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
2082年12月11日。
他茫然地矗立在黑色平原上。
平原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平坦又在抖動的黑暗。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麼?
黑色平原間突然開始劇烈晃動搖拽濃縮,頃刻間,大地四處突出,聚攏,一張大到無法形容的手猶如珠穆朗瑪峰般遮擋在了他的眼前,就像是螞蟻面對大象。
但它沒有那麼一掌落下,而是輕柔地將他緩緩包裹了起來……
“呼!”
無數利刺突然輻射狀突出,不,它們不是利刺,而是一團巨大火焰的焰尾!
火擁抱着他,他也擁抱着火。
大火燒啊,燒啊,在他的身體上蠕動,卻並不滾燙,而是冰冷,能夠使靈魂戰慄的寒冷。
他在冰冷中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感受着自己的四散崩離,直至化為一灘灰燼……
黑色火焰輕柔的抖了抖,緩緩停止了席捲,一個人頭從火焰中探了出來,眨巴了兩下眼睛,便努力扭動,嘗試掙脫出火焰的束縛。他奮力抽出了手臂,緩緩地對灰燼伸出了寬大的手掌,臉上掛滿了詭異的微笑。
他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能清晰地數出汗毛,不,他沒有汗毛,更沒有臉……
“你,好。”
“呵啊!哈——哈——”豆大的汗珠粘了一臉,頭髮已是被完全打濕,冷汗直流。
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彷彿這個世界才是假的。
“啊……原來是夢……”
他掐了掐人中,無力地癱軟在了椅背上。
作為一名社畜中的社畜中的社畜王,應中革萬分羨慕在暑假玩鬧的小孩,而他已經度過了兩個漫長的不眠夜。
辦公桌椅堆滿了被撕開的咖啡包裝紙,墨色的黑韻慢慢在眼皮上擴散。
甩了甩蓬鬆油垢的腦袋,他便再次投入到工作之中。
噼里啪啦的打字聲回蕩在空悠黑暗的辦公室,寒意在骨頭上熱舞,電腦的光亮是應中革在夜裏唯一的夥伴。
一個工作上的小小錯誤得到了兩天兩夜的汗水補救。
所有員工已經兩天沒上班了,只是將所有活都推給了他。
但這已經是常態了,他早已習慣。
“沒什麼可指望的了——”
這就是他的命,因為他是這個亂世之中出生最最貧賤之人。孕育出生的過程都是在人工子宮中進行的。
違抗?開除。
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什麼可指望的了。
可能不是兩天兩夜吧,他早就分不清白晝與黑夜了,因為從那天開始,太陽就被收走了,世界陷入一片混亂。
人性?這東西還存在嗎?
……
五十年前的一天,伴隨着陣陣尖叫,世界陷入黑暗。奇怪的是光雖然沒了,但熱量依然存在,人類才得以生存。
但人與人之間不再信任,將彼此看作食物,互相廝殺吞食。
三年後,一些組織相繼面世,他們強調人與人之間應該回歸團結,並且嚴格組織人吃人的惡行出現。
五年後,這些組織相繼落寞,世界歸為財閥的掌中玩物,為獲得充沛的勞動力,他們大量進行人工繁殖孕育,還會對這些產品進行質檢,差的要被扔掉,好的則要充分利用其價值,而合格產品則是牲畜,為財閥做一輩子牛,做一輩子馬。
長此以往,世界才僵僵安寧。
而應中革靠着不低的智商成為了較高級的“產品”,
但由於勞動力的嚴重不足,十六歲那年他便來到了這裏。
……
兩個小時后的凌晨一點。
深夜的大街上只有幾個醉漢躺在長椅上說著夢話,嘔吐物在附近的樹坑均有分佈,他們都知道作為廢人自己已經命不久矣,進行了最後的享樂。
每天都有這樣的人,他們沒有患絕症,沒有出毛病,而是雙手空空如也,無事可做,做社會蛀蟲。這種人往往會在第二天早上被治安員抓走,然後安詳得離開。
不工作就會死,工作會害死人,這該死的社會。
應中革緩緩打開了手機。
失蹤人數:1293738。
每年的六月,大規模的人口失蹤如期而至,而如今正是六月的最後幾天。
人們至今也沒有找到任何關於這些失蹤人的線索。
前一日如故,后一日蒸發。
有人說,這些人去了平行世界。
有人說,這些人被外星人抓走了。
還有人說,這些人成了量子幽靈。
但最主要的說法是:這些人被財閥抓走賣器官了。
雖然財閥一再否認這種觀點,但誰會信呢?因為他們從來不把人當人看。
……
但不管怎麼說,如今能做的只有每天向神祈禱。
神人保佑。
應中革一個轉身,總算踏實地走上了回家的暗巷,漫長的夜路上只有昏黃的燈光與他相伴。
這裏走廊狹窄,陰冷潮濕,上個月下完的雨甚至都沒有蒸發乾凈。
走了一會,應中革在一扇滿是銹跡的門前停止了步伐,又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了一把佈滿污垢的黃銅鑰匙。
由於想早點買房買車而又沒有家底,和很多年輕人一樣,應中革生活撿漏,這老房子甚至漏雨。
“咔嚓。”
應中革將銹跡斑斕的鑰匙插入並使勁一擰。
“嘣!”
嘎嘣脆!鑰匙成功斷為兩截。
“艹!”
“嘀嗒,嘀嗒,嘩啦——”
陰沉的天空終於爆發,積雨雲如同水龍頭一般瘋狂噴涌着瓢潑大雨,水滴拍打着他的臉龐,讓他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小學生唱那個什麼來着,啊對,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愛你對生活絕望,不肯哭一場~”
“戰嗎?戰啊!以最卑微的夢!致那黑夜中的嗚咽與怒吼!嗷嗚~”
“工作欺負我,我忍!混混打劫我,我忍!警察也加入,我忍!但我今天不忍了!!”
他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每一個肺泡都被空氣滋潤,再一同爆破出來:“蘇卡布列!!!”
巨大的吼叫聲響徹了整條巷道,無數人從睡夢中驚醒,先是愣了一下,又很快意識到了什麼。
全身的熱血沸騰,猶如一股能起死回生的神奇力量,瘋狂地沖涌着每一處身體!壓抑已久的情緒在此刻從心窩中徹底爆發!
應中革開始在雨夜中狂奔,儘管雨點已經打濕了他的T恤,儘管雙腿已經佈滿污泥,儘管水花已經濺濕了他的雙腳!
“蘇卡!蘇卡!蘇卡布列!”他一邊奔跑着,一邊用着全身力量狂叫着!
高昂的聲音如衝擊波一般衝擊着每一個熟睡者的耳膜,雪亮的白熾燈一盞一盞地亮起,這是應中革人生中最熱血的一次舉動!
“CNM!你TM在狗叫什麼!”一人直接穿着睡衣,舉着拖鞋追逐而來!
逐漸的,一場午夜的獵人遊戲緩緩開始!
領先的孤勇者正是我們的主角應中革!
“!臭豆腐腐乳加檸檬!”
白熾燈猶如一條在不斷生長的長龍,應中革身後早已是人山人海!
“!”
“……”
十分鐘后。
一陣刀槍棍棒,他重重倒在了水窪中,迸濺起了一朵混滿污泥的水花。
“在黎明到來之前,必須有人照亮黑……暗……”
應中革緩緩伸向夜空的右手落下,積壓在眼皮中的睏倦爆發。
勞累的一天,結束了。
……
不知過了多久,眼皮緩緩張開,朦朧感充斥着大腦。
隨着他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慢慢恢復,世界也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
翠綠的樹枝映着金色的日光,遮掩着入水鏡般清澈的穹頂,-陣陣鳥鳴傳入他的耳道,泥土的芳香令人愉悅平靜,還有青草扎在皮膚上的不適感。
“這……這是……太陽?!”
應中革在歷史課上學過,很久以前世界的穹頂之上曾懸挂着一個能夠照耀每一寸大地的火球,曾經的人們都叫它太陽。
但有一天,黑暗突然籠罩白日……
應中革緩緩坐起,幾片碎草還粘在了他的臉上,露水早已打濕了他的T恤。
他的瞳孔顫動,不是因看到了美好的太陽而激動
一切都那麼真實。
這,是夢境嗎?
如果說這是天堂,那他已經去世了。
打開手機,無信號。
……
應中革想起了舊世界老電影《盜夢空間》視頻解說,如果想測試夢境,不需要轉陀螺,只需要憋氣。
他深深吸了一口,讓空氣充斥在每一個肺泡之中。
時間那麼緩慢……
他跪倒在了地上。
窒息感不是假的。
“不可能,我就說嘛,那視頻博主就是個騙子,凈在那胡說八道,真的是。”
他胡亂找出了幾個樹枝,用野草將它們綁了起來,這就做出了一個簡單地陀螺。
一塊平滑的石板,一個簡易的陀螺,卻決定着這個少年的命運。
“噌!”
陀螺開始瘋狂轉了起來。
應中革的眼睛聚焦於陀螺,豆大的汗滴一滴一滴地墜下。
這一刻的時間是那麼緩慢。
“噌……噌噌噌噌噌……”
陀螺停了,少年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