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江海遠闊,人間煙火。
擋住視線的頭紗被放下,鋪在地上成了野餐時的防塵布。
漫天的光炸開,點亮了整片蒼穹,硫磺味道的風撲面而來,遠方連綿不絕的山川只剩下一個個黑色的虛影。阿遙坐在人偶肩膀上,頭靠在他的鬢角旁,尾巴慢慢晃動,發出一聲聲輕響。
阿散身上總有一種雨後松針的味道,就像是冰雪融化后的溪水,清澈冰涼且足夠溫柔。
比火藥燃燒的硫磺味要好聞多了,阿遙想。
他猛吸了一大口,弄得阿散覺得頸後有些癢,轉過來,眼裏是比煙火更璀璨的亮色:“怎麼了?”
“我在想,”阿遙說,“你知道我該怎麼長大嗎?”
他的人偶那麼天真,之前騙他說自己吃甜甜花釀雞就能長大的鬼話都會相信,他吃了這麼多天亂七八糟的東西,尾巴也還是原來那麼短。
果然,阿散想了想,苦惱:“對啊,你要吃什麼呢?最近你的體型一點變化都沒有。”
“什麼都不知道,你還說明天就出發。”阿遙滄桑地用腦袋撞人偶的頭,彷彿這樣就能晃出他腦袋裏的水。
好疼,人偶的材料比鐵還硬。
他面不改色地停下了自己不理智的舉動,假裝一切都沒發生:“我猜,我應該是要大量純凈的雷元素力。”
龍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營養,與天地同壽,其實長大的概念也和人類不一樣。人類有年齡的限制,但龍沒有,他可以保持現在的體型直到永恆,對他而言,長大也僅僅代表實力的增長。
生物總有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就像阿遙沒有親生的父母,也能知道如果自己需要長出爪子和角,需要到雷元素力濃厚的地方去。
元素力濃厚的地方,一般人都無法承受,站進去呼吸都是困難。
花火下,阿遙那麼小一條龍,稍稍一陣晃動都會讓他坐不穩,跌落在寬大的白色衣袍里,鼻尖都被松針的氣味包裹。
阿散輕輕扶正他:“雷元素力啊,我記住了。”
“記住什麼啊,雖然你的身體很硬,但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住元素力啊。”阿遙蒙住頭,“其實你不去也可以的。”
“唔,總得試試?”阿散思索片刻,他就沒有考慮過分開這個選項,“如果難受的話我會告訴你,如果堅持不下去我就在原地等你。”
“而且我是人偶,總歸和人類是不一樣的吧。”
他的聲音雖然小,但足夠堅定,眼睛裏軟得一塌糊塗,如同一汪春水。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怎麼,阿遙嘴唇顫動,愣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太好看了。
人偶真的太好看了。
怪我是一條顏控的龍,面對這樣一張pikapika的臉,一點讓他傷心難過的話都說不出來。
阿遙在內心唾棄自己,隨即又沉痛地感嘆:“化形的時候我真的很想要一張和阿散一模一樣的臉。”
阿散:“?”
人偶不懂,但人偶點點頭:“可以啊。”
這麼好看又這麼聽話的人偶是修了多大的福氣才能找到啊。
但是是龍的,嘿嘿。
煙花會不眠不休燃放一整晚,喧鬧和嘈雜隨着深夜來臨而漸漸退去,阿遙在人偶懷裏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約定要一起看煙花就要一整晚都在外面。
他們決定第二天一早向丹羽辭行。
往西有大蛇遺骨的八醞島,往東南有雷鳥殘存的清籟島,往南還有傳說之地的島嶼鶴觀。在哪個方向似乎都可以找到元素力的富集之地。
“去鶴觀吧。”阿遙提議。
“好。”阿散下意識同意,又頓了頓,“為什麼想去鶴觀?”
“因為很
神秘!書里只提到過鶴觀的千年傳說,但是從來沒有人具體描繪過鶴觀到底發生過什麼誒,感覺會很有趣的樣子。”
一人一龍邊走邊討論。徹夜的祭典過去,第二天不少人都沒爬起來床,踏鞴砂內一層又一層的棧橋上都看不見人,從上往山下看,晨光下,村莊內也少見的寂靜安詳,幾乎看不見燃起的炊煙。
臨到造兵司正大人的府邸,阿遙大搖大擺地進入,找到丹羽的辦公地點,用尾巴抽打木製的門扉:“丹羽,丹羽在不在?我和阿散想出去玩,來跟你說一聲啦。”
許久都沒聽見門內的回應。
不僅丹羽沒有聲音,司□□邸的士兵都比往常少了許多,異常地安靜。連空氣都變得焦躁不安,噼里啪啦地,隱約聽見雷電的幻動,讓龍不適應地彎曲尾巴。
“丹羽不在這,我們要找找他嗎?”阿遙問。
阿散思考了一會:“去山下吧,丹羽連着兩天沒睡覺,說不定正在家裏休息。”
很有道理。
龍又爬上人偶的肩膀,沿着來時的路返回,人偶帶着頭紗,這麼多天相處下來,他已經完全習慣在人群中若無其事地行走,踏鞴砂的人們也習慣在村裡住着一名傾奇者和一條孩子們喜歡的龍。
只是今天過於安靜了,路上人很少且行色匆匆,連打量的眼神也沒有。
等他們走到丹羽家門口,還沒進去,就聽見裏面傳來一陣嚴肅板正的聲音。
“桂木。”
結婚禮服都沒來得及脫下來的桂木出列:“大人,您說。”
“你帶領一隊人手,立刻進入御影爐心內部,務必找到丹羽的蹤跡並將人帶回來。”
“是。”
……怎麼了?
阿遙心裏一緊,連着阿散的腳步也變快了許多。丹羽的宅子和普通民眾的院子也沒有多大區別,兩間平房,幾棵孔雀木,一間鍛造房和一口井就構成了全部,幾步就能走過去。
平房外發號施令的不是丹羽久秀本人,而是踏鞴砂的二把手,目付長官御與長正。
阿散快步走過去,沒等走到御與長正身前,阿遙就忍不住追問:“丹羽人呢?”
御與長正看都沒看他一眼,有條不紊地安排人手,音調嚴厲又沉穩,回答他的問題:“昨夜御影爐心出現異常,丹羽帶人進入探查,至今未歸。”
阿遙立馬指揮人偶,腳步調轉:“走走走,阿散我們去爐心,把丹羽撈回來。”
“你們兩個給我回來!”御與長正呵斥。
他是實力強大的武者,一個箭步衝上去,硬生生把阿散擋在原地,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你們去幹什麼?桂木已經帶士兵進入了,現在誰也不知道御影爐心裏是什麼情況,能別去就別去,懂嗎?!”
“他好凶。”龍委屈,龍用氣音在阿散耳邊告狀。
御與長正和他們並不太熟,但即使如此,和人類玩的時候也曾聽過他“剛正”,“嚴肅”,“死板”的名聲。
這麼小的聲音也能被聽見,御與長正瞪了阿遙一眼,沉聲道:“這是踏鞴砂官府內部事務,不需要外人指揮,給我站在一旁獃著去,不準插手,聽見沒?!”
“說話,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兩隻耳朵都聽見了。”阿遙不耐煩道。
他和阿散站在院內一角,看着桂木換了一身盔甲,點好七八個士兵,帶着人走向御影爐心的方向,路過他們的時候還微微點頭示意。
因為擔心桂木和丹羽的安全,阿遙和阿散一直在丹羽家院子裏獃著沒走,行程和道別都暫且擱置,現在也沒心情說這些。
而御與長正也沒有多管他們,不停地派人去探查爐心,又無功而返,煩躁地一直在正廳里踱步來
回。
那天究竟等了多久,阿遙已經忘記了,只記得日上三竿又沉入海底,月上枝頭又向西離去,夜晚星星也無,第二天一定不是個好天氣。
果然,在第二日一早下起了蒙蒙小雨。
他們在院裏等得太久,一天一夜過去,都能在爐心裏轉三圈了。然而無論是丹羽還是桂木,又或是他們帶進去的人手。
一個也沒有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