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次日上午,衛傑打電話給小曼,然後又用一頓火鍋的承諾,讓小曼同意下午陪他一起去盛家。
吃完中飯,衛傑便開車接上小曼去了盛家。
衛傑站在一座豪華的別墅的鐵門外,輕輕摁響門鈴,一位60歲左右,管家打扮的老人出來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啊?找誰啊?”
“我叫衛傑,這位是李小姐,我們今天是來拜會府上的盛柏秋先生的。”衛傑溫和道。
老管家聽兩人是來找二少爺的微微一怔,又打量了兩人一眼,見兩人都是氣宇軒昂,談吐不凡倒也不敢怠慢,引着兩人穿過花園,來到別墅門口,道:“兩位稍等一會,我去稟報一下。”
“什麼人找柏秋啊?”不一會裏面有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隱隱的帶着不煩之意。
片刻后,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來到門口,中年男子一張國字臉,雙眉緊蹙,神態頗為威嚴,“兩位是什麼人?找舍弟有什麼事啊?”語氣頗不客氣。
“我是,”衛傑剛要開口,就被小曼搶了一步。
“我叫李小曼,是盛柏秋的朋友,這是我的名帖。”說著李小曼遞上自己的名帖。
中年男人接過名帖,看了一下,又仔細打量了李小曼一會,語氣緩和不少道:“你是李會長的女兒?找柏秋有什麼事嗎?”
一邊的小曼還沒開口,卻聽見後面有個略顯虛弱的聲音道:“哥,誰找我啊?讓他們進來吧。”
中年人自然是盛柏秋的哥哥盛柏春,聽見弟弟這麼說,有點無奈的搖了搖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把衛傑和小曼讓進大門。
兩人站在頗為豪華的客廳里,卻看見一人從二樓緩緩走下來。
衛傑和小曼仔細打量對方,這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兩眼微紅,眼袋浮腫,臉頰明顯的消瘦,如同刀削一般,兩腮邊鬍子稀稀疏疏,頭髮也雜亂蓬鬆,一看就是好幾天沒有打理過了。小曼原本就認識盛柏秋,但見此刻盛柏秋如此憔悴,用形若枯槁來形容也不為過,哪有當年那種年輕藝術家的風韻。
衛傑雖然不認識盛柏秋,但看眼前之人也和他心目中的形象也相去甚遠,一看這人就是悲傷過度所致。
兩人心中都頗為驚訝,互望一眼,小曼搶先開口道:“盛柏秋我是李小曼,那年你畫展上我們見過面,這是我的朋友衛傑,是一位探長。”
一邊的盛柏春聽到衛傑是探長,雙眉又皺了起來,就想開口說什麼,但被他弟弟抬手阻止了,盛柏秋又仔細的看了看李小曼,似乎想起了什麼,“嗷,是小曼啊。”他又看了看一邊的衛傑,若有所悟道:“我們到書房談吧。”於是領着兩人來到二樓書房,只留下後面盛柏春一聲無奈的嘆息。
兩人進入書房,盛柏秋請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又讓下人倒了兩杯茶來,衛傑剛一坐下,目光就被掛在牆上的一副油畫吸引了。
他不覺站起身來,走到油畫前,仔細看了起來,畫的內容是一個纖細瘦弱的女孩背影,她站在江邊,江上有幾艘游輪駛過,畫的左上角是一輪紅日,女孩穿了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裙擺飄飄,一頭長發在風中飛揚,雖然只是人物的背影,卻能讓人感受到女孩的遺世脫俗的平靜祥和,極為傳神。
衛傑轉過頭,看着盛柏秋如枯井般的雙眼,開門見山道:“你畫的這是李梅么?”
聽見李梅的名字,盛柏秋的雙眼似乎閃起了一點光亮,茫然的點了點頭。
“你們找我是想了解李梅的事吧?”盛柏秋不帶任何感情的就開始自顧自的說道:“我和李梅是在我的畫展上認識的,當時我就被她那種安靜溫柔的氣質吸引了,我問了一下才知道她就在“天盛”上班,於是我就經常會去看她,追求她,後來,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
“但那時候你已經結婚了。”衛傑的聲音有點冰冷。
盛柏秋的眼中似乎又多了一抹悲哀,“是的,我太太叫洛熙,我們的婚姻是當年我父親指定的,洛熙很溫柔,也很善良,雖然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但她一直對我很好,很體貼,是個好太太,只是她身體一直不好,所以我們一直也沒有孩子,這些小梅都知道,小梅很單純,她不在乎錢,名份……這些東西,那時候我們在一起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我畫畫,她就靜靜的在一邊看。後來,後來……”
“後來她懷孕了,你就讓她把孩子墮了?”衛傑聲音更冷了。
“沒有,沒有,孩子沒了是意外。”盛柏秋一下子激動了起來,但馬上又平靜了下來,像是精疲力盡,又像是那種無力挽回,絕望的平靜。
“那時候我們計劃是把孩子生下來的,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我雖然沒什麼錢,但是負擔她生活的能力還是有的,但是小梅的身子太弱了,孩子沒有保住。”說到這裏,小曼發現豆大眼淚從盛柏秋的眼中滑落,但他自己似乎卻沒發覺,到底是什麼樣的悲傷讓眼前這個男人落淚卻不自知,彷彿流淚就是他日常情緒的一部分,小曼不禁也感觸了起來。
“那時小梅很自責,也很內疚,她一直覺得和我在一起傷害了我的太太,孩子沒了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於是她提出了分手,我是一個性格懦弱的人,而且那時候我太太的身子又每況愈下,我忙着照顧洛熙,最後也沒有能留住她。唉!”盛柏秋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倆的感情就像一個巨浪打在沙灘上后,不管當時有多麼洶湧澎湃,最後又都退回海里,就那樣我們也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軌道中。”
“你和小梅的事,你家人知道嗎?”衛傑的聲音緩和了一點。
“我不知道洛熙知不知道,或許她能感覺到吧,不過她從來沒有提過。父親已經不在了,我哥哥是知道的,小梅懷孕的時候,他還去看過她,可能是因為我一直沒有孩子,所以他也不是很反對我和小梅的事,他很喜歡小梅,因為小梅一看就不是那種有心機,有圖謀,有野心的女孩,因此在發生了哪些事之後,她也照常讓小梅在“天盛”上班。”
盛柏秋似乎發覺滴落在茶几上的眼淚,不好意思的摘下了眼鏡,揉了一揉眼睛,繼續說道:“雖然我們分開了,但在我心裏卻一直無法將她忘記,4個月前我太太去世了,我很難過,突然間我又孑然一身了,我更加寂寞了,也更加思念小梅了,於是我寫了幾封信給她,還和她見過兩次面,希望她能回到我身邊,那時候我才知道她馬上就要結婚了。”
“她答應你了么?”小曼問道,聲音也有些哽咽。
“她當時很糾結,很痛苦,她的未婚夫對她也很好,最後我給她寫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和我一起離開上海,我約她4月16日的上午,在天平碼頭坐船離開,去南京,等我們在那裏安頓好了再把他媽媽接過去,如果她不來的話那我也就不再打擾她了,我希望做個了斷,不希望她再痛苦了。”
“為什麼要約在天平碼頭?”衛傑問道。
盛柏秋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畫,說道:“因為這畫就在那裏畫的,我知道她老宅就在那裏,以前我們經常去,我,我其實是希望她能想起我們的過去,沒想到,沒想到竟害了她。”
衛傑看着盛柏秋,眼神中流露出疑惑,似乎在問,為什麼他會這麼想。
“16號我一直在天平碼頭等小梅,從早上一直等到晚上,她沒有來,當時我以為她最終還是選擇和他的未婚夫在一起,我覺得心灰意冷。”盛柏秋頓了一頓,又緩緩說道:“但是幾天後我在報紙上看到,在天平碼頭附近發現小梅的屍體,我就明白了,小梅肯定是想好了和我一起走的,所以才會去天平碼頭附近的,只是,只是我當初為什麼要約她在天平碼頭呢?讓她無端送了性命。”話語中帶着無限的悔恨。
“馬喬生就是小梅的未婚夫知道你們的事么?”衛傑問道。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小梅決定和我離開的話,一定會和馬…..她未婚夫說清楚,給他一個交代的,小梅不是那種一走了之的人。”
“盛先生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這麼愛小梅,那你當時看到報紙后,為什麼沒有來警署去看小梅最後一眼?”衛傑問。
盛柏秋緩緩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書房的窗檯邊,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樓下花園裏盛開的鮮花,凄凄道:“落下的花瓣又有誰會在意那一片最動人,小梅已經死了,我想留住小梅最美好的一面,永遠的留在我記憶里,我不敢去看,我不敢啊!”
說到最後已是淚如雨下,聲嘶力竭。小曼似乎也被他的真情觸動,紅了眼眶,來到盛柏秋身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
盛柏秋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感激的朝小曼點了點頭,慘然的笑了笑又對衛傑道:“我又能憑什麼身份去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