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賀州

第二十節 賀州

太陽落山了。

楊天鴻聽見遠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張富貴又喝多了。

他一路走來,罵罵咧咧,不時哼着不乾不淨的下流小曲,雖不是《十八摸》,卻勝似《十八摸》。

“出來,你們統統給老子滾出來!”

“姓楊的小雜種,還有李天罡,你們都給老子滾出來!”

“我打……老子要打死你們。”

楊天鴻緩步走到門前,湊近門縫,看到張富貴搖搖晃晃進了院子,朝着自己的木屋走來。

他不由分說,抬腳朝着門板猛踢,發出巨大的聲響,厚重的門板雖然劇烈搖晃,卻非常牢實,絲毫沒有破開的跡象。

除了橫放的門閂,楊天鴻又加了兩根粗木製成的頂門杠。安全係數加倍,以張富貴目前的力道別說是踢,就算是用盡全力撞也撞不開。

張富貴雖然醉了,但他不是傻瓜,用儘力氣撞不開門,便知道楊天鴻在屋子裏做好了防備,就算心底冒出一股無名鬼火也無可奈何。

他晃悠悠地轉過身,朝着李天罡的屋子走去。那木門虛掩着,被張富貴抬腳“哐啷”一下子踢開,可屋裏沒人,黑燈瞎火的什麼都看不見。

張富貴有些生疑,可他喝多了酒,腦子裏一片渾噩,很多似是而非的思維和記憶如驚鳥般亂竄。站在敞開的房門前睜大雙眼朝着空蕩蕩的屋內看了很久,他緩緩轉身,帶着極不甘心的神情,惡狠狠地看了一眼楊天鴻的木屋,長長噴出一股帶着濃烈惡臭與酒意的濁氣,朝着自己的屋子挪動腿腳。

太陽沒入地平線以下,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楊天鴻仍然坐在原地未動。他仰着頭,透過窗戶看着完全隱入黑暗的世界,看着月亮升起來,看着天空中閃現繁星點點,帶有緊張和童稚的面孔,開始流露出一絲期盼。

張富貴已經睡了,遠遠就能聽見他沉悶的鼾聲。

楊天鴻心念一動,召喚出小冊子。

他在心中默念:“我該怎麼做,才能成為鍊氣士?”

翻開封皮,小冊子上絲毫沒有字跡顯示。

楊天鴻很有耐心地等了好幾分鐘。

他目光微凝,腦海中幾乎是立刻冒出一個之前就已經想到,但一直不確定的念頭。

就在這個時候,小冊子空白的頁面上,緩緩浮現出幾個互不相連的字。

“陽氣太重。”

“對。”

“儘快找到法寶。”

楊天鴻很精明,他看懂了小冊子想要表達的意思。

首先,這裏陽氣太重。小冊子雖說極其神妙,卻是陰間之物。受到天地規則限制,在陽間不可能像在地府那樣活動自如。

其次,小冊子對自己的想法表示贊同。

最後,就是那件所謂“送給自己的法寶”。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小冊子也一樣,它不會白白給自己好處。表面上說是“贈送”,估計找到寶物之後,對它肯定有所裨益。

目前擺在楊天鴻面前的問題很多,總體來說並不樂觀。

李天罡雖然死了,但張富貴還在。

刑堂正在調查李天罡的死因,早晚都會找到自己,到時候少不得還要一番說辭。

想要在歸元宗這種地方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變強。

楊天鴻從未像現在這樣迫切想要成為鍊氣士。

問題是,到底該怎麼修鍊?

這幾個月他暗中觀察,發現整個外堂所有人各有各的修鍊方法。雖說人手一本《歸元總綱》,然而整體看下來,包括堂主宋艷芝在內,說“修為”兩個字簡直就是對天地神明不敬,他們的實際能力頂多就是比世俗人強一些。

楊天鴻在屋子裏又等了半個時辰。

張富貴的鼾聲與呼吸很有節奏,確定他沒有裝睡。

楊天鴻輕輕挪開頂門杠,取下門閂,緩緩拉開房門,躡手躡腳走出屋子,溜出小院,彎腰給雙腿各掛了一個甲馬,低聲念了一句“急急如律令”,整個人如風一般朝前狂奔。

……

歸元宗外門,勉進堂。

賀州剛做完每日必修的靜思。他神情有些疲憊,雙手將長發聚攏之後又重新散開,然後摘下頭頂的銀質發簪,打算洗個澡,好好休息。

勉進堂是介於外門與外堂之間的特殊存在。主要職能是對外堂進行監察,進而往上,也就是給內門推薦有資質的弟子。

坐在直徑超過一米的銅鏡前,看着鏡中自己英俊的面容,賀州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向上翹起的嘴角緩緩平落,自嘲地搖搖頭,心中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

從外表上看來,賀州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瀟洒英俊,待人接物彬彬有禮。

更重要的是,他的修為高達築基一階,無論在任何修鍊門派,都屬於真正意義上的中層人物。

然而酸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賀州今年已經一百一十七歲了。

剛進入歸元宗的時候,他被視作難得一見的天才。

不到半年就成功邁入了鍊氣門檻。

接下來區區數年時間,扶搖直上,接連晉陞鍊氣三階、六階、九階……在入門的第十一年,賀州成功突破鍊氣十階,在眾人無比羨慕的目光注視下,帶着專屬於自己的耀眼光環,成為了一名年輕的的築基修士。

人,生而有命,命有極限。

人生七十古來稀,十年少小,十年老弱。

二十三歲的築基修士,在門人師長看來,等同於“天才”的代名詞。

那時候的賀州是很風光的。

即便是“小喬初嫁了”的周公瑾也比之不及。

有四位金丹修士爭着要當他的導師,差點兒為此打起架來。

原因很簡單:老師都喜歡三好學生。每次考試都是一百分,與工作績效掛鈎,能得到很多好處,門下弟子傲人的成績宣揚出去,當老師的臉上也有光彩。

若是以後這個學生修為跨越式飛進,成為萬眾矚目的風雲人物,那自己這個當老師的就更牛逼了。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賀州的好運似乎是到頭了,從此以後修為再無寸進。

這一停滯,就是將近百年的漫長歲月。

類似的情況在整個修鍊界並不罕見。前輩修士甚至為此設置了專有名詞,以及相應的解釋。

慧根短,雖有上天氣運加持,但所附氣運太少,無法長久。

生辰八字有問題。簡單來說,就是之前幾年鴻運當頭,越到後面越是平庸。別人是“男人三十一枝花”,你卻反過來“男人三十爛菜花”,而且還是臭不可聞的那種。

起初,金丹仙師還是很負責的。

秘籍功法傳授了很多,仙丹靈藥也給他吃了不少,然而賀州就像一頭憨憨蠢蠢的大肥豬,靈丹妙藥吃下去只長肉……哦,不對,應該是痴長年齡,修為方面卻毫無建樹。

時間長了,面對這種情況,金丹仙師越教越沒有興趣,乾脆在某一天撒手不教了。

這就跟班主任直接放棄班上最後一名學生是同樣的道理。

隨之而來的,是無數同門的質疑、諷刺、嘲笑……甚至私鬥毆打。

同門之間存在競爭。

金丹仙師就那麼多,教了你就沒有精力再教別人。你一個人佔着茅坑不拉屎,最重要的是還偏偏拉不出來,你讓那些已經憋脹已久卻進不來的人情何以堪?

靈丹妙藥也是有數的,你吃了我就沒得吃。偏偏你得了好處還不漲修為,這跟牛嚼牡丹花有什麼區別?

說是私鬥切磋,其實就是隨便找個借口揍你一頓。把你打得鼻青臉腫,臨走的時候還要惡狠狠扔下一句話:MMP,老子不爽你很久了!

賀州發誓要重拾輝煌,把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再奪回來。

他主動申請成為勉進堂堂主。

這是一個很特殊的職位。按照宗門規定,只有築基修士才能擔任,而且限制在築基一、二階之間。

如果修士修為達到築基三階,相當於摸到了築基中境的門檻,也就此證明值得宗門花大力氣和各種資源栽培,根本不會安排在勉進堂這種地方空耗歲月。

其實賀州的想法很簡單,也目標明確。

勉進堂是聯繫外堂與外門之間的樞紐。想要進入外門,就必須先過勉進堂這關。

簡單來說,相當於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事部門,而且是內部專管晉陞的那種。

賀州的想法與張永祥差不多,都覺得自己老了,說不定某年某月某日某個年輕因為自己的緣故被推薦上去,進而一飛衝天,連帶着自己也能沾點兒喜氣,得到照拂。

……

一名青衣侍從快步走過來,在距離賀州三米左右的位置站定,彎腰拱手行禮:“堂主,有人求見。”

賀州不禁心中生疑,下意識地問:“都這麼晚了……誰要見我?”

青衣侍從道:“外堂弟子楊天鴻。”

聽到這名字,賀州微微皺起眉頭,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神情。

他記得這個名字,也清清楚楚記得這個孩子。

賀州今年一百多歲,楊天鴻只是區區一個九齡弱童,說是“孩子”已經很高看,很給面子。

兩者之間的對比,不亞於巨型猛獁跟一隻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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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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