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最後的冬雪車站,我們的初次會面(一)

五十七.最後的冬雪車站,我們的初次會面(一)

廉價的室內光線沒能為空洞的情緒帶來光亮,橋洞底下的潺潺流水也好,相模灣的瀲灧波光也好,都彷彿被虛無的空洞吞噬。

柏源仙樹在房間裏動彈不得,就像是冬季里等待暴風過去的松鼠,躲着小房間裏祈禱着外人快速離開。

然而內心無論如何祈求都毫無作用,樓下的聲音此起彼伏——

黑澤孝雄等人呼喊黑澤搖愛的聲音。

柏源美雪不斷致歉的聲音。

以及樓梯間的踱步聲。

忽然,先前被黑澤搖愛狠狠關上的門打開了。

狹小的房間裏十分整潔,但氣氛卻顯得凌亂,在光線中,烏黑的短髮落在耳邊,低垂的纖長睫毛把淡影撒在澄澈的眼睛裏。

霧島麗奈蹲下身抬起頭看柏源仙樹。

此時柏源仙樹的呼吸已經稍微順暢了些,但是全身冒出的汗水急速冷卻,與毛衣內襯緊緊疊在一起,很不舒服。

當霧島麗奈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甚至在幻想霧島麗奈會笑着說「喜歡這一場生日戲劇嗎?」。

宛如冬季的風翻騰遠方的野草,掀起淺灰色的波浪,又掠過斑駁樹梢飛向藍天,和一切事物開的天真玩笑。

“仙樹,你怎麼了?”霧島麗奈擔心地皺起眉頭問。

“......沒事。”柏源仙樹終於感覺喉嚨開了條縫隙,勉強苦笑道,“不小心又惹黑澤她生氣了。”

霧島麗奈看了眼四周,瞄見了床腳的黑貓耳朵裝飾,明亮的眼眸內浮現出悲哀且同情的神色,細細地凝視着柏源仙樹。

“你想吃東西嗎?”她有點落寞地喃喃說道。

“這種時候讓人吃東西,麗奈你真有意思。”

柏源仙樹緊繃的心情在這一刻舒緩,他有些害怕被她追問到底兩人剛才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黑澤搖愛的動靜那麼大。

霧島麗奈垂下白皙的眼皮,以輕柔澄凈的聲音說:

“任何悲傷都是仙樹的心情,並不是我的心情,難道我用冠冕堂皇的話去勸告你,或者說些安慰的話就能分擔你的痛苦?我只是一個國三女孩,沒那麼了不起......”

那細語聲傳入柏源仙樹耳中的時候,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你這張嘴原來也會說正經話啊。”

“至今為止一直都在騙你我不正經,真的很抱歉。”霧島麗奈雙手在膝蓋前緊緊地握住,深深地低下了頭,“搖愛哭着跑出去了。”

她的話語,一直一直在耳蝸深處迴響。

“......”

“不過黑澤爺爺已經去追了,如果仙樹不放心的話,可以想想應該怎麼做,想要到哪裏去。”

柏源仙樹無意識地撇開視線:“抱歉,我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所以就這樣吧。”

這時,他的腦袋被敲了一下,動手的只有在這裏的霧島麗奈了。

“仙樹你真的很會讓女孩子傷心欸。”霧島麗奈那雙大眼睛中,閃爍着不愉快的光芒。

她的眼睛裏,可以感到飽含着一絲厭惡的感覺,這種視線,讓柏源仙樹像被全身淋了冷水一樣。

“黑澤以前就經常說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是大小姐,我是社會底層,我只是循她的意有什麼錯?”

柏源仙樹急於辯解和開托的話讓他的心臟猛跳了一下——

「柏源仙樹,你真是太噁心了!」

黑澤搖愛哀戚的抱怨忽然從腦海中響起,似乎在對這句話進行強烈的抨擊。

霧島麗奈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似乎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

“仙樹你......”

“菜還沒涼吧?我們趕緊下去吃吧。”忽然間,柏源仙樹落寞地揚起嘴角。

“仙樹,說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情也沒關係。”

柏源仙樹伸了個懶腰。

“我想出去踢足球。”

“很好,我現在就教你怎麼踢足球。”

霧島麗奈猛然坐起來,雙手纏住柏源仙樹的脖頸。

“你這是在鎖我喉吧!和足球有什麼關係!”

“比賽里經常有球員使用剪刀腿!我覺得剪刀手總有一天也能派上用場!就在你身上試試好了!”

“我不想再流汗了!我今天剛洗的澡!而且剪刀系列是能紅牌罰下場的動作啊!”

“不管!冷天一定要讓你一天洗一次澡!該死!聖誕節被你們給攪黃了啦!”

叮咚......叮咚......

長桌上的飯菜已經被清掃一空,原本準備點上蠟燭的生日蛋糕,寂寞地放在椅子上。

霧島麗奈走後,柏源仙樹就一直待在房間裏,地上的貓耳被他收進抽屜。

蒙頭躲進被窩裏,頓時感覺溫暖無比,睜開眼睛,是如同沒有邊界的黑暗宇宙。

拿出手機,然而一亮起屏幕,壁紙就是那天福利院晚會和黑澤搖愛的合照,這是被「逼迫」更改的。

她笑的宛如溫婉花朵般耀眼。

柏源仙樹伴隨着無以言語的罪惡感熄滅手機,苛責着內心。

那傢伙有好好回家嗎?孝雄先生有追上她嗎?她不會一個人還走在夜路上吧?

只有自己一個人從容地窩在溫暖的被窩裏,這樣真的好嗎?

內心升起無數想要確認的事情,讓柏源仙樹甚至想打電話過去詢問她的狀況。

然而現在卻不知道要以什麼身份去和黑澤搖愛對話,不知該如何負起責任。

更何況,她出門時已經說出幾乎是絕交的宣言,下一次相見時,不知會變成什麼模樣。

柏源仙樹無比困惱地蜷縮在被子裏,忽然手機響了。

“柏源,你沒事吧?”

聽筒那頭是千歲徹的聲音,他的語氣格外低沉,和他本人一樣,是不擅於偽裝的那一類。

“嗯,沒事。”

“其實我覺得黑澤她人挺不錯的,雖然一直瞧不起人,但也沒做什麼讓我們丟臉的事情,而且你真的能輕易地拒絕她?還是說你喜歡其他人?”

“今晚有吃飽?”

“......”千歲徹沉默了會兒,旋即用激昂的語氣說,“混蛋怎麼可能啊!我連蛋糕都沒吃到!和五嵐還有八個拉炮沒瞄準你的頭開炮好吧!”

柏源仙樹在被子裏笑出聲:“改天一起出來,我請你們大吃一頓吧。”

“你說的,我警告你不能反悔啊。”

“當然。”

這時,門被敲了敲。

“仙樹,熱水我給你放好了,你要不要先洗澡?”柏源美雪的語氣一如往常的溫和。

“好。”

柏源仙樹和千歲徹說要去洗澡后,掛斷了手機。

走出房間,母親沒有站在門口,這讓柏源仙樹感到心安。

關上浴室的門,赤裸着身心,一股腦地侵泡在浴缸內。

煩躁的情緒隨着吐出的氣泡,一一浮上水面破裂,被溫水包裹的柏源仙樹感覺渾身燥熱,情緒如同飄起來的髮絲,隨水波搖擺不定。

——但自己必須要拒絕黑澤搖愛的心意,邁向明天。

人背負的東西向來有重量限制,他害怕過於貪心,總有一天背上的重要事物會掉落。

柏源仙樹不敢冒着會掉落已有情感的風險,再去將另一個人的情感背負。

然而,心裏卻不識好歹地湧上空白。

那是柏源仙樹迄今為止感受到過的,第二次過分巨大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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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我們終將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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