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巴頓
“那你就去吧。我不會跟上來。”
“嗯,我知道了。”
父子二人的對話總是如此簡潔,沒有任何一個人猶豫。也許是因為他們內心都有答案。
當羅文醒來的時候,伊萊早就走了。正如他回來沒有一點兒聲音,他離去的時候也不會發出一點兒聲音,沒人知道他會去哪裏,也沒有人知道他想去哪裏。
此時,天還未亮,黎明前的那一段曙光穿不進這間屋子,整個屋子都被黑暗籠罩。
但在這個家,能在黑暗中行走的不只有伊萊一個人而已。
羅文也能做到,只是做的遠不如他父親那般自然樸素。
所以他要走的慢一些。
他走下石質的階梯,一層一層走下去,去到白天喜歡待的一層。
到了一層,他眼中就有了黑白色彩。因為一層並沒有完全封鎖,微弱的光芒能映射進來。
在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最顯眼的東西就是那張伊萊放酒的簡陋四方木桌。
現在,上面不只有酒壺和瓷碗。
在上面,羅文又見到了那把鋒利難忘的短刀。此時此刻,它本應該安靜地躺在地下室里,被一堆腐爛發霉的木頭遮掩埋藏在黑暗之中,如今它堂皇躺在了晨光下。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訊號呢?
父親又要自己去做些什麼?他想做什麼?
羅文走了上去。他第一時間就留意到了這把刀,藏在用牛皮做的袋子裏,刀柄在左,工整擺放在桌面。
這是只有父親伊萊才知道的秘密,羅文慣用左手,這把刀是留給他的。
在短刀一旁,還放了一碗酒,一個父親為兒子親手倒的酒。
從前還只有羅文倒酒的份,沒想到今天卻反過來了。
所以這碗酒,要喝。
但是羅文並不喜歡喝酒,他只是覺得今天一定會很特別,因為父親親手為他倒了一碗酒。他在很久以前偷偷嘗過酒的滋味,很辣,不好喝。他想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喜歡酒。
但他今天突然就想喝了,即使手中的酒依舊難喝的要命。他搬了一張木凳坐下,一點一點將碗中的酒液飲盡。
然後他提了刀,打開了屋子通往外界的大門。
一個人早就在門前等他了。他就是巴頓,個子不高,人也很瘦。他應該來的很早,在清晨的寒風立了有一段時間,整個人就呆板地站在那裏,站在屋檐下,沒有一點兒生氣。
他是羅文幼年的玩伴,區別在於,他在八年前就已經蛻變,拋棄了幼小的軀殼。
門打開的一剎那,他就看到了羅文手中的短刀。
“刀不是這樣拿的,應該永遠放在最合適的位置。”
“你以後也要外出打獵,但凡面對猛獸的時候抽刀慢上一絲,就會被咬破喉嚨。”
“你應該用不方便的左手拿,這樣靈活的右手可以隨時把刀抽出來揮舞。”
在巴頓身後不遠處,能望到一個池塘。在羅文眼中,那是一灘黑水,黑水之上,不斷有如絲線輕紗一般的白氣在升騰。人們說那叫霜,天氣愈冷,霜就會越大。起霜之時,就意味着冰雪節不遠了,寒冬就要到來了。
寒冷的天氣也意味着捕獵更加困難,今年收穫季不行,估計要餓死不少人。
他望向巴頓,這個幼年玩伴的家境可不怎麼好。
“沒關係,那一天對我來說還太遠了。”羅文小聲回道。
“隨你,那就走吧。”
巴頓在前面帶路,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寒溝,一個天然形成的峽谷。兩側是高不可攀的懸崖峭壁,底下流淌而過的就是冰河。
冰河是一條奇異的河流,源頭深入群山,根本找不到它的來歷。冰河的河水寒冷異常,即使在炎熱的天氣也是這樣,到了寒冷時節,冰河的河水卻不會結冰,只有人們試圖將冰河的河水帶離的時候,被帶離的河水才會立刻凍結。
冰河也是不詳地,與冰河長期接觸的鱗人都會死的很早,所以在往常沒有人會來到這裏。
羅文和巴頓小時候來過,回家以後各自被吊在樹上用木條抽打,自那以後,兩人就基本不來往了。
現在,他們又一起坐在了冰河旁凌亂的怪石上。
他們各自沉默着,一個是孩童模樣,一個是精幹的中年,但他們年齡相仿。
望着奔流的河水,巴頓突然從怪石上跳了起來,他走到冰河邊上,捧起河水,河水立刻結冰,將他的雙手一起凍結。
他蹲在河邊,突然笑了起來:“羅文,老實說我很羨慕你,羨慕你有一個好父親。”
“我在小時候以為我們的家境一樣貧寒,但我現在絕不會那麼想了。”
“今年的收穫季我家沒有一點收成,父親和母親都餓死了。”
“我已經決定順着冰河去往大山深處謀一條生路。”
“今天以後,我們就分別吧。”
羅文坐在怪石上,右手拿他的短刀。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和這些人不一樣了,這些話,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他安靜了有一會。
“我知道了,一路平安。”
“開始蛻變吧。”
巴頓卻苦笑了一聲,雙手猛然合十,捏碎了手中的堅冰。
“族長的土方子你真的相信嗎?冰河的河水還沒到那麼玄乎。”
“在來之前,他偷偷告訴我,今年我家本該分配的糧食都到了你家,我父母是你家害死的。”
“他雖然沒有指示,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要我殺你,把你溺死在冰河。”
羅文望着他,手中的短刀握的很緊。
“那就開始吧。”
巴頓只是苦笑,他轉過身,面對着羅文:“你還是相信他?想要拼一把?”
“為什麼?因為他是你二伯嗎?”
“別太信任這些虛假的東西,也別太信任一個人,我們應該自私,這是連野獸都懂的道理。”
“我不會殺你,因為無論我殺不殺你,村子都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你回去的時候往身上澆些河水,帶着碎冰回去。你一個人回去,就說我失足掉進冰河了。”
巴頓說著轉過身,他竟然真的順着冰河往上遊走去。
他在洒脫的揮手:“再會了,羅文。”
不知道為什麼,羅文總感覺巴頓的身影有一種難言的落寞和孤單。
他看向手中的短刀,他突然明白了,也許蛻變並不是在冰河,而是他和巴頓兩個人。一者生,一者死,這是鱗人的美德,也是一種殘酷的美德。
他突然有了決定,也許會違背父親伊萊的意願。
“喂!你就這樣走?”
巴頓轉過身:“那我應該怎樣走?”
羅文將手中的短刀猛地拋了過去。
“帶把刀吧,你如果運氣夠好,也許能住在熊洞,為自己做一件熊皮大衣挨過這個寒冬。”
巴頓穩穩接住了短刀,然後燦爛地笑起來。
“你還是喜歡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不過謝了。”
“如果我真的能獵到一頭熊,就給你也做一件大衣順着冰河飄下來。”
說著他洒脫走入了冰河上游,淹沒在河水起的霧氣里。
他並沒有走到多遠,就在羅文看不到的地方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住了,他們藏在迷霧裏,對視着。
巴頓率先搖了搖頭:“我家切菜的刀,是你拿的吧。”
“怕我會殺了你兒子嗎?”
“那你的擔心註定多餘,我還沒有你們那麼冷血。”
“一者生,一者死,這樣的傳統註定要被厭棄,因為有了你們這些人在曲解它。”
“你要殺我就動手吧,你是最出色的獵手,作為獵物的我還不夠資格與你抗衡。”
伊萊卸下箭枝,將它們都丟在一旁的冰河裏。
“回去吧,有你的糧食吃。”
巴頓坦然道:“我回不去了,村裡已經沒有我的位置,再住着,對大家都不好。”
“失望了嗎?”伊萊問。
“沒有,只是很悲傷,不想繼續待在一個悲傷的地方,想出去闖蕩。”
伊萊突然笑了一聲:“村裡那麼多年輕人,就你一個還勉強看的過去。”
“把刀留下,然後順着冰河往前,在河道拐角往東走,那裏有我搭建的木屋,地窖里有糧食、棉衣、武器、火折。”
“能拿多少都是你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