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熱鬧繁華的奧摩斯港人影憧憧,楓原萬葉忍不住問:“閣下,什麼叫最好不要期待你的成功。”
“凡人,太過刨根問底可不好。”散兵挑眉,“你們神里大人不是說了不要把禍根引回稻妻嗎,你現在就是在違抗他的命令。”
面對昔日故人之後,散兵覺得自己已經很友善了,他既沒有叫楓原萬葉滾也沒有無視人家直接走過去,甚至還好心好意地勸誡對方不要再繼續問下去,要是換了別人,他可能早就轉身離開,才不管這人攪合進來會不會被天理一刀把灰都揚了。
他站在原地,順着帽檐的縫隙向外看去,見楓原萬葉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
但又礙於散兵的態度,最終溫和地笑了笑,把一切問題都咽了回去。
……笑起來確實和丹羽很像,都傻裏傻氣的。
“東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散兵維持着高高在上的嘲諷姿態,視線落在楓原萬葉身上的時候又突然停頓。
見楓原萬葉真的轉身就要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小船接駁大船,最終會遠離這片國度,散兵又突然攔住人,問道:“等等,你剛剛提到了阿遙,你已經見過他了。”
用的是肯定句,
楓原萬葉一愣:“是,當時遙大人有事要前往須彌,正是在下受到神里大人的囑託,將遙大人從稻妻送到須彌的奧摩斯港。”
又頓了頓,想起在船上提及丹羽久秀時那條有一點傷心的龍和眼狩令時期幫忙偷渡他的終末番首領。
楓原萬葉忍不住關心地問:“敢問……遙大人現在在哪裏?”
“暫時不在這裏,”散兵望向楓原萬葉,上上下下反覆打量他,面色還有點古怪,“你和阿遙很熟嗎,他都跟你說了什麼。”
“額,這個,”
楓原萬葉想到送阿遙來須彌的時候,分別之際阿遙頭頂一條淡紫色的頭紗,還淚眼汪汪地拉住他的手。
“遙大人說,”楓原萬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輕咳一聲,“他邀請我未來參加他和阿散——也就是您——的婚禮現場。”
“……”
散兵突然就舒坦了。
這一舒坦連緊蹙的眉頭都舒展開,散兵側過身略微欣然地看了楓原萬葉一眼,果斷道:“那你別走了,先留下來呆幾天。”
他說的那麼篤定又那麼淡定,都直接把楓原萬葉說懵了。
又不讓他問,又不讓他走,留下來做什麼?
楓原萬葉一頭霧水。
他能看得出來這位戴斗笠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少年的真實年齡一定比他想像中還要大,而且一口一個凡人想來與人類也並無瓜葛,他們之間頂多是有一份祖上曾經的淵源在,但這份淵源也不至於讓他捲入可能的禍端中吧。
總覺得這位叫阿散的先祖故人似乎在醞釀什麼足以席捲整片大陸的風暴。
但楓原萬葉大概是家族近五百年來的傳承耳濡目染,他有着和丹羽久秀一樣的,對阿遙和阿散這一龍一人偶的寬容和無奈。反正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得。還不如留下來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楓原萬葉同大船上的船員打了聲招呼,便保留着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暫時留在奧摩斯港,他倒也沒有覺得自己有摻和進去的實力,就近找了個投宿點住了進去。
客房窗戶對着奧摩斯港背後的巨大樹榦和鋒利陡峭的高山,視野不開闊,常年處於背陰之下,溫度都比港口要低一點。楓原萬葉偶爾能從窗戶外看見神出鬼沒的散兵在做什麼。
第一天,散兵從商業街買了一摞紙和筆后就消失了。
第二天,散兵沒出現。
第三天,散兵沒出現。
第四天,散兵領回來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金色長發少年。
少年像是憑空出現的,眨眼之間就出現在奧摩斯港的碼頭上,也不知是不是提瓦特所有的海濱城市都陰雨綿綿,神無冢也好,奧摩斯港也好,烏青的雲層從遙遠的地平線延綿而來,捲起海水化作的水汽,在頭頂化作絲絲落下的雨水。
滴答。滴答滴答。
雨水順着髮絲落下,將金髮粘成一縷一縷的,因為距離隔得實在太遠,風也被雨水阻隔,楓原萬葉聽不清金髮少年與站在台階上的散兵在說些什麼,他只看見金髮少年的側顏,鼻樑高挺,和發色同樣的眼神也溫柔。
不認識,就是有點眼熟。
……眉眼和五官怎麼看怎麼像曾經在稻妻參與廢除眼狩令的旅行者熒。
窗外風聲呼呼地吹,楓原萬葉正準備開門下樓,問問將他留在這裏的前輩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放他離開。
關好門窗以防陰雨落進室內,他向外走了兩步,手還沒碰到房門,剛好就聽見“咚咚”兩下敲門聲。
“誰?”
大約是心裏念叨誰,誰就會突然出現,楓原萬葉推開門,就見到門口的人也有一頭燦爛耀眼的金髮,五官和剛剛出現在樓下和散兵交談的少年明顯能看得出血緣聯繫。
眼狩令時期在稻妻與熒結下了情誼,周遊各國每次都會被卷進各種事端的旅行者也是楓原萬葉的朋友,萬葉忍不住勾勾嘴唇:“熒,你怎麼也在這裏?”
——而且還是一個臉紅躊躇、瑟縮猶豫的熒。
她這樣子實在是太難得了,一直以來都是英勇果斷的旅行者居然露出這副模樣,熒嘿嘿笑了笑:“……我就是聽說萬葉你也來須彌了,來看看,我就來看一看你。”
身邊一直跟隨她的白色小精靈派蒙抱臂不滿:“什麼啊,還不是因為旅行者的哥——”
“派蒙閉嘴啦!”
熒一把捂住派蒙的嘴,阻止她將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在人前,然而熒慘就慘在只有一雙手,只能捂住派蒙一張嘴。
身後不知道散兵和空什麼時候走上來了,尾音高揚的少年音色響起,散兵:“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熒嗎,聽說你一直在各國旅行就為了找到你的兄長空。”
他的聲音依舊討打:“怎麼都在同一個地方了,你都不願意往空所在的地方挪動一步呢,倒是先跑來見這個稻妻人。”
“……”
……你知不知道有個詞語叫近鄉情怯啊!
如果聽力足夠好,就能聽見熒轉身時全身骨頭僵化一樣發出的咔咔聲,她有多想與空再次重逢此時就有多煩惱,但是都答應了要和眼前這個帽子怪一起面對天理,遲早要和空見面的。
收回捂住派蒙嘴的手,熒的瞳孔都在顫抖,乾笑着打招呼:“哈、哈哈,終於見到你了,空。”
金髮的深淵王子還什麼都沒說,散兵就又開口了:“兄妹二人在經歷了巨大的災禍后被硬生生分離,歷經千辛萬苦和漫長的時光終於重逢,一時難以面對也是可以理解的。”
“……”
熒和空差點被噎得平地摔倒。
散兵居然會有講人話的一天!
就如同天下紅雨,太陽從西邊升起,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在於它只存在微小的一瞬。緊接着散兵就和和氣氣地補上後半句:“——不過寧願來見一個稻妻人,也不願意往兄長的方向多邁一步。”
“這種兄妹情誼,呵……”
果然會講人話只是幻覺,就不該對他期待太多!
熒一言難盡地看着散兵在爭得楓原萬葉的同意后就大咧咧地邁進房內,悠哉游哉地彷彿在自己家,擺開凳子坐在書桌邊,從虛空中取出紙筆鋪在桌面。
此時才知道他第一天的時候買來紙筆的目的是什麼。
散兵的字跡是還在雷電將軍府的時候一筆一劃自己練出來的,每一次落筆都精瘦鋒利,他在信紙上寫下“見字如唔”四個字后,筆在半空中穩穩停住,竟然一個字也沒寫下去了。
他好像停了很久很久,才順着只有開頭的信接着往下寫。
窗外雨勢沒減,山海都被隱沒在模糊的水霧裏,散兵寫信之前還是那副恨不得用嘴懟遍所有人的高傲模樣,落座之後就彷彿天然地和世界隔開了一樣,和一張桌子一副紙筆獨自構成一個世界。
他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半垂着眼,專註於眼前的墨漬。熒上次見他如此平靜還是在須彌城地下的造神工廠里,那時他們一起將阿遙送到未知的異界裏,工廠內滿是廢墟,半空中全是空間崩塌造成的時空裂縫,在僅剩下一人的地面,散兵就是現在這個表情。
而今已經物是人非。
熒心裏突然沒由來地感傷,再次見到空的種種小心思都顧不上,她知道按照散兵和空接下來的計劃就是捏碎神之心,召喚天理,她來到須彌的目的也是如此。天理是高於七神的存在,誰也說不準這一仗之後會不會有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
筆尖混雜雨聲,在信紙上簌簌落下,沒過多久就洋洋洒洒寫了滿滿一頁。
作為在場中央唯一的普通人類,楓原萬葉這時忍不住開口。
“恭喜旅行者,你終於和你的兄長會面了。”他首先祝賀熒,頓了頓,溫和道,“不過,散前輩,您讓我留在這裏到現在也沒說需要我做什麼呢……”
“還不到時候,等我寫完這封信,你就可以離開了。”
平靜下來的散兵難得地沒有嗆人,他吹了吹墨跡未乾的信紙,尾款還沒寫下,這信還沒寫完。
散兵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要寫點什麼,看向楓原萬葉:“等我寫完的時候,你會收到它,到時候帶信去須彌城凈善宮找小吉祥草王,把信交給她,她知道該怎麼做的。”
比起楓原萬葉的蒙在鼓裏,熒顯然知道更多,她忍不住問:“這信是給阿遙的?你不會把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寫在信里了吧。”
“有什麼關係,反正他收到信的時候說不定已經結束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接下來前途未卜,為了不讓阿遙擔心,這種事情你還是瞞着他好吧?”
“瞞着他並不會讓事態變得更好或者更差。”散兵一字一頓地說。
他已經領教過隱瞞帶來的後果了,之前在須彌和博士合作妄圖造神的事情他就沒有提前告訴阿遙,最後的結局亦不算圓滿。
“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散兵挑剔地看了看熒,“倒是你,我看你人際交往裏才應該多學習一下怎麼和別人溝通。”
她居然被嫌棄了!
她,旅行者熒,居然被一個嘴裏從來沒一句好話的人偶嫌棄了!
熒的瞳孔都止不住顫抖,她看向散兵,見他被打斷之後一時半會也找不到繼續寫信的興緻,又一揚手把寫了一半的紙筆丟進虛空裏,往空的方向望去。
散兵:“人齊了,我們走吧。”
空:“嗯。”
這幫自大的傢伙離開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沒個章法。散兵最後從窗外看了一眼未盡的落雨,扶了扶斗笠,跟在空的身後往外踏去。
楓原萬葉往外追了兩步:“前輩,信……”
“你會收到的。”散兵頭也沒回。
直到背影消失在空山雨中,才聽見傳來的少年聲色,帶着散兵一貫的輕慢恣肆:“哦對了,給你一個忠告。”
“告訴你和你的船員們,近段時間就別靠近大海了,否則,我可不保證你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