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天上紅日高懸,熱度炙烤大地,阿遙上天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的本意原本是探究世界之外是否還有世界,提瓦特的星空被一層巨大的膜包裹,將這方世界完全與外界隔絕,是進不去也出不來的。
阿遙想知道異世界是否也有這麼一層膜,一邊上飛,一邊還分心思考着有沒有可能直接飛回提瓦特的可能性。
他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紅日與高闊蔚藍的天空逐漸消失,一層深色的藍紫覆蓋了視野,在白日裏不會見到的星空出現了,緊接着空氣越來越稀薄,無形的五指空氣壓迫住了他。
這一分心,就忘記要用護盾保護自己,在飛到一個足以看到生活的大陸其實是一個藍球的時候——
阿遙沒使上力氣,摔下來了。
風在耳邊呼呼地響,阿遙從萬米高空中垂直落下,天空由深藍變回蔚藍紅日,阿遙急速下墜,啪唧一下被原封不動地拍回泥里。
龍好疼!
在普通人會被摔的粉身碎骨的高空墜落下,阿遙艱難地把自己從地里□□,就像拔蘿蔔一樣。
落地的時候他就變回了人形,先是撲騰地把手從人形深坑裏抻出來,再哼哧哼哧地把腿也用同樣的手法從泥土和石板的殘骸里弄出來。
好不容易做完了這一切,一抬頭,就發現正對他面前不足五米的距離,蘭堂和中原中也正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盯着他。
阿遙:“……”
蘭堂和中也:“……”
摔的位置正好在公館大門口,在所有人都會進入的大門前,這裏按照蘭堂的挑剔審美用低調且不失華美的大理石板從門口鋪到了台階下面,平滑完整、渾然一體。
然而此刻渾然一體的大理石板中央有一個巨大的人形大坑。
龍的心情很沉痛。
這要賠多少錢,賠多少錢都沒用,他現在一分錢也沒有啊!
阿遙眼睛盯着這個人形大坑,又不得不仰頭面對兩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類同伴,嘴唇嗡動,聲音充滿了心虛:“……賺錢,給你。”
龍會努力賺錢賠償給蘭波的!
他已經很誠懇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歉意,可他面前兩個一大一小的男人根本對地上的坑沒什麼想法。
良久的沉默后,中原中也張了張嘴,他還沒有蘭堂的腰高,此時卻背上了這個年紀遠不應該有的沉重:“我都跟你說了,蘭堂,阿遙他有很嚴重的自殺傾向。”
“——你看他這次居然還想跳樓自殺!”
蘭堂嘆了口氣:“你說得對,看來下一次還得將空間封鎖做的更牢固一些。”
喵喵喵喵?
這兩個人一臉嚴肅當著龍的面是在說什麼可怕的話,阿遙掙扎地爬起來,說實話摔得挺狠,身上骨頭都還隱隱作痛,但比起被世界樹貫穿的傷口而言簡直輕微地不值一提。
“達、達咩喲,”阿遙努力回憶《日常口語一本通》裏隨手翻看時勉強記得的句子,“不要,再,傷害我了。”
“不是我們要關你。”前一句還是用的日語,后一句就被蘭堂貼心地切換成了提瓦特通用語,“是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們會擔心你。”
嗚,是在關心他嗎?
這兩個人類不愧是要和他建立羈絆的強大人類,因為損壞財物過於心虛,他已經選擇性忘記了當初在醫院跳窗逃跑和在集裝箱不搭理人的自己。
此刻他努力地亮出了自己的手指,上面一圈金色的圈像一道牢不可破的契約緊緊地束縛了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我,已婚。”
“有人等我,沒有尋死。”
沒有找到龍的屍體,死心眼的阿散是絕對不會放棄的,他會來找龍噠!所以龍
一定要好好活着的。
他說得情真意切,然而中原中也滿臉不信任,一條龍居然跟他說他已經有伴侶了!
“不信。”年幼的臉上居然出現了冷笑這種表情,生活終究對中原中也這隻可憐的小貓咪下了毒手,他比劃着方便阿遙理解他說的話,“除非你把這個人帶到我面前。”
“做不到。”
要是能帶到你面前,那我之前忙活半天是為了啥,在這小蘿蔔頭眼裏阿遙一系列仿若有點大病的舉動不都是因為他要找阿散嘛!
阿遙的表情木然,又帶着點顯而易見的委屈,嚶嚀:“不行。”
中原中也瞪他:“那我憑什麼相信你,你已經沒有一點信譽了!”
邏輯就此陷入了死循環,阿遙賭氣地看着面前的兩個人,蘭波扶額,覺得站在門口也不是辦法。
他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明天會請建築工人解決門口這個大坑,又把兩個小的趕進了屋內。
。
阿遙的卧室新添了不少新鮮玩意。
實木金屬底座的落地衣架放在門邊,書桌上添了一盞明黃護眼的小燈,嶄新潔白的長毛毛毯落在飄窗邊上,唯有靠床的一整面牆此刻還顯得有些寂寞,那裏預計會有一整面的金絲楠木落地立櫃,蘭堂重金請了人專門定製,需要等明天才會有工人上門安裝。
空置的衣櫃、書架和桌面,蘭堂說要由阿遙親手來佈置。
但阿遙煩惱地沒有佈置的心思,他逐漸接受了自己可能回不去提瓦特的現實,卻又不甘心於這個現實。
手裏不停地摩挲鏡子,他倒在床上,手指一點一點落在鏡子表面。
明月當空時,屋內外一片寂靜,風輕撫窗前飄紗,只見到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不遠的城市燈火通明,再遠點僅剩下山川江河一點模糊的黑影。
這個世界沒有天空上的屏障,意味着他與提瓦特共享一輪太陽和天空不過是他自己的一片妄想。
阿遙和阿散連共同呼吸同一個世界的空氣的資格都沒有了。
鈴鐺沒有了,紅繩沒有了,鏡子不說話,唯一證明他們曾經還有聯繫的唯有手裏金色的戒指,套在左手無名指上。
據說是人類相守一生的約定。
伸直手臂,張開五指,在室內燈光下彷彿金圈周圍都模糊出了同色的光暈,阿遙看着戒指,突然有一點感傷。
“阿散怎麼還不來找我啊。”良久他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他一定是很忙,才剛剛成神呢,肯定會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啊,而且跨越世界屏障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阿散固執又執拗,還有點笨笨的,龍這麼聰明都沒想到解決的辦法,阿散肯定也暫時沒有頭緒。”
說了一大長串,阿遙才終於說服自己,他又變得高高興興起來:“既然阿散想不到辦法,那就讓龍繼續努力吧,首先就得避開中也和蘭堂他們,人類啊——”
他拖長了音,有一點煩惱又有一點被關心的竊喜:“人類,真是太煩人了。”
手垂下來,輕輕落在緞面被褥上。他又在鏡子上一筆一劃寫下阿散的名字,這個動作似乎成了阿遙心情變化時的習慣,他每寫下一個字,還要怒罵一句。
第一遍寫下阿散的名字,罵道:“沒用的阿散!”
第二遍寫下阿散的名字,吐槽:“怎麼還不來找龍!”
沒有第三遍。
因為約定過寫下兩遍名字就已經是想念。
阿遙手指在鏡面上摳了摳,他想着要不等一會再重新寫兩遍吧,卻見到此前那麼久那麼長的時間裏,從未有過回應的鏡子在此時散發了令龍顫慄的白光。
溫暖、奪目,又讓人落淚。
“——你說誰沒用?”
微微上調的語調,張揚又嘲諷的音色,卻不是從鏡子,而是從眼前的白光中傳來。
灼灼白光散去,卧室內逐漸恢復平常的光彩,然而在床邊空置的牆面卻出現了一個朝思暮想的聲音,那一張魂牽夢縈在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臉,那一張永恆無倫瑰麗的臉。
一股熱流堵住了喉嚨,阿遙張了張口,啞聲:“……阿散?”
“是我。”
他千萬千萬不能忘的人,他叫散兵,叫斯卡拉姆齊,叫阿散。
陪龍說過話,做過飯,掉過淚,流過血,有過浪漫約定,度過漫漫長夜,恍若一個美好的夢的人,就像流星一樣出現在了面前。
他有且只有這一顆星星。
眼淚吧嗒吧嗒就落了下來。
本來還抱臂等着質問的少年,卻在面對眼淚的一瞬間慌了心聲,他連忙把手放下來,無奈地走上前:“……你哭什麼啊?”
“哇——”
沒想到本來是默默地流淚,在散兵開口之後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你終於來找龍了!龍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散兵本來眼眶微紅,長袖下的手指微微顫抖,然而都在聽見這莫名其妙的指控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你一天都在想寫什麼啊?!”
“能不能想點有用的東西,別想一些絕對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那你說,你為什麼讓我等了這麼久!”
“……咳,我這不是已經來了嗎。”
他是絕對不會告訴阿遙他磨了納西妲多長時間,須彌的學者又經歷了怎樣慘痛的壓迫,被一個新生的半神天天用“再不努力你就給我去死”的恐怖眼神盯着,才有了現在的定位成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阿遙從嚎啕大哭變為了抽泣,他的喉嚨還很乾澀,眼眶也濕漉漉的。
發泄了好一通之後,阿遙才慢騰騰地挪上去,他想去牽散兵的手,就像以往他們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指尖相觸,再十指交纏。
阿遙滿懷期待地將手往前,卻忽略了散兵眼中的一點遲疑和難堪,然而散兵最後還是伸出了手,在兩隻手即將交疊的那一刻——
撲了一個空。
“阿遙,我是藉助夢的力量才跨越了世界。”
而夢是不會有實體的。
所以男朋友現在是變成了只能看但摸不着的狀態?阿遙抿了抿嘴,非常不滿,他還想像以前一樣躺在阿散懷裏睡覺,靠在他頸窩,再在清晨時分輕輕親吻。
他的不滿顯然無法傳達給其他人。
卧室房門響了數次,急促又簡短,緊接着一雙手猛地推開房門,露出了驚慌焦急的中原中也和他身後的蘭堂。
被夜半隔壁哭聲驚醒的中原中也:“阿遙,大半夜的發生什麼了,你哭什麼!”
“男朋友。”
哭我的男朋友。
阿遙現在還只能用簡單的詞彙表達自己的意思,他手指向散兵的方向,臉上還帶着哭過的痕迹,卻在此刻笑了起來,像一團輕盈甜美的雲彩,介紹着:“男朋友。”
把我的阿散介紹給你們。
然而中原中也的驚疑和茫然反而更深了,他看向阿遙手指的方向,那裏空無一人,只有浮動的細小灰塵和空蕩蕩的牆壁。
嘴唇血色盡數退去,中原中也凝視着阿遙,沉默片刻后回答:“沒有人啊……”
頓了頓,聲音都帶上一分顫慄:“……是、是鬼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