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斬鬼人
正午時分,熾熱的陽光傾灑在黃沙地上,折射出耀眼的白光,這崎嶇的林間山路傳來若隱若現的哀樂。
黃土瀰漫的道路上,一支出殯隊正緩緩前行。
鋪天蓋地的黃紙夾雜着白色紙錢,在黃土之中隨風飄舞。
一面高舉的旗幟迎風招展,上面用金線綉着一個偌大的“雲”字。
只是大多數出殯隊都會選擇早晨或者傍晚,這支隊伍卻選擇了最為忌諱的正午不吉之時。赤日炎炎之下,連商旅都會暫避鋒芒,他們卻行色匆匆。
為首一名少女手持佩劍走在最前方,即使披着白色粗麻孝衣,那剛發育完的窈窕身材依舊呼之欲出。黑色的長發束在腦後,素肌如雪,彎彎的柳葉眉下是一雙澄澈的眼眸,小巧的鼻尖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紅潤的嘴唇微微翹起。
或許是因為她總是微皺着眉,才十六歲的她,卻有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
雲家之女雲錦,也只有她才能走在這隊伍的最前頭,身後跟着幾名拋灑紙錢或手捧白花的下人。
隊伍的中間,四個穿着灰黃色短打的壯漢抬着厚重的楠木棺,口中嘿喲嘿喲地喊着號子。他們步伐一致,呼吸一致,連額頭細密的汗珠也都一起順着黝黑結實的胸膛滑落,浸潤了這片黃土地。
管家似的老者夾在一群下人中,樹皮般乾枯的臉上憂心忡忡,時不時警惕地張望一下四周。
隊伍的最後,十二名手持佩劍的青年男子整齊有序地前行着。雖一樣穿着孝衣,他們眼中卻透着堅韌敏銳,與中間抬棺和撒紙錢的下人有着明顯差異。
只因他們皆是來自天師府的天師,又被人們稱為斬鬼人或捉鬼人。除了手握長劍長刀,孝衣腰間掛着或多或少的銅錢串便是最好的證明。
天師府以銅錢串珠來區分天師的實力和地位,從下至上依次是一至九錢。
而這十二名天師中實力最高的,腰間別著用紅繩串成的七枚銅錢。二十多歲的模樣,身材高大,氣宇軒昂,劍眉星目,雙目囧囧地打量四方,似乎不遠處的竹林里隨時會蹦出什麼野獸。
天師府七錢天師王離,在天師府中地位已然不低,其餘的天師大都只有二三錢。
王離巡視隊伍,四個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孩子低頭搭腦地跟在抬棺人的身後,身形瘦削的他們被後面的幾名下人沒了過去,直到現在才被他看見。
“為什麼會有孩子?”王離微微皺眉,看向了那個老管家。
“王玄長,我也是沒辦法啊!這麼危險的活兒壓根沒人敢接,哪怕加到了二十金,也只有這幾個窮苦無依的孩子為了混口飯吃才敢來賭一賭命吶!”答話的是雲家管家,他拄着拐杖,一邊說話一邊着粗喘氣。
玄長是對王離的尊稱,天師七八九錢依次尊稱為玄長,伯長,帝師,七錢以下則是道長,而九錢帝師也是每一位天師的夢想。
這個年近七十的老人早已到了退休的年齡,但他從小侍奉大的主人死了,即使明知此行是九死一生,卻依舊要來送他最後一程。
如此重情重義之人,王離也不便再指責他。
他稍微加快一些步伐,巡查隊伍的同時瞥了一眼四個孩子。
面黃肌瘦,眼神空洞無光,瘦削的臉上沾滿塵土,身上的衣服打滿補丁,甚至衣袖處都是空洞洞的,只看得見髒兮兮的細長胳膊,沒有人能夠想像他們受了什麼罪。
“真是苦命的孩子啊!”王離輕聲嘆了口氣。
“王玄長,招鬼鈴還沒有響應,您也不必太過擔心。”一名三錢天師跟在他的後面舉着手中掛幡的鈴鐺向其彙報。
精巧的鈴鐺上掛着兩儀圓盤,可以感知鬼的煞氣。
“招鬼鈴並非對所有的鬼都會起效果。”王離擔憂地瞥了一眼。
“更何況雲帝師是當今世上唯一一個擁有陰陽身之源的天師,他的生死對鬼來說意義重大,所以定會來打探虛實。”王離的步伐很輕盈,很快便躍過了這群人。身為天師的他只需要緩慢行走便能抵上常人奔跑的速度。
三錢天師撓了撓後腦,看着手中的招鬼鈴尷尬地笑了笑。
王玄長向隊首的雲錦輕輕頷首問好,但這個高傲的姑娘彷彿沒有看見,目光依舊冰冷地盯着前方的黃土路。王玄長笑了笑,並未和這個驕傲的姑娘多說什麼,從隊伍最前面走了回來。
“你聽見他們說的了嗎?這個世上真的有鬼?”方小田小聲問身邊的朋友,他們一起來到這裏,為的便是那二十兩金子,這是普通人一輩子也不可能掙到的數目。
“嗯,聽見了,不用害怕,我們只要能夠活着回去,這些錢足夠我們和小野三人生活一輩子了,我們以後再也不用挨餓了。”何遙也小聲地回應着他。
兩個孩子一邊小聲說著一邊邁着碎步小跑着。
“對,我們一定要活下去。”方小田用力點頭。
“天師府的道士很厲害的,我們只要跟着他們就可以了。”何遙也用力點頭,與其說是在安慰朋友,倒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在茶館打過工的他聽說過鬼的故事,但那離他太遙遠了,況且朗朗乾坤,真的會有鬼敢在大太陽下里出現嗎?
“拿到了錢,你打算幹什麼。”方小田想了想問道,他很害怕,身體本就不好的他腳下的步伐有些趔趄。那些碎石不斷刺着他的腳底板,這兩個少年竟然是赤足,一雙雙小小的腳上沾滿泥灰,藏在了激起的沙霧中。
“或許會拿這筆錢去讀書吧,以後做個醫師,然後去幫助有需要的人,你呢?”何遙認真地回到。
“我啊,想和妹妹開一個小客棧,這樣就不用再風餐露宿了。我會給你留一間房,無論你去了哪裏,回來都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方小田沾滿煤灰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似乎想起了美好的未來,他穿着乾淨的衣服在櫃枱邊敲打着算盤,妹妹就在她的身邊玩耍。
他自小患有心臟病,才會被父母遺棄在街上,而他的妹妹小野,純粹因為她只是個女孩。
被遺棄的那天他才十歲,十歲他抱着還在襁褓中的妹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幾次想抱着她走進湖中,還好他遇到了何遙,這個同樣被拋棄的孩子卻有這不同常人的樂觀和善良。就這樣他們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以鎮上的零工為生,住在荒廢的破廟。方小田知道何遙想當醫生,只是想治好他的病罷了,他們三人早已是一家人了。
兩個少年彼此相視,不約而同地笑了,然後低下頭去。為了美好的未來,他們鬥志昂揚,只是為了。
能活下去。
車隊並未停下休息,他們沿着這條路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再有一半路程便能到達目的地了,王離回到了隊伍的末尾。
“王玄長,既然天師府如此確定,那這鬼必定在四紋之上,為何不派帝師前來護航,而是讓我們來呢?”那名三錢天師糾結了許久,還是問出了他心中的困惑。
王離突然停住了,像是被問住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寂靜的樹林,再抬頭看一眼頭頂灰濛濛的天空,已近黃昏,天色暗下去似乎是正常的。
“因為我們,只是誘餌罷了。”王離說著面無表情地舉起手中的長刀,猛然將其拔出,寒光閃過,光彩炫目,一道白光直指深林。
為首的雲錦也停下腳步,抬手叫停隊伍。四名壯漢將棺材停在原地,一行人慌張地看向四周。
剎那間狂風四起,在松林中穿梭,彷彿鬼嘯。黑鴉撲稜稜地飛起,撲向灰濛濛的天空。樹葉折落,隨着狂風捲起再如潮汐般落下,整片天地被淹沒在了莎莎聲中,如同惡鬼的嘲弄,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呼之欲出。
與此同時,三錢天師手中的招鬼鈴瘋狂搖動,他幾乎快握不住那個鈴鐺。下一秒鈴鐺碎裂開來,墜落在了地上,三錢天師望着破碎鈴鐺,震驚不已。
“好重的煞氣!”
深淵般的樹林裏,一道白色的人影飛來,雖是三伏天,他卻身披白色氅袍,面如冠玉,眉眼細長如狐,以硃砂抹唇,舉止投足之間透着一股妖艷之美。
他的眉心,一枚櫻紅色的花正緩緩流動,共有五瓣。這是鬼紋,代表着鬼的實力,而上限便是。
五紋。
“因為來者是,四大鬼王之一,南柊鏡。”王離毫無懼色,將手中刀鞘隨意丟在一邊。
身為七錢天師的他,自是不用怕三紋以下的鬼,哪怕遇到四紋的鬼,他依舊有着一戰之力,但眼前人的出現,他已不願多想。
不管如何他依舊要戰鬥,因為他的任務就是將他拖在這裏,哪怕只是一分鐘一秒鐘,只要能撐到帝師的到來。
南柊鏡生性多疑,若有帝師護航絕不會輕易露面,因此在出殯隊啟航之後,帝師們同時從百里之外相繼出發。
二十里的護送路程對普通人來說可能要兩個時辰,但百里路對於帝師來說只需要一個時辰。也就是頂多再有半炷香的功夫,帝師便能趕到,在這之前他一定要撐住!
王離手抹長刀,銀色的長刀瞬間染上湛藍之色,如水般肆意流淌,他疾步向前,朝着南柊鏡衝去,只是幾個眨眼的功夫便踏出百米之外。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任務,在帝師趕來之前,絕不能讓南柊鏡打開棺材。
王離踏步而前,手中長刀橫平斬出,水之源順着長刀擴散,凝成巨大的水刃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宛若一條水龍!(注,身之源為天師的力量之源,在天師體內呈陰陽輪盤狀,一半是黑色另一半是五行的顏色,不同顏色對應不同屬性。而身源法是天師的招式,身源法的使用需要動用體內的身之源)
水之源,水龍斬。
“哦,這就動手了?”南柊鏡看着眼前擴散的長刀如水柱般洶湧,向後輕輕躍起,他這一跳,竟出現在數十米開外。
水之源,水籠息!
王離微微皺眉,再度揮刀向前,手中長刀斬出的水龍撕裂開來在空中圍成一道水球,像一朵張開血盆大口的食人花,想將面前的鬼王吞噬。
“現在可沒時間和你玩,我啊,是來確認那個人生死的。”
南柊鏡在空中微微一笑,他的身影瞬間消失,水球碎裂,化成些許水滴,浸潤了乾燥的黃土地。
王離愣在原地,他未想到南柊鏡甚至未和他交手便逃跑了。他是最堅實的牆,可侵略者沒想要打破這堵牆,而是選擇越過了它!
他猛地回頭看去,南柊鏡的身影已出現在棺材之上。黑色的煞氣瀰漫,原本抬着棺材的四名壯漢霎時雙眼泛白倒地不起,其餘的下人倉皇倒地,在黃土地里打滾,手腳並爬着向後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