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只願今生不求來世
“一溜煙”帶着紀源一路往西走,馬不停蹄地趕往獅駝國。
越往西走,天氣也就越冷,黃土上的浮起了堅冰,腳踩上去,地面咔嚓咔嚓的響。
紀源嫌腳程慢了,將刀槍負在背上,單手提起“一溜煙”,在浮冰的黃土路上健步如飛,一口氣怒走了上百里。
這一路上,紀源一身負重幾百斤,可他不但不覺得疲勞,反而讓他有種肆無忌憚,宣洩力量的痛快。
天上忽然飄起大雪,寒冷刺骨,紀源眺望着,遠方厚重的鉛雲如山一樣壓下,同無垠的荒野化為一線。
天地寂寥,何去何從?
風雪越發猛烈,這反而激發了紀源的野性。
他熱血沸騰,越走越快,最後竟手腳並用,宛如一頭猛虎,咆哮怒吼,在天地間疾馳!
不知在跑了多久,他忽然停住,目光穿越重重疊疊的風雪,落在遠處的山溝里。
黑暗中,幾點昏黃的火光,勾勒出一個破敗村落的輪廓。
紀源從背上取了長槍,把上面挑着的“一溜煙”抖下來:“這裏也是鳥人圈養人牲的地方嗎?”
“一溜煙”掛在長槍上,跟着紀源在風雪裏卷了一路,這會兒還在打擺子。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嘴唇發紫,顫顫巍巍地開口:“沒……沒錯!後面陸續都有些這種村子!”
紀源雖然知道其中的殘酷,可當親眼目睹時,仍是超乎想像。
二人趁夜色潛入村莊,想要試着打探點有用的消息,卻看見家家戶戶,都設了香壇,日夜不停地祭拜一座骷髏鳥頭的神像。
這些村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明顯的缺陷。也許是因為身體上的畸形,讓他們更加虔誠,哪怕瘦得皮包骨,可祭祀用的香燭依舊徹夜不息。
有人俯倒在地,沒了四肢:“大鵬神王慈悲,保佑我下輩子不再受手足缺失之苦……”
有人臉上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大鵬神王慈悲,我下輩子想要有眼睛……”
有人痛哭流涕:“大鵬神王慈悲,我想做個女人……”
甚至有人明明是啞巴,依舊跪在神像面前,嘴裏“啊啊啊”,發出像哭又像笑的聲音。
紀源眉頭緊鎖,他心中即使知道這都是鳥人愚弄凡人的手段,可想起外面萬千千、如自己一樣的凡人,心中不免迷惘起來:“昨日種種,是故今日受,就是如此嗎?”
突然耳邊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母親!我上輩子做錯了什麼?要懲罰我長成這副鬼樣子。”
紀源循聲望去,是一個患了白化病的小男孩。
“雖然我有手有腳,可別的小孩都說我是鬼!”小男孩望着母親,清澈的眼睛裏滿是悲傷:“我寧願身子殘疾,也不要被他們欺負!”
紀源愕然,就算在這樣的地方,也會有歧視嗎?
母親把小孩攬入懷中,心疼地摸着他的腦袋:“今天所受的痛苦,都是我們昨天做下的罪孽。盤兒,只要誠心供奉,大鵬神王慈悲,下輩子……下輩子會好的!”
男孩抬起頭,眼神倔強:“可那不是上輩子的事嗎?如果真要我悔過,不應該要我記着上輩子的事嗎?而且,下輩子如果又什麼都不記得了,那我這輩子做的,又有什麼用?”
紀源身體一震,男孩稚嫩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回蕩,如雷貫耳。
陡然看見旁邊的矮子也在渾身發抖。
那母親聽了男孩的話,勃然大怒,一把推開他:“跪下!是誰教你說這樣的話!快給大鵬神王懺悔!”
男孩昂起頭,直視神像,倔強得像只牛犢子:“我偏不!”
那母親氣得渾身發抖,從蒲團上艱難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在屋裏找出一根藤條。
她舉起藤條,看着男孩全身白得幾乎透明的皮膚,手在半空中顫抖,久久無法揮下。
又看了眼神龕上的大鵬神王,她終於淚流滿面,狠狠抽打在男孩背上。
一條條血痕,浮現在男孩極白極薄的背上,觸怒驚心。男孩咬着牙,一聲不吭。
紀源卻看不下去了,一步跨入屋內,拉住那位痛哭流涕的母親:“夠了!就算他下輩子再受什麼苦,那時你也已經不再是他的母親了!”
那母親突然呆住,似乎明白了什麼,撲上去死死抱住男孩。
男孩抱着母親,終於放聲大哭。
紀源看着這一幕,心中大慟,也明悟了。
“過去不重要,未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如果真有因果報應,那麼就現在叫他好看!”
世人往往糾結於今生痛苦,迷信輪迴。可他們有沒有想過,唯有今生才是屬於“自己”的。
願天下人今生無悔,不必祈求來世。
平靜下來的母子二人,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陌生人。
“大哥!你是什麼人?”男孩性子跳脫,看紀源威武,好奇地問道:“怎麼你沒什麼殘疾嗎?”
男孩母親拍他腦袋一下:“傻瓜!怎麼能這麼問人家!”
隨即,又輕聲告訴男孩:“你忘了你火旺哥了?他是好手好腳,可是沒了……”
男孩“哦”一聲驚叫,用手捂住了褲襠。
紀源一腦門子黑線,卻又不能發作,趕忙轉移話題:“我是從外面來的。”
“別的村子嗎?”
“還要更遠的地方。”
“那裏的人也都是身子不全嗎?”
“有,也沒有。”
“好了!”那母親無奈打斷男孩與紀源的對話:“這位小兄弟到這裏來,是路過還是要做什麼嗎?”
紀源看了眼骷髏鳥頭的神像,本想說是去殺鳥人的,可想想又覺得這母子倆這輩子已經太苦了,何必再去摧毀一些東西。
反正他們似乎已經懂了珍惜現在的道理,那抱有一些對來生的美好幻想,也未嘗不是好事。
他不忍打擾母子二人的溫情,轉身離開時,遲疑片刻后開口道:“我就是路過!”
就在紀源離開不久,門外火光攢動,有嘈雜的人聲出現。
“盤兒媽!我們來接盤兒上路了,抓緊出來,別誤了大鵬神王的吉時!”
一群人推開房門,看見聶盤母子抱在一起,臉上淚痕還沒幹。
為首的是個鬍子發白的駝子,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笑容陰森:“盤兒媽,時辰到了!”
聶盤急得大喊:“母親!我不想去!那些小孩去了之後,沒有一個回來。可我不想和母親分開!”
聶盤的母親儘管心裏還存着對來世的美好幻想,幻想著兒子到了神王身邊,下輩子就能過上好日子。
但她馬上又猶豫起來,兒子始終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有母親不憐惜自己的孩子,今天如果任由他去了,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
她鼓足勇氣:“村長!按輩分,您也是盤兒的祖爺爺,能不能……能不能放過盤兒!”
那駝子眼睛一瞪,一巴掌抽過去,聶盤母親的臉立時紅腫起來。
“大逆不道!能敬獻神王,是你們家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他擺了擺手,後面衝出四五個眼歪口斜的壯漢,就要上來搶人。
那女人死死把兒子抱在懷裏,任那些人對她拳打腳踢,就是不肯鬆手。
聶盤在母親的懷裏,急得雙眼通紅,長牙舞爪,像一頭髮怒的小豹子:“滾開!不要打我娘!”
可一個女人的力量能有多大,哪怕她是母親,這重身份只會加深她的痛苦。
她被打的遍體鱗傷,聶盤也被他們跟小雞仔一樣拎在手上。
可她仍不放棄,撲上去,一口死死咬在其中一個人的手上。
那人吃痛,一拳狠狠打在她的太陽穴上:“潑婦!我弄死你!”
血從女人的七竅里淌出來,她雙目一片血紅,依舊不肯閉眼,因為她知道這一閉就會是永遠!
聶盤看着母親睜着眼睛躺在地上,感覺整個世界都崩潰了。
他撕心裂肺的喊着母親,女人微笑着發不出聲音,似乎也在回應他。
遠處的山坡上,紀源突然停下腳步。
是那個矮子拉住了他:“那孩子會被從那母親身邊奪走!”
紀源愣了愣,心裏罵道怎麼不早說,可嘴上卻在問:“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救他們,我帶你去找鵬王!”
紀源看見矮子醜陋的臉上,有兩行淚水流下。
……
(各位讀者大人,作者在這裏祝你們新年快樂。然後……沒有存稿的作者,春節期間,不會斷更,但多少會短小一點,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