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最後的冬雪車站,我們的初次會面(三)
午休。
樓下園藝部的少女們正來回端着小盆栽,風將她們額前細碎的頭髮吹亂,然而她們都沒有心思去捋。
因為紅色、黃色、粉紅色、白色、淡紫色的各色花朵,在她們的懷中爭相鬥艷。
霧島麗奈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鬱金香在冬天也會綻放。
收回視線,她並沒有去尋找霧島硝子一起去,而是一個人來到平日中吃飯的空教室。
推開門的瞬間,滿是塵埃的空氣撩撥着霧島麗奈的鼻尖,她不由得咳嗽起來。
白色的窗帘在窗邊輕微飄動,射入室內的光線中,紛霏舞動的塵埃也被染成了金色。
黑澤搖愛端莊地坐在椅子上,視線有神無神地凝視着窗外,桌上擺着打開的便當。
她就像女兒節上的陶瓷玩偶,一動不動。
霧島麗奈咽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走向她。
剛想出聲詢問「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時候,霧島麗奈發現黑澤搖愛沒有手套覆蓋的白皙手指,顫抖的厲害。
她拖着鋼管椅「嘎吱嘎吱」地走到黑澤搖愛跟前,慢條斯理地坐下,一聲不吭地打開自己的便當。
“搖愛你討厭仙樹嗎?”霧島麗奈突然問。
質問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在空教室內彈跳,黑澤搖愛默不作聲地看着鞋子,她的大眼睛讓人感受到堅強的意志,表面忽然蒙上一層薄薄的淚霧。
黑澤搖愛這才注意到霧島麗奈,頓時手忙腳亂地用力揉眼睛,薄薄的皮膚都揉到紅腫。
“.......氣。”
“什麼?”
霧島麗奈沒聽清楚,於是黑澤搖愛口齒清晰地開口說:“我生氣又不甘心......”
她櫻紅色的唇瓣心浮氣躁地上下顫抖,吐納的氣息宛如是從肺腔里擠出來的,深深烙印在霧島麗奈的腦海里。
如此近的距離,霧島麗奈能清晰察覺黑澤搖愛的眼中,還藏着憤怒以外的情緒。
她的眼神中,深懷不安。
心情如同蘸了蜂蜜的檸檬,青澀酸甜。
“但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仙樹這樣?要說生氣,該氣的人應該是被你孤立的仙樹吧?”霧島麗奈毫不隱藏自己的不滿。
窗外潑灑進來的陽光勾勒出黑澤搖愛的輪廓,窗帘吸黑如墨的影子,在她的大腿上一寸一寸擴大。
黑澤搖愛的嘴咬的死緊,忽然深吸一口氣以責罵的語氣說:“我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生氣!我是氣他什麼都沒做!”
眼前的少女粗魯地抹着眼角,精緻小巧的鼻子裏發出些許冷哼。
她突然大聲起來,霧島麗奈嚇的噤若寒蟬。
“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黑澤搖愛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雙手緊緊交握,“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糟透了......”
霧島麗奈察覺她那透着粉紅色的指甲,在右手虎口上留下彎月形的傷痕。
一時無語,但必須要說些什麼才行,可是卻想不到該說什麼才好。
“我不想看見搖愛你意志消沉的樣子,至少我不希望你不開心,仙樹也不希望你不開心。”
這句話彷彿是一種請求,黑澤搖愛的目光劇烈晃動,淚珠奪眶而出,臉埋在霧島麗奈的肩窩,開始低聲哽咽。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站出來反駁我,可是他現在什麼都沒做......”
黑澤搖愛發出的聲音十分無助,她的齒縫間釋放着令人焦急的卑微嘆息。
霧島麗奈的衣服被她抓出褶皺。
“這是你和仙樹之間的事情,我和硝子以及千歲,還有北澤國中的學生,都不應該被牽扯進來,而且你傷害的人是仙樹,作為朋友,我無法容忍你的行為,更何況將來我們三人還能當朋友不是嗎?”
“不一樣......”
彷彿要蓋過霧島麗奈的安慰,黑澤搖愛用細微顫抖的聲線說,
“柏源和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完全不一樣,麗奈是我的朋友,但我可以有很多朋友,但柏源只有一個,而且他從現在起不可能成為我的朋友。”
霧島麗奈愣了片刻,察覺到自己的立場相當尷尬,內心湧出自責的情緒。
“抱歉。”
“但現在我已經徹底失去他了,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黑澤搖愛的頭抵着她的脖頸,伸出手抱住霧島麗奈的上半身。
她氣息里夾雜的熱度撫過耳畔,令霧島麗奈臉紅心跳——
為什麼這個女孩的心思像砂糖點心香甜細緻,像玻璃箱般透明敞亮,光彩奪目。
“那就再和他說明白!我們現在就去!”霧島麗奈突然大聲,拉着黑澤搖愛的手就要走。
她認為,黑澤搖愛和柏源仙樹並沒有用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作出了斷。
結果黑澤搖愛直接抽出手,搖頭說:“不行。”
“為什麼?”
“我已經開始怕他了。”
“為什麼怕啊。”
“因為我和他心裏都清楚。”
“很清楚什麼?”
“現實。”
現實,這個無比「現實」的詞彙落在霧島麗奈的心頭,她隱隱約約才察覺他們兩人間是有什麼共同秘密。
黑澤搖愛靜靜撇開視線,舌尖滿是苦澀:“我明天就會去東京。”
“什麼?”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我都沒有繼續留下來的意義。”黑澤搖愛的目光微微閃爍,臉上的表情逐漸帶了點釋然的神色,“畢竟我已經不被他需要了。”
“......”
想安慰的話浮現在霧島麗奈的腦海中,可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我希望你這麼努力的付出,最終能夠得到幸福的回報。
“幸好有麗奈在我身邊,否則我大概會更崩潰。”黑澤搖愛那張櫻紅的小臉勉強擠出小惡魔的笑容,“便當也涼了,對不起。”
“這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要餓一下午肚子了。”看着她極其不自然的微笑,霧島麗奈臉上也擠出笑容,
“拿去家政教室熱一下應該沒問題。”
“有微波爐熱的食材已經沒有味道了耶,這點常識你要懂啊。”
“呵,你難道比我還金貴?”
“哎,知道了知道了,我是社會底層人啦,大小姐。”
◇
下午放學。
天空覆蓋著密不漏風的烏雲,地面鋪開了一層薄薄的水膜,人就像水蜘蛛一樣在其中穿行。
冷的沒看見烏鴉。
從十二月六號起,一直到聖誕節和跨年,黑澤搖愛和當天的鬱金香一樣,霧島麗奈再也沒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