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今日的食材新鮮活潑,拔掉牙去掉毒腺就可以吃了。
人偶掂了掂手裏的重物,一臉純良:“一會我去摘點果子,今晚我們燉蛇湯喝,可以嗎?”
黑蛇還在嘶嘶:“不要發愣了,弟弟快跑啊——”
阿鳴:“……”
他看看自己的笨蛋大兄弟,再看看純良又兇殘的人偶,沉痛地覺得把自己同窩的蛇下鍋當晚餐實在是一件太不符合本龍高尚道德的事情了。
用頭蹭蹭人偶的臉頰,阿鳴默然片刻:“不可以,你把它放下來吧。”
隨後痛心地表示:“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你手裏的蛇,大概、也許、可能是我的笨蛋兄弟。”
人偶:“?”
其實很難分便出阿鳴與黑蛇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繫。僅從外觀看,阿鳴是一條如玉如雪的小白蛇,僅在頭部和尾巴染上了綺麗的紫,粗細不過一指,身軀不及臂長,首尾銜接時剛好能掛在人偶脖子上。
黑蛇又重又長的一條纏在人偶身上只會把他變成一個大號的黑帽螺絲釘。
但人偶還是聽話地放下了今日份的食材,他看着那條蛇謹慎又快速地竄到了一塊掛滿青苔的石頭後面,黑色鱗片碾碎落葉,蛇在石頭后不停地吐着鮮紅的信子,發出嘶嘶的嗡動。
人偶問:“它在說什麼?”
即使是一條小龍,阿鳴的眼睛裏也能傳達出漠然和滄桑:“它問我怎麼還不跑,這麼小一條煲湯也不夠吃——可惡,誰小啦!我是龍啊!龍的幼生期可是很漫長的,我長得小不是很正常嗎!”
“噗,阿鳴才不小,阿鳴會長大的。”人偶輕聲笑出來,眼角彎彎,用食指安撫般輕輕颳了刮阿鳴的臉。
可是阿鳴真的是太小了,相處幾個月,他的體型幾乎沒有變化,那麼纖細又那麼短小,在弱肉強食的叢林裏是不是隨便一頭路過的野豬和老虎就能把它叼走。
人偶開始憂心是不是自己投喂的方法不對,才會導致阿鳴始終長不大,他第一次醒來也是第一次養龍,經驗稀缺到養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更何況還要肩負起養龍的職責。
“你……”人偶輕緩地吐出一口氣,些微赧顏,“能不能幫我問問他,要怎麼做才能把你養到他那麼大?”
阿鳴緩緩地把自己扭成一個問號。
問這些有什麼意義!雖然他和黑蛇是同一窩蛋里孵出來的,也共同度過一段歲月,但是,龍和蛇的物種是不一樣的啊,是沒有辦法相提並論的!
但作為一條講禮貌的好龍,他還是木着臉把人偶的話翻譯過去。
黑蛇傻乎乎地嘶吼始終沒停:“弟弟你怎麼還不離開那個大怪獸——哦,你問我體型怎麼長得這麼快,弟弟你才是不正常的那個吧,都告訴你了平常要多吃飯……”
阿鳴繼續充當盡職盡責的翻譯官,在聽過轉述后,人偶頓了頓,又問:“謝謝,那應該要多吃點什麼食物呢?”
突然感覺自己要是再不做點什麼就會發生一些不太美妙的故事,想想雌性大蛇丟在他面前的死老鼠、死兔子,甚至還有一些難以描述的長條狀蟲類。阿鳴試着幻想將雌性大蛇的臉換成人偶的臉……不,怎麼都無法接受吧!
林中蟲鳴鳥叫響起得斷斷續續,時隱時現,不算惱人。人偶安靜地等待阿鳴將他的問話傳遞又反饋回來,嘶嘶的蛇語不斷響起,他肩上的龍和不遠處的蛇在兀自交流,而後又會柔聲地將正確答案告訴自己。
黑蛇:“嘶嘶。”要吃新鮮的老鼠。
阿鳴淡定翻譯:“給我做甜甜花釀雞最好。”
黑蛇:“嘶嘶嘶。”還有山雞的血。
阿鳴:“炸雞天婦羅也不錯。”
黑蛇:“嘶嘶嘶嘶。”也可以用昆蟲補充營養。
阿鳴
:“蟹黃殼殼燒配上一碗剛出鍋的味增湯。”
最後拍板,阿鳴:“就是這些,我只要吃這些食物就能長大啦。”
替換食物的來源都是阿鳴曾在那本《稻妻風土誌》上見過的名詞,人類似乎會將不同的食材經過烹炸煎煮和調味后搭配在一起,稱之為佳肴。
龍沒吃過,但是龍想嘗嘗。
他刻意替換的詞語其實任意一個正常的生物都會在思考過後察覺到異常,沒聽說過的名字,不知其來源的食材都能成為懷疑的根源。
但他告知的對象只是一個剛睜開眼看世界沒多久的人偶,如同一張白紙,沒有被添加過任何痕迹,許多對常人來說習以為常的概念對他來說都是新奇又別緻的。
所以毫無常識的他點點頭,人偶沖阿鳴露出一個極其清澈又堅定的笑容:“好,沒問題,我會想辦法做給你吃的。”
阿鳴:“……”
哎呀哎呀,這麼單純,沒有龍在的時候,被騙了可怎麼辦啊。
阿鳴憂傷地嘆了口氣。
。
今夜的菜肴是一鍋雞湯。
沒有新鮮的蛇,那就去抓一隻新鮮的山雞。在無月的繁星之夜,珍珠般的星光閃動,雲如薄綃,晚風由遠及近,拂過樹梢,將架在火堆上的湯又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人偶很有做菜的天賦,即使沒有接受過烹飪的概念,也沒有各類的調味品,卻依舊像模像樣地往岩石鑿穿形成的石鍋里加入拔過毛的野雞、新鮮的蘑菇和從枝頭摘下的野果,再撇去浮沫,舀到果殼做的碗裏。
第一碗放在了黑蛇面前,作為差點將他吃掉的歉意。
黑蛇嘶嘶嘶地吐了吐舌頭,然後一轉頭竄進了草叢裏。
“為什麼要逼我吃這種東西!我是不會接受這種折磨的!”
真是笨蛋,你不吃我吃。
阿鳴喝光了黑蛇的湯,又爬到人偶身上,從衣領里只露出一個頭,整個身體都藏在狩衣之下。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碗裏的雞腿和蘑菇,再抬頭,發現人偶撐着腦袋,眼睛正溫柔地一動不動注視他。
“你的親人走了哦,你要追上去嗎?”
他說起親人這個詞的時候,聲音輕得不可思議,彷彿他的存在與塵世沒有任何羈絆,即使行走於世,也不自覺地與世界保持着一段不近不遠的疏離。
“不要。”阿鳴卻沒察覺到這點,他猛喝一大口湯,再舔舔嘴巴,整個腦袋都縮在人偶的頸窩裏,蹭蹭,“龍想和人偶在一起,只有你會給本龍做熱騰騰的食物!”
那一份與世界的疏離短暫地被打破了。
紅暈慢慢地爬上人偶的臉,捧着湯碗的手都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阿鳴繼續喝湯。
龍說的是事實嘛。
從叢林到海灘,從鳴雷的高山到深不可見的斷崖,甚至鳴神島與神武冢相連接的灘涂都留下了兩名旅者的足印。在龍不長的記憶里,雖然共同旅行只共同度過不到五十個日升月落,但人偶是最可靠也最喜歡的同伴,比仙靈更心意相通,比飛鳥走獸更相貼合,會照顧他又會為他做飯,明明自己其實沒有進食的需求。
而且之前黑蛇還沒走的時候,阿鳴也曾問過他,其他兄弟姐妹都在哪裏。
對此,黑蛇的回答是:“不知道誒,阿媽說最小的弟弟都能獨立了,其他蛇也是,所以我們全被阿媽趕出來啦。”
——所以動物的親緣屬性天生就是涼薄的,黑蛇毫不猶豫地離開,他也不再去打擾,這就是叢林的規則。
但是人偶除外。
人偶的質感常年都保持微涼,是貼上去最舒服的溫度,阿鳴蹭着蹭着就忍不住抱住人偶的腦袋:“龍不要和你分開。”
“不會和你分開的。”
人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勢不動,好讓頸窩的龍能躺得更舒服一點。
雙手抱住膝蓋,手臂從寬大的狩衣里露出來,如玉的質感在火光中反射晶瑩的光,沒有什麼比鏤空的關節更能昭示他的非人身份的了。
炊煙裊裊,人偶對着火堆發了會呆,輕聲說道:“我想去人類的村莊看看。”
阿鳴隨口問:“去那裏幹什麼啊?”
“你喜歡吃的東西啊,天婦羅花釀雞什麼的,我想學着做。”人偶掰着手指頭數,“食譜、食材、還有調味的用具和器皿,都是只有人類的聚集地才會有吧。”
人偶默了一瞬,再開口,聲音便飄渺了幾分:“你喜歡的東西我都想試一試。”
他的話輕柔得像雲端的棉花糖,小心翼翼,又帶有一絲甜蜜的意味。人偶不知道這種心情是從何而來,他像是初生的幼兒獲得了人生中第一件玩具,不明誘因,本能地便想緊緊抓住不放。
這樣的話,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