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花怒放
被塞壬連趕帶轟地扔出帳篷,站在淤泥藥水一言難盡的餘味里,展開斗篷的時候,文森特和小狐莉在對視的瞬間陷入沉默。
“你,”飄着嗓子,小狐莉猶自在震驚中兩眼發直,“文森特,你真的要喝那種東西嗎?”
像是把幾十隻硬得板結的陳年襪子丟進鍋里滾開,小狐莉噁心得像是不慎踩死一隻爆漿的蟑螂,而藥劑師又尚嫌不夠地加進去幾隻不明生物的臭腺。
吃進去的草莓糖突然變得令人反胃,小狐莉的爪子啪啪拍向胸口。
文森特趕緊捋着她的後背順氣。“沒事啊,”他用那種哄小孩的語氣說話,“沒事的沒事的,是我喝不是你喝。”
“這是什麼歪理!”費勁把噎在嗓子裏的空氣咽平,小狐莉戳戳狐狸公爵的鼻尖。
“什麼叫只是你喝,”莉莉安顯然不太高興,“難道我們不會親吻或者相互擁抱嗎?你要是那麼臭的話,別說這些,我連待都不會和你同時待在一間屋子裏!”
說話間,一股嶄新的藥味從塞壬帳篷里漫出。自帶黃綠色的煙霧,剛剛緩過來一點的莉莉安只是看到它們都覺得窒息。
怪不得塞壬脾氣不好,她把腦袋擱到文森特的肩上。
長時間戴着丑不啦嘰的防毒頭套不說——那東西一看就悶熱不透氣——還要為了熬藥遭這種足可以加入刑訊手段中的罪。
天天生活在毒氣圈核心,小狐莉蹭蹭文森特耳邊的頭髮,換誰都不會有好聲氣。
氣味銷魂的黃綠氣體包抄過來之前,小狐莉及時地揮爪駕狐:“別在這裏干站着了,你不是說還要帶我逛逛集市還要買些好玩東西嗎?我可等了好久。”
揉揉她的耳朵和坐平了的尾巴毛,隱約感受到了身後氣息的威力,沒時間細思他喝葯時的表現,狐狸公爵抱着小狐莉逃難似的走遠。
屏着一口氣埋頭苦走,直到兩人深深吸入百米外的、還沒來得及被藥水荼毒的清新空氣,文森特也沒說想要回頭再看看塞壬帳篷邊上的煮葯坩堝。
指揮文森特靠近一個販賣魔植花卉的攤位,小狐莉在淡雅的草本香氣中如釋重負。
從攤主的草編籃子中挑了又挑,大狐狸把幾串榮玲花繞在小狐莉的爪子上。
他藉著聞花香的名義貼了貼她軟軟的、粉嘟嘟的爪墊。
莉莉安沒有戳穿文森特的小動作。
森蚺老師不是很認真地教過她,看在對方賣力引.誘的份上,為了培養情侶間良性的可持續互動習慣,她要適當給他點甜頭。
遞上另一邊的爪子,小狐莉在花香的圍繞中心有餘悸。“塞壬會不會只是做樣子嚇唬人,”她的耳朵蔫蔫地往後耷拉,“文森特,你覺得有這種可能嗎?”
受寵若驚地親上新爪子,狐狸公爵搖頭,“我倒希望他在說笑。”
內圈的集市相對安全,加上現在周圍沒有比他還帥的存在,文森特把小狐莉光明正大地抱在懷裏並忍不住得寸進尺地吸吸她的肚皮。
“但看着塞壬的樣子,”狐狸公爵想到對方開出的藥劑配方就忍不住皺眉,“他不像是喜歡誇大其詞,刻意嚇唬患者心態的人。”
“看塞壬的樣子”——大狐狸的話里頗有心機地埋着一句試探。
說完這句,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睇她。
【小狐莉覺得塞壬真實的長相如何?】
藥水不藥水的,狐狸公爵是個遵循醫囑的患者,只要有用,眼一閉心一橫也就硬着頭皮喝下去了。
真正讓文森特在意的,其實是莉莉安對塞壬的觀感。
銀髮藍鱗又是罕見的人魚,大狐狸的胸腔中泛起強烈的酸意,他光明神的,這傢伙左看右看都長着張能在浪漫里當男主角的臉。
而且還刻意戴着奇醜的頭套,大狐狸對塞壬這種把人騙進來殺的行為戒備得不行,當他不懂嗎,觀眾們最愛這種反差美男了!
怎麼沒有家創作一些狐狸男主的故事來給小女孩們締造幻想呢?大狐狸不服。
毛茸茸的又會成結,這難道不比海里那些冷冰冰的有鱗類強嗎?大狐狸妒忌。
還有一條能當抱枕能當被子能釣魚的多功能尾巴,不比骨鱗上生存着眾多微型生態圈的人魚講究?大狐狸生氣。
莉莉安沒有和酸成老醋狐狸的文森特對上腦迴路。
還是那個狀況,不是銀毛控,對黑巫師也沒有別的愛好,她只是純粹地為狐狸公爵的味蕾和嗅覺系統難過。
“買點甜的回去吧,”過了幾秒,她伸爪安慰般地梳了梳文森特的頭髮,“別擔心,我不會真的把你一個人丟在屋子裏喝葯。”
她把文森特的反常理解為對泥水藥劑的抵觸——文森特怎麼會做出吃醋這種幼稚的事,莉莉安根本沒往這個方向想。
噢!大狐狸的眼神亮起來,大狐狸心花怒放,噢他光明神的!!她在替他着想,這是什麼絕版甜心小狐莉!!!
撓撓她下頜處的軟毛,要不是顧忌着周圍的攤主,文森特真想把小狐莉吸成一攤欲生欲死的毛餅。
觀察完小狐莉的表情,確定了她的立場,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文森特嘗試性地開始拉踩。
“我在來魔法集市前有些預感,因為我和塞壬也間歇性地打過幾次交道。”
扯蛋,沒有老諾福克圖文並茂的筆記,文森特都不知道塞壬的帳篷門往哪面開。
“海里的生物身上都不是很乾凈,”他把幾小時前從百科全書上看到的東西現學現賣,“你聽過‘海洋雪’嗎?”
莉莉安轉回視線。“海洋雪?”她睜着琥珀般的大眼睛,“那是什麼?”
狐狸公爵表演性質地嘆氣。
“看着和陸地上的雪差不多,”他在一個賣中古首飾的常年攤位前停步,“都是白色的成片的,乍看上去非常美。”
小狐莉在他懷裏打量首飾盒裏材質大小各異的商品。大約是想盡量減少重複性的解釋,每個盒子的絲絨墊子邊都插.着解釋性的說明卡片。
大狐狸把一粒粉紫色的、作用不明的水滴狀石頭墜到小狐莉額前。
“但那都是由海洋中的碎屑組成的。”比如海洋生物們的排泄物。
當然,後半句就沒必要說了,腦補能力一級棒的小狐莉自己就能聯想到被他隱藏的語句——
文森特猜得沒錯,聽到這裏,莉莉安果然神情複雜地往後躲避。
“我們可以談點別的嗎?”小狐莉不輕不重地踩着他的手臂,“我們都是狐狸,最少現在我們都是,為什麼話題的內容要圍着海洋和人魚打轉?”
談談狐狸好嗎?莉莉安的瞳孔里明明白白寫滿這句話。
計謀得逞的大狐狸只恨不能公然大笑幾聲。“為什麼不可以呢?”他溫和到,“那——你覺得這個淺紫色的小吊墜怎麼樣?”
莉莉安扭頭盯着這枚冰涼的石頭。她用爪尖撥了撥頗有重量的墜子。
金鏈、珍珠、不認識的紫色晶石。石頭裏面好像還嵌着着複雜的圖案。
好看,小狐莉抖抖耳朵,但瞧上去就知道它不會是走廉價平民風的存在。
模稜兩可地給了個評價,背過身把腦袋倚在文森特頸邊,小狐莉眨着眼看着魔法集市上的紅磚地面。
也許她不該腦子一熱就跟着過來的,某種久違的尷尬感悄悄纏上她的心間。
莉莉安很難坦然接受別人的饋贈,特別是在她覺得自己沒法給對方還上同等價值禮物的時候。
上次大狐狸從王城帶回來的書籤和詩文集還處於她經濟能力允許償還的範圍內,但這粒紫色的小石頭大概率讓她在加尼葉賣身三年也買不起。
和她在的佩瑞舊宅的處境有些關係——男爵夫婦對花在莉莉安身上的每一筆錢精打細算。
到了社交年紀需要置辦行頭?可以買,但多於兩套不行。什麼?你說反覆穿舊衣裙會被宴會上的人恥笑?
笑話就笑話,反正男爵夫婦能用“開源節流,不嬌生慣養孩子”的借口獲得一片表面上的應和,至於莉莉安碰見什麼聽見什麼……
關男爵夫婦什麼事。男爵有外面的情人和私生子要養,佩瑞夫人要買養護品以便自己撐起“格魯四世舊情人”的架子。
莉莉安來獸人帝國上學的錢男爵夫婦誰都不願意出,最後還是莉莉安用“這樣方便以後找個富商嫁人”的理由才誆來一半。
另一半是莉莉安多年來用化名在旁波寫稿子攢的。她不止一次感謝自己還能寫點東西,否則就憑男爵夫婦定期給她的那幾個子兒,她能不能健康長大都是個問題。
在佩瑞家的環境裏生活,早早見識到父母的隔閡和冷眼,莉莉安已經習慣任何事情都要在利益交換的前提下有來有往——你給我東西,我一定要還給你同等或者更多。
家庭教師卡沙曾送過她一個貝殼雕塑,莉莉安用一支新買的銅尖羽毛筆回禮。
這就是她為數不多的、和禮物相關的正面經驗。
來到艾德蒙后,充裕些的稿費讓她勉強能在旁波的學生圈子裏出現得體面。她那時還以為自己早晚要回旁波,不想成為別人嘴裏的談資,所以很多時候咬牙硬撐,只為不讓自己顯得太窘迫。
但再多卻絕對不行。
還和艾倫維持關係的時候,艾倫也曾出於“你穿成這樣不是打我的臉嗎”和“太寒酸了太寒酸了我簡直沒法把你介紹給朋友”的想法給她買些東西。
也許只有光明神才知道她為了還上那些華而不實的小玩意兒的情,背後多寫了多少份稿子。
而且艾倫的饋贈不是沒有代價。
雖然莉莉安日後會用別的東西還回去,但這並不妨礙艾倫在收下那些東西後接着用“我在你身上花錢了”的理由提出些越界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