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下咒
“這裏也沒有訊號……”
霍將眠目光掃過眾人,他們帶下來的獨立訊號台在之前失蹤的人身上,現在根本無法聯繫上地表。
除此之外,隊伍里貌似還混進了一個非人生物。
霍將眠沒有聲張,目光越過面前的一張張臉龐,卻看不出差異。
每一個人他都見過,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那麼真實。
“修整二十分鐘,繼續前進!”
眾人有氣無力地應着:“是……”
霍將眠稍稍走遠了些,用提燈照亮周圍的石壁。
他們現在的位置處於一個稍大的空間,頭頂一片幽黑,看不到邊際,有種他們正處於深淵地底的錯覺。
周圍的石壁不幹燥,卻也不濕潤,和裂縫兩千米處完全不同,找不見一隻觸手怪物,也沒有類人生物,發光的乳石更是瞧不見一個。
這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獨立世界,處處充滿寂靜的詭異。
霍將眠看了眼通訊器,上面的時間依舊是停滯的狀態。
他們從下來開始,身上所有電子物品就失序了,連訊號台也是,能撥出去,但聽不到那邊的回聲。
一種無聲的恐懼在空氣中蔓延,周圍一片黑暗,時不時就有同伴失蹤,看不到屍體、尋不見敵人,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下來多長時間了。
一天?三天?還是一周?
通訊器上的數字不動,使他們徹底失去了時間概念。
人群中,有人顫聲道:“這種情況,我們還要繼續下去嗎?”
無人責怪他的怯懦與退縮,未知的恐懼足以擊垮一個人的精神。
霍將眠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現在不是要不要繼續走下去的問題,而是他們回不去了。
他們下來的每一步都有做記號,但霍將眠特地觀察過,記號雖然做了,但往回再找,根本就看不到。
彷彿不是同一條路。
隊伍中,一名年輕的女孩吶吶道:“我們連要找什麼都不知道……”
頓了片刻,霍將眠回首,道:“歷史上人類一共有兩次下探裂縫地底的經歷,第一次是在隕石季前,具體情況不清楚,但最終結局無人生還。”
眾人噤聲,這是他們下來之前就知道的結果。
可寧願死在未知怪物的手裏,也不想繼續面對這不着邊際的黑暗。
“第二次就是大家前段時間剛知道的真相,霍楓上將帶隊下來的那次。”霍將眠道,“他帶了一百三十八人,最終只有他出去了,還成為了史上最強大的畸變者。如果按照這個概率,我們最終應該能活着出去八個人。”
“……”這種安慰不要也罷。
霍將眠很平靜:“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和我們失散的同伴未必就是死了,或許在他們眼裏,失散的是我們也說不準。”
休息了二十分鐘,眾人內心的恐慌散了些。
他們整理好背包,繼續前進。
霍將眠多年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直覺再次讓他發現了什麼,他不動聲色對眾人說:“我殿後,以防再有人失蹤。”
眾人不疑有他。
他們下意識覺得,霍將眠這樣強大的畸變者,所有人都死完了他都未必會死。
霍將眠落在最後,目光越過一個個後腦勺……八十六,八十七。
剛剛多出來的那一個人不見了。
不,這隻能說明隊伍里少了一個人,有可能是剛剛多出來的那個‘人’……也可能是原本隊伍中就有的同伴。
這太奇怪了,是什麼不為人知的污染物嗎?
如果是污染物,早該展開污染性攻勢了才對。就算是只對集體下手的類
人生物,八十多人也足夠它們動手了。
多出來的到底是什麼?
思緒輪轉了一圈又一圈……霍將眠不知不覺想到了霍延己。
不知道便宜弟弟從地下城出來了沒有。
如今發生的一切並不在他的計劃中,按理來說,從褪下軍裝的那一刻,霍將眠上將就應該‘死’了才對。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復生’,特別在直到霍延己可能會被永遠地困在地下城之後。
最後一次,再做最後一次。
從前是為了薄青,這一次是為了延己。
但如果真的出不來了,對霍延己來說未嘗不是件幸事,能與摯愛相伴相守,過十年平安祥和的日子,最後再迎接一場沒有痛苦的死亡,也算是種變相的圓滿。
霍將眠目光始終鎖定着前方的八十幾個人,環境太黑了,提燈也只能提供一點微弱的亮光。眾人的背影融進黑暗裏,沒人說話的時候,彷彿前方行走的都是一個個失去靈魂的木偶。
恐懼並未蔓延到霍將眠身上,相反,這種寂靜黑暗的環境反而讓他平靜。
這麼多年裏,霍將眠從未如此冷靜、心平氣和地思考過。
他並不在意這一趟的結局,也不在意周圍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生死,他只管做完最後的事。
他們兄弟倆其實都清楚霍楓很可能回到了二號裂縫,所以過去那麼多年,霍延己總是在霍楓失蹤的那天去一趟二號裂縫,試圖找到一些證據。
九十年前的事已經沒太多記錄了,資料也顯示霍楓最初從裂縫爬上來,沒有說一句當初在地底的經歷。
到底有什麼不可說的?還是恐懼束縛了他的思想,使他再也不願意回憶這段經歷?
最重要的是,霍楓被不知名的生物感染了,應該探到了很深的地方,在這種一轉身都找不見來路的地方,最後到底是怎麼出去的?
這些過程都沒有記錄,一切都還是秘密,只有等到自己親眼見證的那一刻才知曉真相。
又是十多個小時過去,眾人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前路身後都是一片幽黑,最亮的提燈也只能照亮前方五六米的道路。
“原地紮營!”
“是。”
很快,簡陋的營地造起來了,周圍燭火幽幽,眾人圍坐在一起,就地躺在睡袋上休息,留一隊人守夜。
霍將眠閉上眼睛,許久才睜開,遠處的燈光旁,一道若即若無的影子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他沒說話,也沒動,就靜靜看着。
這道“影子”很久之前就出現了,那隻吃掉薄青屍體的類人生物死掉后?還是一周后?
算不清了。
影子很模糊,好像代表着他忘記了對方永遠停留在青年時的張揚面容。
它無處不在,出現在樓梯轉角,堵在他死遁離開的路上,深夜醒來時的牆角……最終還跟着他來到了地底。
霍將眠從未上前過,不接觸,不搭話。
他清楚知道,這只是一道久遠的幻覺。也許只要上前一步,他就能清楚看見對方的臉,這道幻覺就回永遠地陪在他身邊,成為他世界裏‘真實’的存在……
可那終究都不是薄青。
就像從前,霍將眠可以每天注視着類人生物的臉,卻不會對它傾注感情,真動手時也就毫不猶豫地殺了。
誰都無法成為他記憶里的薄青,時間成了青年最好的濾鏡。
如果說霍延己的心是一座偌大的莊園,裝滿着數不清的墓碑,那霍將眠的心就很小,只有一塊小小的墳墓,周圍一片荒蕪,墳頭的玫瑰是唯一色彩。
可墳墓的內里又很大,因為埋葬的是薄青,這也將霍將眠的心撐得很大,迫使他承載起高台上的理想。
手臂在控制不住地發顫,他能感覺到基因混亂時帶來的痛感。
他們終將重逢年少時。
……
一覺醒來,霍延己就對上一雙又黑又圓的眼睛,一抹彩光一閃而過。
桑覺的尾巴根還被霍延己攥着,又癢又怪。
最近沒休息好,又是剛睡醒,霍延己的聲音帶着些許低啞:“怎麼醒這麼快?”
桑覺回答:“不想睡了,就醒了。”
霍延己問:“為什麼不想睡?做夢了?”
桑覺擰起秀氣的眉頭:“夢裏有不好的東西。”
霍延己輕擼桑覺的尾巴,沒問夢到了什麼,也沒安慰說夢是假的。
桑覺終有一天要學會獨自面對並調整所有負面情緒,孤獨是他的宿命。
兩人接了個吻。
他們其實很少接吻,更多的親吻行為都發生在做|愛期間,桑覺不是人類,沒有靠親吻表達愛意的習慣,至於霍延己……
時間太少,想法太多。
這個吻是霍延己主動的,後頸被壓下時,桑覺十分順從,使得霍延己很輕易就品嘗到柔軟的嘴唇。
桑覺不論是性格還是身體,都會讓人有種想揉進骨子裏的衝動。
半晌,霍延己一頓,拉開距離,抬手摸摸見血的下唇:“接吻不用動牙。”
“噢。”舌尖勾過獠牙,桑覺蠢蠢欲動道,“控制不住,想咬你。”
“……”
霍延己突然想到,動物之間的□□都很模板化,例如獸類典型咬住後頸的標記行為。桑覺喜歡叼住喉結咬着不動,或許就是受標記本能驅使。
桑覺見他不說話,問:“你還想親嗎?”
霍延己:“嗯?”
桑覺直白道:“我還想親。”
“領命。”
伴隨着一聲若無若即的笑意,霍延己再次吻上那道紅潤的嘴唇,這次沒有縱容桑覺的啃咬行為,而是完全地奪過主動權,攝取着桑覺口腔里的每一寸空氣。
桑覺喘着氣說:“你又要爆炸了。”
霍延己:“什麼叫又?”
桑覺還算過時間:“你每次抱我,親我,最多三分鐘,就要爆炸了。”
霍延己隨意道:“大概是一個人太久了,很難滿足。”
“才不是。”桑覺捂住他的嘴,認真道,“是因為你太喜歡我了,所以才每次都忍不住。”
“……”與桑覺略帶執拗的視線對上,霍延己無聲一嘆,“你當下咒呢?你說很喜歡就很喜歡?”
小惡龍不管。
他的鼻子不會出錯,他說很喜歡那就是很喜歡。
滴滴兩聲,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霍延己起身時,下意識扶住桑覺的腰防止他摔下去,接起通訊的瞬間,語調就恢復了冷淡:“什麼事?”
那邊是張副官的聲音:“科林上校從五區發來通訊,有事請示您。”
“二十分鐘到。”
“好的。”
霍延己下床,重複過去每一天都會做的事,穿內襯,軍褲,將衣擺整整齊齊地收進褲腰,套上軍靴,穿上肅穆的外套,最後戴上黑色的皮質手套。
最後,霍延己回首看向床上的桑覺,正盤着尾巴專註地望着他。
“等會兒中飯就送來了,好好吃,不要敷衍。”
桑覺保證不敷衍:“我會連帶你那份也吃完的。”
……
五區的情況比較特殊,除了反叛者引起的騷亂,還有怪物潮襲,一時間傷亡慘重,但周圍安全區都調不出更多的人手去支援了。
“我是霍延己,請說。”
“中將……”那邊,科林的聲音
透着些許掩飾不住的疲憊,“五區這邊,默菲爾少將遭到反叛者埋伏,因豚雷受了重傷,正在搶救,但所幸戰局已經得到控制,一切正在回歸平穩。”
霍延己何其敏銳,一語道破異常之處:“艾薩克呢?”
科林沉默片刻后,道:“艾薩克少將於一小時前戰死在了前線。”
如今這世道,下一秒聽到誰的死訊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沒什麼可意外的。
莊園墓葬牆上的名字,每天都在以呈幾何式的增長。
霍延己頓了兩秒,問:“想請示什麼?”
“長官,”科林聲音疲憊的同時,也透着一股堅定,“——我想留下。”
留在哪裏不言而喻。
五區之所以一直這麼混亂,很大原因就是沒有足夠的兵力鎮壓,就算其它區幫忙,但一走,又會陷入混亂之中。
科林走上了和默菲爾一樣的路。
作為林書易的學生,當年默菲爾也是在支援五區的過程中選擇了留下,再也沒回來。
霍延己道:“請示批准。”
這是一通私人通訊,艾薩剋死了,默菲爾重傷,科林等會還需要代替他們在眾多軍官面前連線報告戰況數據。
他的時間不多了,卻還是在這一刻低聲請求:“長官,衛藍少將那邊……我想自己告訴她。”
霍延己嗯了聲:“調任函會在六小時內上傳到軍區信息頻道。”
地下城片區與五區相隔近兩千公里,駐守兩方,意味着此生都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