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老狗,盲叔
方牧野,這個千里大漠上有名但又不有名的《有間客棧》裏唯一掌柜,兼店小二,兼廚子,兼馬夫,兼……
如果方牧野把這身短打的小二服換身儒衫,再把臉上沾染的少許油污洗凈,收起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再把嘴角那不知是從馬廄還是客棧泥坯房邊長出的半截黃葦子吐了,您再細細一看,也是個俊俏的小伙,束髮的年歲,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樑,壯實的身材。
你要說他怎麼可能在千里沙漠一個人開個客棧?當然不可能了,方牧野從記事起就在這大漠裏,一開始這“有間”還不是客棧,也就是兩間泥草房院子,大漠少雨,能擋沙擋風就能住,最早還有兩個人,一個是瘸了一條腿還啞了的中年漢子,另一個是瞎了一雙目子只能靠一支竹竿點道的盲叔,方牧野叫啞漢子狗叔,至於為什麼叫啞漢子狗叔,那是因為方牧野從小學會說話只能跟盲叔學,盲叔笑着喊他老狗,又摸着小牧野的頭說“去,叫狗叔,哈哈哈!”方牧野記得每次他叫狗叔的時候,都能看見狗叔看盲叔的眼神里冒着火苗。
至於狗叔和盲叔也不知是幹什麼的,臉上都有道道疤痕,看着就像四五隻蜈蚣盤踞在臉上,外表看着格外恐怖,但是這二人對方牧野極好,方牧野從記事起就是狗叔和盲叔一直照顧他的起居。狗叔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豆腐切個菊花那是日常,用細如髮絲的雞肉穿進空心豆芽就為了給小牧野做一道涼菜。那是小牧野第一次能完整且清楚的喊出“狗叔,我餓了,要吃肉肉。”的一個夜晚,牧野挪動着蹣跚的腳步在廚房門前探出頭來,看到了讓小牧野長大了嘴巴的一幕,就見狗叔拿起砧板邊一個不知是什麼皮製的包裹,抖手打開后裏面放了十二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刀具,最大的那一把就比當時一歲半的小牧野矮一點,最小的只有成人小指長短。只見狗叔右手從刀具表面一揮並未見抽拿拔出,其中一柄尺寸還算正常的刀具便如魔術般落入狗叔手掌。狗叔當時望向廚刀的眼神那是小牧野這個年紀還不懂的一種感覺,像是帶着回憶,那回憶里有溫柔,有恨意,有堅毅,有悔意。小牧野當時還並不知道這些複雜的感覺怎麼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眼神中,半晌后狗叔像是回過神來,只見那柄廚刀和狗叔的手像是出現了幻影,以極短的距離在砧板與魚肉之間翻飛着,當小牧野長大的嘴巴里一滴口水落地時,就見狗叔拿起擦刀的布子擦拭完清洗過後的刀具並放進皮製包裹里。當狗叔伸手拿起一片切好的魚片對着燭光看去時,盡能透過魚片看見一隻撲火飛蛾模糊的掠過,但是狗叔卻是像是並不滿意般無奈搖了搖頭。那晚小牧野吃的是極其鮮美的魚片,讓人吞掉舌頭的那種。但是也不知怎得,狗叔做的菜肴味道總有些怪,總能吃到些許的苦味,但是卻又不得不承認全都是人間美味。從方牧野能吃主食后就很少能吃到重複味道的菜肴,每天小牧野都會纏着狗叔看狗叔又能做什麼好吃的!而盲叔則是每天按時哄小方牧野睡覺,說是睡覺不如說是盲叔在念經給小牧野聽,而且盲叔還會教小牧野怎麼睡舒服,每天睡覺小牧野都感覺渾身暖暖的,像是有溫水在小小的身體裏流動,又像是有一雙手在輕柔的安撫周身!
在小牧野的心裏,在大漠生活的日子,由於有了這兩位叔叔過的是溫馨而又滿足的,狗叔除了每次與路過的商隊交換吃食外還會給牧野換取一些奇巧玩意,人偶,木劍,
木馬......而盲叔則是講述着大漠外的山川湖泊,地理趣聞給小牧野當故事。
狗叔和盲叔在這無邊大漠裏照顧了方牧野六年,這期間小牧野和狗叔一起看着院裏的大紅棗下了小馬駒,又看着小馬駒一天一天長大,之後狗叔踉蹌的抱着小牧野騎了上去緩緩的牽着馬繩在院裏緩步的來回溜着。小牧野很聰明,可以說天賦異稟般從小學什麼都很快,溜個兩圈就能隨着小馬上下起伏的腳步顛顛的小步跑了起來。
盲叔在旁聽着逐漸加快的馬蹄聲,着急的喊着“慢點,老狗,你不要命了,慢着點,別摔着小...小牧野。老狗我告訴你,小牧野要是有一點閃失,我,我就先用這竹棍敲死你,然後再放把火自殺。老狗,老狗,算我說錯了,狗哥,成了吧,你就別嚇我這瞎子了,我看不到着急啊,小牧野聽到盲叔的話了么慢着點啊......”而在另一邊卻傳來了牧野“咯咯....呵呵呵,狗叔,狗叔,快,快”
“哎!~這要是真摔着了,下去后可怎麼和主子們交代啊......”盲叔在院裏拄着竹杖隨着小馬的蹄聲來回的轉圈,嘴裏還一直嘆氣嘀咕着“可怎麼交代,可怎麼交代啊......”殊不知手上的竹杖將這原本平整的沙地小院裏戳出了一個一個三寸來深的小坑,如果此時有旁人在此一定會驚訝於這中年盲眼漢子的氣勁。
就這樣小牧野慢慢長大,轉眼六年過去,小牧野在興趣使然下跟着狗叔也學會了怎麼做菜,但是從牧野會做菜的那天起狗叔和盲叔就偶爾像是中毒般上吐下泄個幾天,由於年齡還小的牧野有時也會花樣百出的做些不知名的黑色料理,但是每次狗叔和盲叔看見像是打了一場大戰勝利后高興到端着菜都是一路小跑的牧野總是樂呵呵的像是看見自家子侄長大般欣慰的摸摸牧野的頭然後把他做的東西一點不剩的全部吃完,然後......然後就是小牧野自己管自己幾天飯食。同時也了解到盲叔教他的並不是怎麼睡覺,而是怎麼呼吸。小牧野已經可以感覺到在他那小小的身軀里總像是有一團慢慢變大的氣團在睡覺時會按照盲叔規定的路線在一圈又一圈的旋着。
那天來的還是那麼突然,大漠裏刮著大風,風沙大的走出房子十五步就已經看不見身影,方牧野依稀記得那天大漠除了風聲就是突然出現在門外的駝鈴聲,狗叔打開大門看見裹的嚴實的只能看見兩雙眼睛的兩個人影,兩個人牽了六匹駱駝,兩匹騎坐,剩下的四匹駝了二十四口大箱,壓的駱駝舉步維艱,連駝鈴的叮噹聲都像是在不堪重負的呻吟。當晚狗叔盲叔和這兩個人在另一個小屋內待了一個時辰,門再打開時方牧野看到了狗叔眼裏的不舍和決絕,看見了盲叔捏在盲杖上逐漸蒼白的骨節,狗叔把小小的方牧野抱放在了客廳的椅子上后便拉着盲叔後退三步顫巍巍的跪了下去,以頭點地生生磕了三個頭,牧野有些茫然無措,在那兩個人準備上前扶起狗叔時卻被狗叔的眼神止了回去!就這樣當晚狗叔和盲叔什麼也沒說,簡單的收拾了下牽了兩匹駱駝就消失在了門外茫茫的風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