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雁北飛

明初戰亂甫畢，百姓生存在元明交替之際。有的人因為響應明朝為使全國經濟復蘇而出台的遷徙政策背井離鄉，有的人因為窘迫自發遷徙，尤以山西規模之巨。

廣東行省廉州府甲子門外的一處莊上有座何氏村，凡一百一十餘戶，當時村行政實施“里甲制度”，一百一十戶為一里，選其中人口與糧食最多的十人為里長，餘下百戶再選十人為甲長各管十戶，通常一里長輪值帶十甲長管理村莊。

話說村莊有位里長叫何典正，他並無遷徙宏願，志在發展農村。一日，里長找來村民何起業，說道：

“所謂時勢造英雄，你正值活力充沛年紀應當有所作為，奈何無家無業，咱村又是窮鄉僻壤，恐怕無用武之地也！”

原來何起業做事勤快卻自滿，一則人情世故始終不通透，二則身有殘缺，左腳次趾與末趾在少年時耕作被犁所斷，缺失兩趾頭，致使走路抓力不穩跑步容易跌撞，達不到入伍條件，因此三十二歲依舊單身。其時年齡本該上有老下有小，但村裡閑言碎語，或傳何起業生理不行，或傳有龍陽之癖，導致鄰人更不甚往來，媒妁亦不領吃他家豬頭不再牽線。古人在鰥寡孤獨者向來非議，把他們單獨列為畸零戶，不計算在里甲戶中。何起業便隻身在村隅住泥土屋，圍上籬笆養家禽、種果蔬、起早貪黑下地耕作，生活倒也充實。

卻說何起業聽何典正言語后，愈加覺得自己身無本事，道：

“奈何無創業路徑發財之道也！”

何典正覺得何起業已經套入話中，趁熱打鐵道：

“我這有條致富之路，只怕你不去。昨日鄉里開會，北方經濟復蘇需要人手開荒，每個縣有定額逐級分配下村，咱村有五人名額，我心中已有人選。至於盤纏由鄉里撥款、通行證我們會準備妥當，到時直接走驛道通關，月末你們一同啟程。”

何起業聽完沉吟半晌，心思道：“這傢伙好不是東西，看似為我着想，實則為應付差事，更是一門害人心思。從廣東行省到北方兩千里路不得走個一年半載！”

在古代普通百姓一旦離鄉千裡外，再回鄉期望頗渺茫。

他繼續說道：“我在村裡自給自足，與鄰里秋毫無犯，只想打理一畝三分地。再者在村裡耕種同樣可納稅做貢獻；況且我尚有老母在世，兄弟姊妹也不肯答應。”

何典正心裏哂笑，“你這單身漢納的糧食還不夠我塞牙縫，有無均可”，又繼續道：“起業你有所不知，開荒是由鄉親父老投票選的人，我也只是打個傳信與你，你大可問問鄉親便知。”

何典正這句話只不過把矛盾轉移到村民，又繼續道，“再者家裏老母有你弟兄姐妹鄰里照顧，大家都知曉你孝順有心，不會訛你不孝；至於你兄弟姐妹自然是同意開荒。”

其實何起業弟兄姐妹同意倒是不假，畢竟大齡未婚在村裡常受人指手畫腳，一家人難免心裏有疙瘩，他去開荒倒能讓村民閉嘴。

何起業忖道：“村裡人對我自有非議，讓我去問豈不是自找笑話。”他回道，“罷了罷了我同意去開荒，這村裡也沒有留戀的；希望何里長能念我們是同一棵大樹底下成長的，請務必照顧好我老母。”

何典正爽快答應，又道：“離月底還有十日，你這期間清點行囊做好準備。”說罷雙方便作別。

當晚何起業一宿未眠愁緒萬千，“最差不過客死他鄉罷了”，他想了想：“唉，如今這裏着實容不下我身了，

雖是故鄉卻難親，了無牽挂當蒲公英罷！”

次日清早，剛拿起鋤頭欲下田又自語道：“僅剩幾日清閑還種個鳥田，不如吃喝豪爽一番！”

他擲下鋤頭跨門而出，清點家禽，尚有三隻母雞三隻鴨子，庭院有白菜、茄子、空心菜、蘿蔔、秋葵、黃瓜、姜蔥蒜等。何起業三下五除二燒火做飯，宰了老母雞，烹飪起炒茄子、韭菜炒蛋、炒白菜、拍黃瓜、爆炒老母雞等佳肴，一頓就將三十餘年節儉的習慣報復地一覽無餘。

傍晚時分，他拎着三隻鴨送給老母親，問候完幾句便要走，何母拉住手道：“兒啊娘已過花甲，世事早看明白，你的性格心裏想啥怨啥，娘親會不曉嗎。”

她哽咽道：“你爹早亡，我屎尿拉扯你姊弟五人長大，多少苦多少冷言冷語沒受過。以往鄰里鄉親在生活上也照顧咱不少，當時你小還不懂罷，可我都清楚呀”。

何起業也聽出何母這番話意在讓他心胸寬敞，不可怨天尤人。

何母繼續道:“咱家也不知是風水原因向來晚婚晚育，我拜菩薩拜佛祖又上高香可讓你姊弟都成婚，現今你又要北上，我只盼望能見你平安歸來，-這便是我今後最大牽挂呀！”

說罷掏出一錠銀子，道：“這有五兩銀子，你拿去做盤纏.....”

何起業哪裏肯收，立馬推辭道：“娘啊盤纏鄉里會出資，您老不必操心，這銀子收不得，我有何臉面收您老銀錢！”

何母道，“老娘苦已吃過，況有你倆弟弟在家過日子，我一把年紀更用不了幾個錢。這銀子你收着，你若心裏不安，就當娘買你的房屋田地，待你北上後房屋田地就交給弟弟打理，等回歸之日再退耕與你。”說罷將銀子揣何起業兜里。

何起業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應答，一把抱住何母痛哭道：

“娘啊孩兒不孝！”

時光荏苒已到月底，這日是洪武二年1369年三月。一行五人及其家屬也都到廣匯亭作別，里長何典正分發盤纏以及通關證書。何起業接過二兩盤纏不以為然，又攤開證書，可他不識字兒，說道：

“紙上都書寫甚麼，請何里長告知一番大家心裏有數。”

何典正道，“僅有一張證書五人共用，由隊長持有，途中務必保管妥善”，他念道：

“北上拓荒者何氏：起業、起衷，豪燊、起永、萬青，凡伍者；男丁，廣東廉州府甲子門外何村人氏，應政策拓荒所之北平府以啟山林。隨帶馬匹壹只，板車壹輛，大小行囊拾件，內無應稅貨物。將人馬行囊，舊皆予公據以呈驗奸偽。應請大明各處關津過所文武員弁驗證放行。如證中訛誤或有不法事件，及近送交官府懲辯，可拘禁不可凌虐。須至文憑者。洪武貳年叄月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