人甘願冒着生命危險前往救援,便讓人再說不出是為補貼這種話了。
甚至當中很多人,已經十幾年如一日,每次都會過來登記。
災難讓人心再次凝聚到了一起,有人在周圍拿着喇叭,臉紅脖子粗地吶喊道:“我們都需要為黎明盡一份力!”
“我們會千古留名!!”
這一切正向的狂歡都要始於霍延己莊園的曝光。
《黎明》計劃的存在否定了畸變者們的犧牲與榮譽,可那片刻滿逝者名字的莊園認可了他們的存在。
曾有人在一切還處於黑暗時期時,就曾想盡最大努力保留他們在歷史中的痕迹,哪怕明日未必會來。
這怎能不讓人激動,滿腔熱血?
有人高喊:“為霍中將的理想而戰——!!”
“為人類將來抗爭到底!”
……
站在高牆之上的將領們神情複雜,不知道是誰喃喃了句:“霍延己隱隱成了新的霍楓。”
從來不喜露面的廖特冷冷嘲諷道:“這難道不是諸位一手推動的嗎?”
“人們需要一個公正的精神支柱,我不認為這是壞事。”伏棲站在政治管理者的角度道,“與其說當初霍楓是精神支柱,倒不如說他是當時倖存者理想的一個縮影,把所有動蕩不安的人心凝聚在了一起。雖然霍楓形象的出發點是謊言與欺詐,但不可否認也帶來了近百年的正面影響。”
即便心裏有再多不忿,眾人也明白,沒有霍楓,沒有他背後的《黎明》計劃,人類未必能撐到今日,或許早已分崩離析,只能在破敗荒誕的城市遺迹里,偶爾瞧見一兩個濃縮的逃亡身影。
對錯總是很難評判,以本質,還是以結果,或以過程評判?
好像都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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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覺最近總是做夢,這次夢裏的主人公是安婭博士。
他夢回離開母星前的那晚,他問博士:“您會在母星等我回家嗎?
博士沒有回答,而是問他要不要聽睡前故事。
可人類不明白,惡龍喜歡的並不是睡前故事,也不是誰讀的睡前故事都愛聽。就比如,惡龍並沒有想聽老婆讀睡前故事。
或許是因為遇見的每個人類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都只能陪伴其中一段人生……龍生。
耳邊傳來一道清涼的聲音:“趴着沒法降溫。”
床上,原本獨自睡覺的桑覺感受到霍延己的氣息,直接手腳並用地扒了上去,又像樹袋熊,又像八爪魚。
霍延己手上拿着冰袋,回來發現桑覺還是燒熱在三十九度,便準備物理降溫。雖然以桑覺的體質,就算燒上四十度也大概率不會出事。
“不降了……”
被縱容出來的習慣真的很難更改,桑覺很喜歡趴在身上的睡覺姿勢,腦袋埋進頸窩,還有附近胸腔若即若離的心跳聲,和一些屬於他的人類的專屬頻率。
聽着這些聲音,能睡得很香。
霍延己這次沒縱他,側身把人放下,冰袋隔着毛巾放在頭頂,腋下也塞了兩片微涼的金屬片。
桑覺眼睛睜開一條縫,咕噥道:“已經兩點了,你沒有準時。”
霍延己道歉:“會議開得有點久。”
桑覺往他身邊挪了挪:“說話不算數,要罰一顆寶石。”
霍延己道:“誰制定的規則?”
桑覺不喜歡腦門壓着東西,一直試圖扒拉:“惡龍的私人規則。”
“……”
這對話莫名有些熟悉。
折騰了半個小時,桑覺的體溫總算降了些,卻還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感染。他就像一個有超能力的人,但卻無法控制自己,也不知道新能力是什麼,懵懵懂懂的全靠本能。
霍延己身上也涼得厲害,顯然在夜色里奔波良久。
地下城本身氣溫就很低,白日的暖意全靠大量能源供給,為了節省,夜晚的地下城基本處於零度狀態。
其實如今地表的資源並不匱乏,甚至相當充裕,但沒有技術,沒有人力,很多資源並不能被人類所利用。
桑覺扔掉冰袋,往霍延己懷裏一趴:“脫衣服,睡覺。”
霍延己今晚本沒打算睡覺,已經兩點多了,五點左右又該出去辦事,閉眼也就一會兒的功夫。
但惡龍不跟人類講道理,直接強行把老婆的衣服扒了,然後整隻龍壓上去。
霍延己沒太多睡意,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撩着桑覺尾巴:“犄角給我看看。”
“好重的。”桑覺這麼說,但還是乖乖放出了犄角,道,“很久沒有打磨了,又糙又重。”
“還需要打磨?”
桑覺哼哼:“當然。”
他可是只精緻的惡龍,很講究外在形象,犄角要磨,牙要清潔,爪子要剪。
霍延己福靈心至:“之前七區的雲杉博士從飛行器休息室里拿出來的長方形黑色石頭,不會就是——”
桑覺接話:“就是博士每個月幫我磨犄角的石頭。”
霍延己問:“……那根粗線是?”
桑覺眨了下眼,回答道:“磨龍牙的,我用很久了,口感最好的一根。”
霍延己發出一聲嘆息:“這兩樣東西都快被雲杉博士供起來了,他堅定地認為這兩樣東西一定在另一個文明星球具有特殊含義。”
“……”桑覺眨了下眼,“就是一塊普通磨刀石,和一根普通粗繩子。”
霍延己問:“當時故意不說?”
桑覺哼了聲,不滿道:“你當時還說我像狼狗!”
霍延己眉頭微動,他記得自己說的並不是桑覺,而是從飛行器里找出的一座巴掌大的雕塑——
一個人類生命體和他的坐騎。
霍延己微微勾唇,像是沒忍住笑:“所以坐騎是你?那人類是誰?”
小惡龍自暴自棄地捂住霍延己的嘴:“沒有誰!是臭人類,我也不是坐騎!”
霍延己捏住他的尾巴根,扭頭別開桑覺的手:“說,誰?”
桑覺暗哼:“惡龍的王子。”
霍延己眸色微沉:“王子又是誰?”
桑覺道:“王子就是王子。”
霍延己手下力道一沉:“真的不說?”
尾巴尖被死死掐住,臉蛋通紅,桑覺也不肯妥協,一口啃上霍延己的下巴,磨牙:“是要和惡龍一起拯救世界的人王子。”
霍延己這樣極其現實主義的人着實跟不上桑覺的腦迴路:“童話故事裏的王子?”
桑覺“唔”了聲,細細舔舐着霍延己的唇。
兩人都不太習慣親吻這件事,霍延己是獨身三十多年,桑覺是壓根不知道怎麼親吻,卻還是本能性地享受親密時刻。
不再糾結王子的事,霍延己摩挲着桑覺的細腰,閑聊般問道:“如果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欺騙了你,你要怎麼辦?”
桑覺警惕抬頭:“你欺騙了我什麼?”
霍延己:“……”
不知道該不該榮幸。
對小惡龍來說,很重要的人目前也就兩個,博士和己己。
博士不會騙他,只能是己己騙了他什麼,或者準備騙他什麼。
霍延己道:“只是一個假設,例如博士——”
桑覺否定道:“不可能的,博士從來沒騙過我。”
霍延己順了順尾巴微微炸起的鱗片,繼續問:“如果呢?”
桑覺微微抬頭,注視着霍延己的眼神,像是在審視霍延己這麼問的目的。
霍延己與他對視着,許久才聽到桑覺說:“我不知道,可能會原諒。”
“——她是我見過最好的人類。”
在長大的十幾年中,安婭博士賦予了惡龍很多愛與耐心。
不願意變回人形的六歲那年,每天都會耐心地給惡龍形態的桑覺刷牙,給他擦鱗片。犄角越長越重,博士就用每個月都用磨刀石給他磨掉多餘的角質。
後來慢慢長大,也是博士叫他認字,叫他怎麼不那麼委屈地在人類當中生活。
如果博士欺騙了他,不論任何事,似乎都只有原諒這一個選擇。
霍延己隨意道:“如果我騙了你?”
桑覺想也不想道:“吃掉你。”
霍延己鼻腔溢出一絲帶着氣音的笑,胸膛震了下:“區別對待?”
“我和博士已經認識十八年了,但和你才認識——”桑覺數了數,沒數清,“才認識大概三四個月。”
見霍延己不說話,小惡龍一本正經地補充道:“不可同日而語。”
霍延己:“這詞是這麼用的?”
桑覺反問:“不是嗎?”
“……算是。”霍延己順着他的話問,“那認識多久才能在騙你之後得到原諒?”
桑覺這次腦子轉過彎了,不往坑裏跳:“你休想騙我。”
霍延己低笑了聲,把人往身下一掀,擒住兩條細瘦的手腕,道:“睡不着,我五點半之前要出門,吃點夜宵吧。”
“吃什麼?”桑覺對美食還是很感興趣的,“不要香菜泥……嗚。”
嘴巴被堵住,尾巴被捏得渾身發軟的桑覺才反應過來,夜宵竟是自己。
可惡。
人類除了人類,什麼都吃。
……
地下城的夜晚祥和寧靜,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光交相輝映,高樓大廈層層疊疊,彷彿夢回史前最輝煌的那段文明。
居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安全,從不用擔心危險來臨,即便夜晚也可以隨意地走在街頭。
直到一陣不算急促的陌生警報響起,走在路邊、剛從睡夢裏驚醒、或在還燈光絢爛的酒吧里隨着音樂節奏搖擺的人們都駐足停下,疑惑不解地看向高空。
他們未曾經歷災難的痛苦,即便聽到警報,也不會驚慌失措,反而平和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