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我們的間奏(上)
起先,對他沒什麼好感。實在是自己最討厭的類型。
可是,我現在有着更強烈的慾望。
這種程度無法令我滿足,我期待的並不是這樣單純的朋友關係。
雖然他的笑容有着出眾的美麗,可是我想要看更多,只有我能享受到,他的其他表情。
最好能在午夜的深處,一起拾撿沙灘的貝殼。
眉毛的形狀、鼻樑的挺翹、小嘴的光澤、胸部的大小,黑色雙件式泳衣。
凝視着鏡子中的自己,彷彿在逐一檢查身上有哪些不完美的零件。
不管是笑容,還是姿態,不管什麼都好,希望有能吸引他的部位。
◇
暑假迎來了終結,開學典禮九月二號上午結束。
柏源仙樹過上了很長一段安穩平和的日子。
他和黑澤搖愛保持着若即若離的關係,兩人偶爾並肩而行,彷彿走在一條暗影蟄伏的河流兩側,有說有笑,只是並沒有身體接觸。
唯獨在黑澤別墅家裏,她會拉着柏源仙樹一起彈雙人鋼琴,兩人會因為椅子和琴鍵的問題,經常碰到肩膀和手。
“當然是瑪塔·阿格里奇最厲害!”黑澤搖愛用清脆的聲音斷言道,琴音在明媚的房間裏環繞。
“各有優劣,而且有的大師感情表達的方式不同,甚至還有裝飾音故意多加的,如果你光談技術的話,那麼手速快和音樂情感中美的表現哪個更好?”
“呵呵,情感美?你說的這個詞是笨蛋才會說的詞。”
“是嗎?李斯特他們聽到一定會嚇壞。”
“哼,你一直擺出一副「我最厲害」的表情,真讓人討厭。”
“我才不想聽一分鐘沒八百音的黑澤教訓我。”
“你說什麼!我能一分鐘八百音!給我起來!不要坐我的椅子!”
“又不是我想坐,是你要我坐的,口是心非的女人,我瞧不起你。”
“你、你完了!我要踹你屁股!”
“穿裙子的人又不是我,走光別怪我。”
兩人總會莫名其妙地起爭執,每當這時黑澤搖愛就會發揮「這是我家」的態度,把柏源仙樹拿捏的死死的。
——
《文學少女》不出意料成為輕小說熱門大作,在黑澤孝雄的資本運營下,不少媒體和雜誌先繼刊登,全國範圍內的書店投放書本。
第三卷《沉陷過往的愚者》和第四卷《背負污名的天使》徹底大熱,四卷的目前累積銷量已經超過二十萬。
甚至在亞馬遜書店裏都有四到五顆星的高度評價。
黑澤孝雄因田園社能有殿堂級作品感到興奮,在十二月份開啟冬季徵文,不少輕小說作家投稿,投稿數高達一千多本。
柏源美雪見自己的孩子的月收入已經超過愛人,有點擔心地對柏源仙樹說:“你會認真讀書的,對吧?”
柏源仙樹反手就將考試的成績單給她看。
外語、數學、國語、理科、社會五科的總得點是469分,甩出常年第二的黑澤搖愛16分。
這種成績完完全全能得到保送神奈川升學式高中的名額,更別說保送考試的文化分要求更低。
母親這才完完全全的放心,每月給柏源仙樹的零花錢已經達到了十萬円的標準。
當初想吃的拉麵和遊戲機,已經唾手可得。
“不要亂花錢。”
“我準備都存起來給媽媽買個大大的房子。”
“蠢。”
當然目前存是不可能存的,
柏源仙樹用每個月攢下來的錢,把霧島姐妹拉去街邊的音樂店。
三人在小小的音樂棚里錄製了歌曲,並且上傳到個人網站,免費下載收聽。
音樂得到了一小撮人的熱烈響應,但由於缺乏唱片公司的推廣傳播,知名度依舊受限。
“柏源!我們接到活兒啦~~!錄製歌的錢很快就能還你!”
霧島麗奈偶爾興奮地打電話過來報喜,結果一問,是小田原商業街的店家請她們過去唱歌。
柏源仙樹完全不急,她們抓住了數碼化音樂時代的頭,大紅大紫是遲早的事情。
“放一放,你妹妹的成績沒問題,但你一個C的蠢蛋能考上升學高中?”
他終於體會到母親的擔憂了,她們現在的首要目標是讀書升學,歌完全能放一放。
“柏源你怎麼會知道我的成績啊!我每次都故意藏起來了!”
“你每次一發考卷就不說話,我坐在你隔壁一轉頭就看的一清二楚。”
“......反正還有一年多時間,我從明年開始認真學習!”
“得了吧,你的腦子笨的很,有空帶着你妹來我家補習,國中不難的。”
“hoho,去你家,你就是貪圖我們姐妹的美色吧,柏源H~~~”
“所以為了我接下去還能貪圖美色,求你認真讀書。”
電話那頭的霧島麗奈聽着他的話,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
◇
夏末的空氣中飄蕩着一種恬謐,彷彿盛滿了甜酒釀,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帶着暖暖的溫度,還有一點甜。
一輪過去,就來到了國二的春假。
柏源仙樹和黑澤搖愛約定好,去隔壁的熱海市參加春季海上花火大會,是約五千發的煙火。
他按照約定,先走到黑澤搖愛家門口等着。
西邊天空猶如薄可透光的生魚片,呈現出透明的橘紅。
夕陽隱沒,當天色神不知鬼不覺地逐漸變成藏青色,一枚小小白色月牙掛在遠處天上時,門終於開了。
黑澤搖愛穿着藍色底子,帶有鳶尾花圖案的浴衣,腰帶是鮮艷動人的紅色,紮起來的黑髮上,叉着一根白色花簪。
她現身的那一刻,四周淡淡的昏暗彷彿因為少女而炫亮起來,草叢裏有惹人憐愛的細小光點輕輕搖曳,仔細一看是螢火蟲。
淡青色的光之粒子,讓人像處在滿是光影的美麗夢境中。
“怎麼樣?”
黑澤搖愛腳下的木屐發出清爽的聲音,她轉了個身,展示着包裹着玉體的浴衣。
柏源仙樹的鼻尖聞到一陣少女的幽香,那是宛如日香桂般,沁人心脾的芳香。
看着她那張愈發飽滿的身軀,白裏透紅的臉頰,柏源仙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黑澤搖愛,已經成長的很有少女味了。
被盯到雙頰直到泛紅的黑澤搖愛,手輕輕調整着發簪的位置,視線各處游戈。
“你沒穿浴衣?”她問。
“我不喜歡穿,行動不太方便。”
柏源仙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衣服,就是普通的白色休閑服。
黑澤搖愛眉頭微微一皺,雙手抱臂冷哼一聲:“我都穿了你也要穿,現在回去給我換。”
“別吧,會浪費很多時間的。”柏源仙樹苦笑道。
“難道我想看你穿浴衣就是在浪費時間?”黑澤搖愛的聲音甜美不苦澀,卻在這時帶着些許緊張,“那我問你,你在這裏等我難道有覺得浪費時間?你最好別說是。”
“......”
柏源仙樹很驚訝,再次望向黑澤搖愛,她望來的眼神充滿着些許期待和「警告」。
心情宛如被人在背後倒入雪花一樣,他知道自己被說的臉紅了。
因為,他不覺得等待黑澤搖愛是在浪費時間。
不如說這種等待帶來的感覺,宛如站在「呼嚕呼嚕」運轉的棉花糖機前,滿懷期待地去想着即將出來的棉花糖,到底是怎樣美好的顏色。
胸口有灼熱感,怎麼回事?為什麼是自己在緊張?
柏源仙樹感覺極其不可思議,也讓他極其心煩意亂。
為了驅逐這種怪異感,他揮揮手笑着說:“行吧,我儘快。”
“我和你一起去。”身後傳來黑澤搖愛的聲音。
接着,木屐踩在石板上響起清脆的聲響,草叢裏的光影飛舞的更快。
柏源仙樹露出極為驚訝的表情,和趕上來的她對上了視線。
“我是回家,你穿着木屐不好走,直接去車站等我。”
黑澤搖愛滿不在乎地說:“那就走慢點。”
“走慢點趕不上大會了。”
“趕不上就趕不上,煙火大會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她的脾氣一如往常的倔強。
“任性果然是你的特權啊。”
“反正你也已經習慣了吧?”
“也是。”
街道萬籟俱寂,處處流露着寧靜,公園裏的娛樂設施,像一頭頭酣睡中的詭異怪物。
“受不了,這個路燈怎麼還不亮?”黑澤搖愛抬起頭看着路燈,有白色的罩子看不見鎢絲。
柏源仙樹凝視着她,她的頭髮,比星空還要漆黑。
“聽說為了省電改到晚上六點才亮了,現在還沒到時候。”
“破地方。”
“你這麼說我的故鄉不太好吧。”柏源仙樹說。
黑澤搖愛像是覺得好玩一般,朝着他露齣戲謔的笑容。
“沒事,在我眼裏柏源你也是破的。”
“很好黑澤小姐,你是想和我吵架了。”
◇
柏源仙樹回家換好浴衣,是灰色的,同時也穿上了極其不方便的木屐。
黑澤搖愛的小臉有些紅,凝視柏源仙樹的眼中,彷彿閃爍着單純少女般純情的感情——
「他就像平安繪卷的世界裏,飛出來的溫和少年」
“還、還不錯。”
“哇,你是這麼溫柔的人嗎?”柏源仙樹將額前的劉海往後撩撥。
黑澤搖愛微微歪着頭,單手叉着細腰說:“我在你眼裏就那麼惡劣?”
惡劣。
這個詞突然在柏源仙樹的記憶里復蘇。
宛如是埋在海沙下的一枚貝殼,用手指扣開時,隨着水泡冒出的詞。
“惡劣。”柏源仙樹點點頭。
黑澤搖愛吊起眉梢,皮笑肉不笑地指着他說:“這是我的美麗之處,你這種失敗者視而不見很正常。”
看着她指心的螺紋,柏源仙樹困惑地說:“失敗者?為什麼從我身上你能發現失敗者這東西?”
“因為你沒有發現這就是我的美麗,所以你是失敗者。”
柏源仙樹摸着肩膀說:“不好意思,雖然我希望你不要生氣,但你不覺得說這句話很讓人起雞皮疙瘩嗎?”
“......嘁。”黑澤搖愛臉腮抹上暈紅,轉身說道,“你總喜歡往拉麵裏面加菜豆腐雞蛋卷,這就是失敗者。”
“加菜豆腐雞蛋卷就是失敗者?”柏源仙樹眼角一跳,微微咧嘴說,“你有什麼自命清高的,而且你不也往拉麵里加了菜豆腐雞蛋卷嗎?”
“.......所以這就是我的美麗之處!”黑澤搖愛被腰巾束縛的胸部起伏着,心如濺起的水花跳的又高又快,“反正沒察覺的柏源是失敗者!是蠢蛋!”
她說完就盛氣凌人地踏着木屐鞋走出門,柏源仙樹撐起笑臉跟在黑澤搖愛的身後。
他和黑澤搖愛之間的確是有什麼東西改變了,雖然表面維持着一如往常的對話。