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女湖畔

第2章 神女湖畔

老人抬頭看着踏月而來的女子,臉上神色幾番變換,說不清是無奈還是憤怒,亦或是愧疚,或許都有吧。

在他身旁,蘇平並能察覺到老人的神色變化。他眼見強敵來襲,而爺爺卻毫無動作,不由有些焦急。他拉拉老人的衣袖,呼喚道:“爺爺!爺爺!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老人並不答話,反而向前一步,直視着逼近的女子,朗聲道:“丫頭,你想要我的性命,有本事就儘管來取,但是你今天為了逼我現身,對一個沒有半點修為的少年出手,不覺得有些過頭了么?”

他的聲音蒼勁渾厚,震得湖水都盪起了漣漪。

回答他的,卻只有一柄出鞘的利劍!

蘇平只看到那女子倏的一下似乎突然消失在了空中,等她再次出現的時候距離老人已不到數尺距離,手中長劍寒芒流轉,直刺老人的要害。

還不等蘇平驚呼出聲,這邊老人信手一揮,將篝火堆上一根小木棍連同上面穿着的肥魚一起招到了手中,電光火石間他擎着這根木棍往身前一擋,竟將女子含恨出手的一擊擋了下來。那劍尖離老人咽喉不過幾寸距離,卻被一根可笑的細木棍所攔,不得寸進。那女子像是受到了羞辱,當下一聲冷哼,運足了氣勁,化刺為砍,一劍下來,那架勢,看起來真是恨不得把老人給劈成兩半。

但是任憑對方劍勢兇猛,老人卻是一步不退,信手間用這一根小小的木棍又將女子這一劍擋了下來。那女子自然不會指望真能一劍劈死老人,她銀牙暗咬,一套精妙劍招如行雲流水一般揮灑而出,霎時間,如銀月清暉,蘇平只看見一片白光閃耀,那女子和她手中長劍卻是半點也看不到了。

老人也是暗自吃了一驚,這套劍法乃是鹿山劍宗最為高深的幾套劍術之一,白天交手之時這丫頭陡然用出,叫他不查之下險些吃了個暗虧,也逼得他將封存了數年的神劍出鞘,才速敗了女子趕到蘇平身邊。今夜再次交手,心中有了防備,料想憑他的本事應當可以壓制住這丫頭,沒想到才不過這麼點功夫,她這套劍招竟然又有了精進。

這是拿他陪練來了?

老人壓抑不住心中情緒,哈哈大笑兩聲。他對身後的蘇平說道:“小瓶子,你還得再退得遠些。”

說完,他抖擻精神,手中細棍如游龍一般揮灑開來,竟是不退反進,迎着女子的劍勢攻了上去。

蘇平遠遠站在一株楊柳樹下,瞠目結舌地看着爺爺和那白衣女子戰成一團。他看不清兩人的身形劍招,只能藉著月色隱約地瞧見兩個身影在湖岸邊閃轉騰挪,忽隱忽現。至於那團篝火,早在兩人激斗之中化為齏粉了。

蘇平感覺到心臟又開始劇烈的跳動,說不清是害怕還是激動。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爹娘,從他能記事起,就是爺爺一直帶着他走南闖北。那些年,爺爺一會是個江湖郎中,一會又是個遊方道士,有時候是個教書先生,有時候又是個販貨的商賈......直到爺爺帶着他住進了小桃村,和村裡人宣告,他是個退居田園的隱士高人,小蘇平才搞明白,原來爺爺不是什麼郎中、道士,更不是什麼先生、商販,爺爺只是個單純的騙子而已。

畢竟,有哪個隱士會跑到人家村門口,大聲嚷嚷讓別人來迎接自己來此隱居的?

就這樣,一住六七年。三年前的一個晚上,爺爺突然讓他收拾起行李,告訴他明天一早要帶着他出去行走江湖,漲漲見識,蘇平既是興奮又是不舍,

一夜沒睡,給小桃村每家每戶都寫了一封告別信,當晚偷偷塞進他們的門縫裏。然後第二天天沒亮,爺孫兩個就離開了小桃村。

哪知道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的不歸路。原來爺爺所謂的“行走江湖”,無非就是騙吃騙喝、偷拿偷用,然後被人攆的江河湖海四處亂竄——不,四處“行走”罷了。

不過,這三年下來蘇平總歸是明白了一件事:他爺爺還真的不是個騙子。

他雖不是什麼江湖郎中、遊方道士,也不是什麼教書先生、小商小販,但他居然還真是個愛顯山又愛漏水的隱士高人。

拋開他那些和尋常高人不相干的斑斑劣跡,爺爺那些個高來高去的功夫,神秘莫測的手段,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見聞學識,都證明了這一點。當然在今天之前,蘇平還不覺得爺爺有他自己吹噓的那麼高,畢竟以往遇到意外,兩人總是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今夜還是蘇平第一次看爺爺和別人正面激斗。那個莫名其妙的女子有多厲害,他白天已經領教到了,光是被她的氣勢鎖定,自己就動彈不得,幾乎脫力。而爺爺居然能拿着一串烤魚,和那女子打的有來有回——當然在蘇平眼裏是老人佔盡了上風,畢竟一個用劍,一個用烤魚,逼格上的碾壓嘛。

因此,他對爺爺的評價不住的拔高,眼看就要拔高到老人往常吹噓的程度了......

“轟”。一聲巨響,將蘇平的思緒打斷,他只覺眼前一花,爺爺便從空中落下,登登登連退幾步,已經離他所在的這株楊柳不遠了。

此時的老人早已不復方才的寫意瀟洒,兩手空空沒了烤魚串的蹤影不說,縫縫補補好幾年的那件青衫也被割去了一隻袖子,這回算是徹底沒法補救了。

蘇平不禁有些心疼地:“又要花好些銀子給爺爺置辦衣服了。”

老人落地剛穩住身形,便是一個轉身到蘇平的身前,急切地說道:“她哪裏是來殺我,我看是拿我練劍來了,越打越精神了,不玩了,咱扯呼吧!”

說罷,抓起蘇平的手便要逃走。蘇平被爺爺這麼拉着,反而有種熟悉的感覺,這才是自己的爺爺嘛!他趕緊對剛才錯誤提高自己對爺爺評價的行為進行反思,並做出了調整——嗯,比以前高一點點就好。

要說蘇平的心理素質確實在這段時間被磨鍊出來了,這種時刻還有心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很快,他就失去思考的能力了,因為白天那股森冷的殺機又鎖定住了他。他渾身一僵,手腳頓時變得冰涼。身邊的老人自然也覺察到了這點,他眉頭猛地皺起,眸中隱隱有怒火升騰,他知道今夜若不將這女子擊退,她會不擇手段地留下他,即便是拔劍刺向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

電光石火之間,他調轉身形,右手捏一個劍訣,虛空一指,點向身前。蘇平只覺懷裏一輕,屬於爺爺的那個包袱突然飛起,容不得他多想,包袱便朝着白衣女子激射而去。

轟然聲響,蘇平只看到那女子竟被這一包袱打得倒飛了出去,而那立下大功的包袱此時也化作了點點塵埃。

不對!

蘇平突然發現,月光之下,空中似乎還有一根三尺來長,非圓非扁,非金非玉,黑不溜秋看不出是什麼玩意的物什懸停在那。幾乎和夜色融為了一體,若不是他看的仔細,還真發現不了。

這就是爺爺的武器?蘇平眨巴眨巴眼睛,看到對面白衣女子已經重新站定,手中長劍寒芒流轉的模樣,再看看爺爺把手一招,握住空中那個“三尺長棍”的模樣,他頓時理解了為什麼爺爺剛才能用一串烤魚和這女子斗得旗鼓相當了——無他,唯手熟爾。

在他看來那根武器比之前烤魚用的小木棍也強不到哪去,也難怪爺爺剛才耍得這麼得心應手了。

不過女子顯然不是這麼認為的,她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些表情,是深深的戒備與警惕。她白天正是輕易地敗在了這柄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神兵之下。在蘇平看來,老人與平常並無不同,但在她眼中,持劍在手的老人仿若一頭洪荒巨獸,光是面對他的威壓,都已經耗去了她大半的精力。她知道,下一劍,她唯有捨命一擊,才能有一絲絲的機會。

她閉上了眼睛。

那邊,老人劍尖及地,感受着女子節節攀升的氣機,開口到:“丫頭,我知道是你的執念成就了你,在這個年紀能有這樣一份修為,算得上是百年難見的。但它同樣也桎梏了你,你若始終不能放下,那你便永遠也殺不了我。”

“只有殺了你,我才能放得下!”

分明是極其悅耳的聲音,聽在蘇平耳中卻感覺遍體生寒,短短的一句話里,滿是徹骨的仇恨與殺意。老人的眉頭更加緊皺,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又始終說不出口,最終還是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女子的氣機逐漸攀升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原本還好整以暇的老人好像覺察到了什麼,他雙目圓睜,額頭青筋陡然暴起,怒喝道:“住手!!你瘋了嗎!”

他想要阻止女子的瘋狂行為,但是已經遲了,就在他開口的同時,女子緊閉的雙目陡然睜開。

劍光起。

兩人同時消失在了原地,蘇平努力睜大了眼睛卻還是無法捕捉到二人的身影,片刻之後,空中陡然亮起一片耀眼的白光,照得天空直如白晝一般,他雙目被亮光刺得生疼,趕緊閉上了眼睛。

接着是一聲巨大的轟鳴,他腦袋嗡的一下,只覺得有無數的小蟲子在耳邊聒噪,卻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了。他嚇得抱住自己的腦袋,卻被一股巨大的風壓吹得站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然後是飛濺的水珠,噼里啪啦不斷地落到他的身上,把他渾身澆得濕漉漉的。

很快,白光消失,他睜開眼睛,看見周圍已是一片狼藉,爺爺背對着他站在湖岸邊,佝僂着身子,好像又蒼老了幾分。他使勁晃了晃腦袋,耳邊的嗡嗡聲似乎消失了,但四下里鴉雀無聲,他不知道自己的聽力是否恢復,此時也顧不上這許多,他從地上爬起,也不管自己身上的狼狽樣,飛快的跑向湖邊。

結束了?他在爺爺身旁站定,看到翻湧的湖面逐漸恢復平靜,四周一片靜謐,再過一會,終於有一聲蛙鳴響起,於是很快,蛙聲響成了一片。這方小小的天地,附佛一下子又恢復到了爺孫二人剛來時的模樣。

那女子呢?她去哪了?她......還活着嗎?

蘇平陪着老人站了一會,剛想發問,老人卻率先開口:“沒受傷吧?”

蘇平點了點頭。

“那就好。”老人牽起蘇平的手,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伸手將他臉上的水珠擦乾,確定他果真沒有受傷后這才放下心來。

“走吧。”

蘇平又點了點頭,那個問題他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直覺告訴他,老人現在非常的難過。

二人離開之後,已經恢復平靜的湖面忽然盪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紋。

波紋中央,白衣女子的身形緩緩浮出了水面,最後她的雙腳就站在水面之上,遠遠凝視着蘇平二人離開的方向。她嘴角還有絲絲鮮血溢出,女子知道自己受傷不輕,已是傷及筋脈肺腑,若無三五個月的調理,怕是難以恢復。她伸手輕輕地擦去嘴邊的鮮血,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將裏面的藥丸倒出,一仰頭便將其服下。隨着藥丸入喉,她慘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

“差距竟然這麼大嗎......”她低聲呢喃,忽然覺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方才那玉石俱焚與敵偕亡的一劍,自創立之初,就沒有人可以在使用之後活下來,她是第一個——雖然她一點也不想活下來。這是她的最強一劍,燃燒生命的一劍。裏面包含着她一往無前有死無生的劍意,但是老人不但接下了這一劍,還切斷了自己與“月華”的聯繫,摧毀了自己的劍意,當然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她突然煩躁起來。

方才那枚藥丸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她感覺到受損的筋脈內臟逐漸修復,澎湃的藥力在體力流轉。她不再多想,目光已恢復先前的冷冽,氣機流轉身化長虹,朝着老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我的生死還輪不到你來管!”

在她身後,神劍“月華”自神女湖中衝天而起,帶着陣陣的嗡鳴,同樣化為了一道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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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豈能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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